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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水漫大陆:4000年前的世界末日复仇之路(1 / 1)

天山剑道,那个冷漠的人影踏着风沙逐渐远去。

冷月之下,只留下一堆逐渐冷却的尸体,一个心死如灰的女人。

“水后把重伤垂死的水王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本来已经生机断绝的水王最终竟然活了下来。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可是这事水后对谁都不肯说。”

溯流伯川回到水族以后,他的声望跌到了最低点。但水族的男人们依然誓死跟随着他,而且他们对东方人的仇恨也更深了。不久,水族开始启动了另一项复仇计划!

阿芝犹豫了很久,终于一字字道:“我们的计划就是——灭世!”

江离一怔,摇头道:“灭世?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阿芝道:“为什么?”

江离道:“你知道么?在东方还有几位人物,实力与和你们族人冲突的那个剑客相当!”阿芝心中一紧,想起了都雄魁。而有莘不破听江离提起那个剑客,知道江离心中的猜测果然和自己一致:那个白衣剑客,一定是他!

只听江离继续道:“光是那柄剑,你们以举族之力也无法相抗,又怎么有可能对抗整个东方世界?所以我敢断定:水族不可能存在灭世的力量。”

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蓦地想起桑鏖望与有莘羖大战的场面。那一战真称得上惊天动地。“我们之间不是战斗,而是战争!”有莘羖这句话犹在耳际。可即使是这等力量,诚如江离所言,依然不足以灭世!

阿芝叹道:“不错,当年水后也是这个意见。她说平原上也许还有其他像那个魔鬼一样厉害的人,正是这样,我们才别寻蹊径啊!”

师韶道:“所以你们想到了召唤‘水之鉴’?”

众人心中一震。遇到采采以后,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件宝物的名号了,可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呢?如果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天山剑道上为什么不用?

阿芝黯然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们许多水族自以为是的不传之秘,竟然有那么多人知道!唉,不错。水王的意思是利用水月相射、阴阳和合的秘咒,召唤出‘水之鉴’,来改变水的冰点。”

芈压奇道:“什么叫水的冰点?”

阿芝道:“就是水结冰的冷热度。”

芈压还没听懂,江离已经悚然动容:“你是说把水的结冰点大大地降低?”

阿芝道:“不错。”

江离喃喃道:“你们是共工之后,确实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可是,可是……”他突然暴怒道:“这怎么能够!这会扰乱整个世界的平衡!这,这……你们太过分了!”

有莘不破见一向温文尔雅的江离骤然间失态,不禁有些奇怪,道:“水结冰的冷热度大大降低又怎么了?”

江离怒道:“你呆子啊!那意味着水很难结冰,而冰雪很容易化成水啊!到时候……”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羿令符却先一步猜到了,往车窗外一指,却是远处若干雪峰!有莘不破心中一动,惊道:“如果那样,那,那这整个西原的雪山……”

桑谷隽沉声道:“融化!然后是漫天的大水!据说极北之处还有更广袤的冰山!如果你们真的成功,那只怕,只怕会演变成比远古的水患更大的灾难,甚至人类的文明都有覆灭的可能!”想到首当其冲的正是地势如盆的巴国,全身不寒而栗。

羿令符道:“这样虽然能对平原各国造成近乎毁灭性的灾难,但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阿芝道:“‘水之鉴’的威力只能维持这冰点一百八十天左右……”半年以后,冰点恢复正常,平原上不但人类,只怕连其他生物也会灭亡殆尽。那时候地形也许和现在大不一样,但洪水退却、陆地重出的可能性仍然很大。水族就能趁势而下,重新夺、夺取平原了……”她对这个计划本来叙述得很流畅,但到后来却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有穷众人的眼神中开始出现不安,甚至蕴含敌意。

这也难怪,有莘不破等对水族本来很有好感,但一听到这个计划,马上对这个近乎疯狂的民族警惕起来:这真是采采的族人吗?打算毁灭人类文明的那个男人,真是采采的父亲吗?有莘不破离家出走,并不意味着他不牵挂那些此刻正生活在平原上的亲人与族人的安危!

江离道:“你这个计划听来不像是杜撰的。只是这样重大的秘密,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要知道,这个秘密的泄漏可能会给你们带来灭族的灾难!”

江离这句话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虑。平原上的民族,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罅隙,但只要听闻这个消息,一定会对水族群起而攻之。

阿芝默然良久,道:“如果在三天以前,打死我也不会把这个秘密泄漏给外族的人。”

“现在呢?”

阿芝低着头,看着桑谷隽投在地板上的影子,痛苦地道:“不久前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秘密早有平原的人知道了。甚至在当年,水王启动水月大阵的时候,就有几个平原人在一旁窥视!”阿芝抬起头,继续道:“那几个名字我都没听说过,不知你们知道不?”

江离问道:“哪几个人?”

“祝宗人、藐姑射、独苏儿……还有葫……都雄魁。”

四野平静,但江离等人耳边却如同响了四次霹雳!

祝宗人、藐姑射、独苏儿、都雄魁!

天底下最强大也最神秘的四个人——四大宗派的宗主!有莘不破和江离等都没听过“藐姑射”这个名字,但却马上意识到他是谁——洞天派掌门人!四大宗师中最神秘、最美丽也最飘忽的天魔,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和其他三人并驾齐驱。

有穷众人出神良久,这才一起长长叹了口气。这四个人当年真的曾为了水族而齐聚大相柳湖么?那将是怎么样一个令人神往的场面!一想到这里,有莘不破不由热血上冲:“难道这次他们也都来了吗?”

阿芝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见到了其中一位。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对你们说这些话。”

羿令符道:“你见到的是哪一位?”

阿芝摇了摇头,众人也不知她是不知道、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但也都不再追问。

采采坐在大相柳湖畔。这里真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么?

小相柳湖的美是精致的,而这里却是这样雄伟!

“公主,你怎么了?”旁边的鱼阿呆说。

“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叹气呢?”

听到阿呆这句话,采采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突然多出来一个迷恋自己的弟弟,突然多出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甚至连最亲近的母亲原来也隐藏了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过去!此刻陪伴在自己身边、能令自己感到安心的居然是曾经袭击过自己的

鱼!命运啊,你也太任性了。

“是这四位前辈阻止了你们的灭世行动么?”有莘不破问道。

阿芝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四个人的存在。我刚才说过,我也是不久前才听到这四个人的。他们……很厉害吗?”

“厉害?”桑谷隽失笑道,“他们四位根本不是用厉害这个词能够形容的!”

羿令符道:“你说你们水族并不知道这四位前辈窥伺在旁,莫非当年他们只是暗中阻止?”

阿芝道:“不是。阻止这个计划的不是外人,是我们水后!”

“啊!”

在众人惊叹声中,阿芝继续道:“自从天山剑道一役,男人们越来越疯狂,报仇心越演越烈。但水后却越来越冷静。她对我们说,就算我们布下水月大阵,把传说中的‘水之鉴’召唤出来,也不一定能够实现灭世,只能把族人推向毁灭的深渊,而且我们不想再死人了!大相柳湖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了,在这里我们可以很快乐地生活下去。”

江离道:“最后水后说服了你们族人,是不是?”

阿芝叹道:“水后说服了我们,可是说服不了那些男人!他们一个个都疯狂了!不但为了世仇新恨,更为了野心!他们需要更广阔的空间去释放他们的热血!”终于,水族分成了两派。

有莘不破道:“后来你们因此而反目成仇了?”

阿芝苦笑道:“怎么会?他们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丈夫、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儿子;而我们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姐妹、他们的女儿!”

有莘不破奇道:“那后来你们是怎么阻止他们的?”

“我们是女人。”阿芝说,“我们选择了最软性的方法。”

“最软性的方法?”

阿芝说了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水后带着我们集体离家出走。”

芈压大是惊奇:“集体离家出走?”

其实想到小相柳湖清一色的全是女人,江离等已经隐隐猜到了,但亲耳听到水后这个方法后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随即暗暗佩服水后的智慧。

“那天,”阿芝说,“在水后的安排下,男人们集体出猎。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开展我们的计划。水后留了话:只要水月大阵一天不撤,我们就决不会回来!”

桑谷隽叹道:“你们就这样坚持了十六年?”想到不知多少女子因此而独守空闺十六年,他不禁心生怜惜。

羿令符道:“那水月大阵撤不撤,你们又如何知道呢?”

阿芝道:“我们,特别是水后一定会有感应的!正如水后和采采一旦发动大水咒,水王有可能感应到一样!”

江离道:“如果你们走了以后,水王一意孤行,仍然要召唤出‘水之鉴’呢?”

阿芝摇头道:“没有水后的力量,不行的……”她顿了顿说:“我已经和你们说了太多话了,关于‘水之鉴’的事情,你们别问了,我也不会再说。那人还要我告诉你们一句话:水族两脉已经复合了,而且水月大阵也已经重新发动。那人是谁,你们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有莘不破道:“你以后怎么办?回大相柳湖么?”

阿芝眼睛一红,泪珠滚动:“回去?回哪儿去?我被族人抛弃了,我又已经背叛了族人!我哪里还有脸回去?我,我要到东方去。”

有莘不破奇道:“东方?”

“是的。到东方去,到平原去。”阿芝说,“有一个男人说他会养我。如果你们成功了,我会在那里度过剩下来的生命;如果你们失败了,就让族人发动的大水把我淹死!”

阿芝站了起来,打开车门,苦笑一声,投入大江,一个浪花顺流而下。没有人阻止她,也没有人挽留她,因为大家想不到一个阻止和挽留她的理由。

月光下,一个被抛弃的背叛者永远地离开了她的根。

阿芝离去以后,有穷众人默然相对了许久。铜车内的气氛,竟是少有的压抑。

桑谷隽首先打破了沉默:“大家以为怎样?”

师韶道:“她说的事情有一些我在夏都略有耳闻,这大荒之西确实存在这样一个隐患,只是以前没心思关注它,因此也没去把这件事情搞清楚。但就我所知的那一部分,她都没有说谎。”

江离道:“阿芝说的话基本是可信的。虽然她说的是她族内的事情,但她其实只是个传话人罢了。”

芈压奇道:“传话人?”

羿令符道:“不错,传话人。应该是四宗师中的一位,为了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情而布局让她来说了这一席话!”

有莘不破道:“不错!当初血……那个家伙也说来这里是为了两件事情。其中一件似乎是要来杀我,另一件事情多半就是为了水族的这个隐患!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至少有两位宗师已经到了附近!或者他们四位全到了也说不定。”说到这里,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四大宗师齐聚,一想起这个场面就令人热血沸腾!

桑谷隽道:“只是四位宗师为什么不直接来跟我们说这件事情?若由他们中的一位前来说明,岂不是省了我们许多莫须有的揣度?”

他话音方落,众人一齐向雒灵望去:她很可能已经见过她师父了,也是这里唯一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雒灵向江离看去,两人眼神相交,江离点了点头,道:“她才和师父见面,还来不及说什么,有莘那边就出事了。”

羿令符道:“这四位前辈间关系之复杂,只怕我们这些人都理不清楚。或者因为互相牵制,而有穷商队的身份又太过敏感……”

说到这里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众人都知道他所谓的身份敏感指的其实是有莘不破:“他们互相牵制着,反而都不好出面了。因此才设法由阿芝来传讯。”

桑谷隽点了点头,道:“多半如此。”

江离闻言不由一阵怅惘:“师父也来了吗?如果他来了,为什么不见我?难道是因为羿令符所说的那样受到其他人的牵制?那为什么雒灵又见到了她的师父?”

“那个女人是你派去的?”

都雄魁道:“不错。”

“你是怎么让她顺从的?她看起来并不像一具被你控制住身体的行尸走肉。”

“哈哈!哈哈!……控制?”都雄魁道,“我不是控制了她,而是征服了她!”

“哦?是吗?”

都雄魁笑道:“也许因为她和我一样,是身体决定思维的人吧。”

“什么叫身体决定思维?”

“这是你所达不到的境界。”都雄魁颇为得意地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拥有永恒的肉体快感就够了!你们心宗追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灵啊、灵魂啊什么的,我们根本就不需要!”

“是吗?但在我看来,那个女人的样子怎么像是伤透了心才故意作践自己身体啊!”

都雄魁脸色一沉。

“咯咯,你说你们是一样的人,莫非你也曾……”

都雄魁怒道:“住嘴!”

“怎么,要和我打上一架吗?”

都雄魁眼中的怒色只是一闪而过:“你不必激怒我!哼,就算你搞得我心神大乱,也赢不了我的。”

“唉,不错。你确实达到了超越前人的境界。又有谁会想到当初最不起眼的那个小子,今天竟然成为血宗历代以降最了不起的传人?”

“不用你来拍我的马屁!”虽然这么说,都雄魁还是难以掩抑心中的得意,他微微一笑,转换了话题,“你觉得这些小辈会怎么办?”

“如果是你那几个不成材的徒弟,也许会等着看我们怎么收拾水族吧。至于他们……”

都雄魁道:“如何?”

“他们一定会抢在我们前面动手!换做我们,如果当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一定会抢在那些老头子前面干的!因为他们都是有野心的年轻人!他们要向我们这些已经成为老家伙的师尊们证明他们的实力!证明他们已经长大了!”

都雄魁笑道:“不错!”

“所以我就奇怪了。”

“奇怪?”都雄魁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奇怪你的传人怎么这么没出息!你所有的徒弟加起来,只怕还打不过现在的江离。”

都雄魁淡淡道:“那又有什么所谓!反正我已经练成不死不灭之身!有我在,血宗便在!徒弟没出息也无所谓。”

“原来如此。”

都雄魁道:“什么原来如此?”

“原来你还是怕了那个诅咒!”

都雄魁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第一代血祖为第二代血祖所弑,临终前下了绝大诅咒:血宗世世代代,必然死于传人的篡弑!至今为止,这个诅咒都没有失灵,我说的对么?”

都雄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狂笑道:“无论是什么诅咒,都将到我这一代为止!难道你以为就凭我那几个脓包徒弟,能把我杀了?”

“嘿!你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了一手。”

“不是留了一手。”都雄魁道,“他们根本不算我的传人!不过是几个供我使唤的奴才仆役罢了!我连传人都没有,谁来篡弑我?”

“是吗?那我先恭喜你不死不灭、万古长生!不过……”

都雄魁道:“不过怎样?”

“咯咯,不过你还是活得仔细一点好!说不定你真正的传人此刻正在某个地方等着和你相遇呢!那些天杀的宗派始祖!他们的诅咒灵着呢!藐姑射与世隔绝,谁曾想到季丹洛明会无端闯进洞内洞去?我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结果还不是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

杀与不杀的分歧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有莘不破一锤定音,“到大相柳湖去,把那个什么水月大阵毁了!”

羿令符道:“按照阿芝透露出来的信息,水月大阵要重新启动,离不开水后的力量。也就是说,水后很可能已经妥协了。”

有莘不破道:“那又怎么样?”

羿令符道:“一群宁肯忍受自己女人十六年的背离,仍然不肯放弃报仇的男人,你可以想象是怎么样的一群男人!一群忍受了十六年空虚寂寞的女人,一旦回到她们的男人身边,你可以想象她们会怎样!”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羿令符继续道:“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而他们的背后还有一群和他们切肉不离皮的女人!”

芈压道:“也许水族的阿姨姐姐们只是被他们劫持了。”

“不!”羿令符道,“女性水族也绝不是一群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她们对河伯退让不是因为她们力量不足,而是她们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那天通过我和江离的监视网潜入小相柳湖的男性水族人数不可能很多。就算其中有水王在,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把水族合族掠走。你忘了阿芝在谈到水王时候那无限向往的神情了?十六年前她们愿意追随水后,或是由于她们尊敬水后更甚于水王,但这十六年的寂寞也许会改变她们的想法。甚至连水后都可能已经改变了主意!”

桑谷隽道:“采采的母亲怎么看都觉得是一个慈爱的妇人,她怎么有可能会同意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羿令符冷冷道:“慈爱?她是否慈爱我不知道,但在整件事情上我只看到她的精明!”

桑谷隽道:“精明?”

“不错。”羿令符道,“她反对启动灭世计划的动机,未必是因为对我们这些平原人的关爱和友好——别忘了当年水族东侵,她也是其中一员。我只能说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比丈夫更敏锐地察觉到灭世计划可能给水族带来的大危机!所以她带领水族女性集体出走,目的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平原人,而是为了保护水族本身。她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胁迫丈夫和他的追随者们放弃计划,也只有这样的动机,才能说服全族女性。”说到这里羿令符叹了口气,道:“不过她的心思,水族的男人显然没有领会。”

有莘不破道:“或许更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计划会带来覆灭的危机!天山剑道上的挫折,看来没让他们疼到骨子里去!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羿令符道:“也许正因为遭遇到那样的危险之后居然还大难不死,更让水王坚信上天没有放弃他!”

“你真的还要召唤‘水之鉴’?”水后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似乎永远也不会掀起波澜。

“十六年前,在干那件荒唐事情的前晚,你也是这样问我!”水王的脸坚毅得像亘古的石刻,“那我今天也像十六年前那样再回答你一次:会!”

“其实这十六年来,水族的女性中已经开始出现分裂了!”羿令符道,“你们还记得和阿芝一起被救上来的那个长老萝莎吗?还记得她对采采说的话吗?”

有莘不破耸肩摆手,他对那个老女人根本没兴趣。

江离道:“我记得,她说她早就受不了了,她说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来要为一群全无关系的人隐忍了十六年!”

被江离一提起,有莘不破果然隐约记得萝莎说过这些话。当时对这几句话全然不知所云,但现在和已知道的信息一对照,马上醒悟这句话的意思!那群“全无关系的人”,指的就是平原上的民族!

羿令符道:“水后禁止知道内情的年长者在像采采这样的小辈面前谈论当年的事情,可见她也知道,她根本无法长久地抑制族内两性对对方的向往!萝莎的想法绝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水族女性中早就存在一股回归大相柳湖的潜流!也许连水后本身也有这种期盼!”

江离叹道:“水后有期盼是一定的!她最大的希望,也许就是有一天忍受不了的男人们撤了水月大阵,那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带领女性族人回到大相柳湖!”

羿令符叹息道:“可惜水族男人的坚持远远超乎她的意料!十六年是个长得可怕的时间!这段时间暴露了水后这个计划的一个死穴!”

“死穴?”芈压道,“什么死穴?”

羿令符道:“水后的行为,会令水族以另一种形式灭亡!”

芈压一愣,随即醒悟道:“是了,如果她们永远不回去,那,那就不能生孩子啦!”

众人一笑,有莘不破道:“芈压长大了。”

芈压一听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早就长大了!”

众人都笑了,但笑声中却隐藏着一点忧心:既然和男性族人决裂会导致全族的彻底消失,那为何不选择另一条路——同意男性族人的计划呢?如果选择后者,一旦失败,她们面对的同样是灭族的危机,但如果成功,水族将有望成为新世界的统治者!

溯流伯川问道:“怎么样?”

“怎么样?”水后叹道,“我还有选择吗?已经没人听我的了。你赢了!十六年,你真忍得啊!”

“不是我忍得,而是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成功的!当年面临那样的危难,我们仍然挺过来了,可见上天未弃我族!”溯流伯川道,“祖神的仇一定要报!当年的仇也一定要报!我族大好男儿,凭什么要被限制在这苦寒之地受苦!”

大家虽然因芈压而一笑,但这点小插曲并不能改变大家的沉重。

羿令符道:“水后的动机是保全水族,而现在她和她的追随者都发现,她们的离开非但不能改变男人们的执著,反而令全族走上另一条灭亡的道路,那这次离家行动本身就失去了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水王在水后被困的情况下以救星的姿态出现,那会怎么样?”

江离和桑谷隽同时叹了口气。

十六年前剑道一役令水后在女性中的威望压过了水王,但这十六年的时间,也许早就把水后的相对优势磨灭了。

羿令符道:“水族男女两脉复合已经不可阻遏了。在这种情况下,阖族民意往水王一边倒的可能性很高。从我们所知道的水族历史可以推测出,水族远未发展到绝对集权、绝对独裁的程度,所以水后最终很可能会顺从族人的意愿——何况水后本身未必没有妥协的意思。”

桑谷隽道:“有道理!难为你分析得如此透彻!”

羿令符却道:“我刚才说的话其实并不重要!”

有莘不破奇道:“不重要?”

羿令符道:“我刚才说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面对这件事情!”说着向有莘不破看去,有莘不破也不回避他的眼光,冲口道:“这还用说!他们既然威胁到我们的亲人,我们自然要瓦解他们的企图!保家卫国,义不容辞!”桑谷隽和芈压一听,一齐应声道:“不错!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羿令符冷冷道:“问题是遇到抵抗怎么办?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抵抗?底线?”

羿令符道:“人家筹谋了数十年的计划!甚至为了这件事宁愿割舍一十六年的亲情和爱情,忍受一十六年的寂寞和痛苦——这样的决心,会因为我们的干涉而放弃?”

有莘不破道:“他们如果阻拦,那我们只好动手了。”

羿令符道:“如果人家拼了命阻止呢?拼上全族的性命也要实现这个计划呢?”

有莘不破沉默半晌,道:“她们曾是我们的朋友不错,但她们要加害的,却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和采采有交情不错,可是这个计划却祸及整个人类文明!”

羿令符道:“所以?”

有莘不破缓缓道:“如果他们拼了命也要进行这个计划,那我们就让他们把生命交出来!”

江离听到这句话,抬头望着车顶,呆了半晌,突然道:“不破,你刚才那句话太长,我听不懂。你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有莘不破道:“简单?”

江离道:“嗯。”

有莘不破沉吟了一会,道:“一个字,杀。”

江离身子微微摇晃。

有莘不破道:“难道我错了吗?”

江离不答。

有莘不破道:“也许我可以说得委婉一点,但最终还是落在这个字上面!”

江离道:“你打算怎么杀?”

“杀到他们放弃这个计划为止!”

芈压吸了口冷气,道:“几位前辈不是来了吗?或者我们,我们……”

有莘不破道:“我替你说了,我们不动手,等着看他们动手,是不是?这和我们动手有区别吗?芈压,是男子汉以后就不要存这种没出息的念头。”

芈压低下了头。

江离道:“不破,还记得三天子障山外的荒原上,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

有莘不破道:“哪句?”

江离道:“你追上我之后说的第一句。”

当时有莘不破说:“回去吧,最多我答应你以后少杀……不杀人了——除非遇到寿华城那种不得已的环境。”

“原来这句话你当时在听啊。”有莘不破说。

江离道:“我以为自己没有听到,后来恍恍惚惚,又记起来了。”

有莘不破道:“可是,现在的情况正是不得已。”

江离道:“在荒原外,你杀的是强盗;在寿华城,你杀的是妖怪——当时我们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反击,我没怪你。可是在三天子障山……”

有莘不破道:“那也是强盗!我们是为了报仇!”

“是强盗!但你是有计划地去袭击盗贼——你的动机绝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你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收拾商队的士气,还为了他们的钱。我没说错吧?”

桑谷隽、芈压和师韶都听得呆了,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们结识有穷商队以前,所以既插不上口,也不知道如何插口。而羿令符却恍若未闻。雒灵低着头,她本来就偎依在有莘不破身边,这时偎依得更紧了。

有莘不破沉着脸不说话,江离继续道:“虽然我没有和你一起进攻窫窳寨,但我既然默认了你的行动,又帮你守车阵,那些屠杀就算是我也参与了一份,可是俘虏呢?”

有莘不破道:“好了!那次我都向你认错了!怎么你又提起?这次和上次根本不一样!”

“是的,为了一群人杀另一群人!”

有莘不破怒道:“我没你那么博爱!我告诉你,如果有人举刀向我祖父砍去,那我一定先举刀砍倒他!”

江离道:“如果我首先把那个人制服了呢?你怎么对那个人?”

有莘不破道:“那要看他是否还对我祖父的生命构成威胁。”

“如果是呢?”

“杀了!”

江离深深呼吸,道:“如果你祖父率领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战斗,你会怎么样?”

“我会成为先锋!敌人想冲到我祖父面前,先问我的刀!”

江离道:“如果这群人都被你俘虏了,但却不肯臣服于你,你怎么办?也一刀杀了?有莘不破!天下事并不是都能通过直截了当的方法去解决的!我看重的不仅仅是这次对水族事件的方针,我更希望的是你处事能多几分耐心和宽容。”

有莘不破盯了他半晌,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为什么?”

有莘不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总希望我能够为那个位置而改变自己。可是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打算回家去坐那个位置。那个位置要考虑太多弯来绕去的事情,根本就违反我的本性。我的鬼王刀只有一条原则:亲者快,仇者痛!我就这样任性,那又怎么样!我一个自了汉,就算任性一点也不见得会搞得天下大乱!就这样一直任性下去,一直流浪下去,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地老天荒!”

江离道:“自了汉?那你为什么还要管这件事情?”

“做自了汉和这事又有什么冲突?”有莘不破道,“既然威胁到我亲人的安危,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

江离道:“那如果你不回去主持大局亲族又会遭到灭顶之灾呢?如果形势逼得你不得不去坐那个位置呢?”

有莘不破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并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只是他以前不愿意去想。

江离道:“有些责任,你总逃不开的,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

有莘不破不悦道:“那又怎么样?你讲了这么多话,到底想让我说什么!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到底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江离道:“眼前这个难题,其实我们有两个选择:最简捷的办法莫过于把水族的人一股脑杀了,灭了这一族,那不但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连后患都没有了。”

桑谷隽和芈压吓了一跳,都觉得江离的这个说法太过直接,但又隐隐觉得事情到最后仍有可能演变成这个样子。

江离又道:“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办法,但肯定都十分麻烦。而且我们也很难保证水族的后代不会像采采父亲这一代一样,再次爆发这样强烈的仇恨和野心!我们也很难保证我们的后代有足够的力量来压制他们!我想看的,就是你的态度!”

有莘不破看看羿令符,这家伙却闭上眼睛不理睬自己。他倾向于简单、快捷的行事方式,更知道江离希望他的回答是第二个答案。他突然想起十二岁的时候师父教他烹鱼,还没轮到他动手,光是看到师父示范就把他吓跑了——那过程实在太繁琐、太考验人的耐性了!而有莘不破缺的恰恰就是这个,当年他不愿违背自己的天性把鱼烹好,今天他同样不愿意顺着江离的意愿说谎。

沉默了好一会,有莘不破终于开口道:“不是春天就一定不是冬天吗?你说的两种选择未必就构成绝对的对立!也许事情不会发展成第一个选择那样残酷,也不一定要像第二种选择那样麻烦!”

江离道:“哦?”

有莘不破道:“别忘了还有采采!我们争取找到她,说服她!”

江离道:“如果她起不了左右局面的影响呢?”

有莘不破道:“那就抱着尽量不杀人的心情去阻止这个计划!”

“尽量不杀人么?”江离点头道,“虽然你还是回避了我的问题,不过……好吧,能够守住这条底线已经很不错了。”起身就要出车。

有莘不破问道:“你要干什么?”

“找大相柳湖!”江离道,“水月大阵既然已经发动,我应该可以感应到一些蛛丝马迹!你说过,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对吧?”

江离走出去后,芈压问道:“有莘哥哥,如果上了战场,也要抱着‘尽量不杀’的心情吗?”

有莘不破道:“那怎么可能!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的局面,仁慈这东西只能是胜利后的残余情绪!”

桑谷隽皱了皱眉头,有莘不破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但他一时却无法反驳。于是他站起来道:“我帮江离去。”

芈压道:“我也去!”

师韶突然道:“我想到东方去看看。”

有莘不破一愕:“东方?”

师韶道:“对。这件事结束以后,我想到亳都走一遭,看伊挚肯否为我调一碗加盐的羹。”

有莘不破道:“没你的音乐,我们的耳朵会很寂寞的。”

师韶笑了笑,走出车去。

车内只余三人。有莘不破道:“老大,咱们也去帮忙吧。要找大相柳湖,多半还得靠你的鹰眼。”这句话,当然是对羿令符说的。

羿令符却道:“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羿令符道:“事情也许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

有莘不破道:“这是意料中事。”

羿令符道:“你的鬼王刀很可能会舔血。”

有莘不破道:“那也没办法。”

羿令符道:“如果连采采的血也在上面呢?”

有莘不破呼吸为之一窒。羿令符又道:“江离看起来文雅,但他其实比谁都倔强。别让他有机会看到你残暴的一面。”

有莘不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有野蛮残暴的一面。”羿令符道,“要让人不看到你残暴的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压住那些残暴的念头。江离有点太文了,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残暴是会累积的,杀人是会上瘾的!”

有莘不破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爱讲大道理了?这不像你啊。”

羿令符不理他打岔,继续道:“如果你给江离留下了残暴的印象,那以后你用鬼王刀去杀所谓的坏人时,他会以为那只是恶人相磨。”

有莘不破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羿令符却视若无睹,继续他那平静得没有半点抑扬起伏的语调,“那样的话,假如有一天由你来推翻大夏,江离也会认为那不过是以暴易暴!”

有莘不破别过头去,“不会有那一天的!”

“是吗?”丢下这样一句话后,羿令符就大踏步走出去了。

雒灵从背后搂住有莘不破,耳朵贴在他背上。

有莘不破的心跳很乱。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挺好?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往那个位置上推?”雒灵紧紧抓住有莘不破的手,但有莘不破却仿佛没有感到她的存在,“我不想去遵守什么法度,不想去体现什么仁慈!快意恩仇不是挺好吗?杀个把强盗,屁大的事情,他居然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有莘不破完全没有注意到,贴在他背上的雒灵突然一阵微微颤抖。

都雄魁道:“如何?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提示?”

“我看不必。祝宗人的徒弟在那里,应该可以找到方向。”

都雄魁道:“你真打算袖手旁观,放任他们干去?”

“他们连涂山氏的亡灵也能应付,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师韶。”

咚咚咚……是师韶在擂鼓。

这威武的鼓声,是大战前的宣言吗?

河伯之败

水月大阵已经启动,但采采却无法阻止。

她不敢央求水王,因为父亲对她虽然慈爱,但一涉及族务,却固执得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试图说服水后,但水后却说:“采采,我知道这个计划会冒着被平原的民族群起攻之的危险,可我们已经没有筹码和你父亲对抗了。”

大部分水族的民众——包括女性——都已经向水王效忠。

“采采,这是全族的选择。在决定实行计划之前,我们可以争取否决它。但现在你父亲已经得到全族人众的竭力拥护,无陆计划的启动已经无可阻止了,无论我们内心是否赞成这个计划,都不能在执行上拖全族的后腿!”

采采想说服母亲,却被母亲反过来要求她全力支持这个行动。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母亲,正如母亲根本不了解自己一样。水后反对这个计划,只因为她认为这个计划的风险太大;而采采她之所以反对,更多的是由于她不愿意站在昔日朋友的对立面。

在全族,采采找不到一个知音——即使在女性族人中。萝莎姨姆是水王的坚决拥护者,尽管十六年前曾一度倾向于水后的决策。萝灆姨姆则是水后的狂热追随者,当年她丈夫和儿子死于天山剑道一役,自此以后尽管她对平原的民族充满了仇恨,但她依然毫无保留地信任水后。

萝莎和萝灆代表了水族的两种不同选择。这十六年的时间里,水王和水后在互相比拼忍耐——看谁先忍不住。结果,反而是由平原来的人——河伯和有穷商队——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离别。

“唉,这或许是天意。”当水后说出这句话以后,采采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动摇父母的决心了。

远山一轮月亮,水底两个月影。采采一怔,知道小涘又在用幻月之术偷看自己了。她穿上衣服,逆着幻月之术的来路,找到了那个自己又恨又爱的大男孩。

小涘看着她,没有愧疚,只有火一样炽热的目光。

“弟弟……”

“不要这么叫我!”每次小涘听到这个称呼都会咆哮起来。

“可你就是我弟弟!”

小涘转过脸去不看她。突然扑过来把她按倒在地,亲她,咬她。他的举措是这样年轻,年轻得还有些孩子气,可他的身体却已经成熟。

采采全身一颤,但马上就把欲念压下去了,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叫道:“洪涘伯川!”

小涘一怔,放开了采采,缩在一角,蜷曲起身子。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不成器!”

小涘道:“这和成器不成器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就要和有穷的人反目成仇了吗?”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采采又气又急,“也许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但一旦知道,他们一定会前来兴师问罪的——他们的亲人可都在平原啊!我不想和他们为敌。他们一个个那么有本事……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我不信爸爸对付不了他们。”

“可我同样不希望他们受到爸爸的伤害!”采采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敌视平原的人,在我落难的时候,是他们救助了我。小相柳湖被河伯骚扰,也是他们见义勇为……”

“小相柳湖落入河伯手中,只是因为妈妈和爸爸怄气,不肯动用大水咒。而有穷,爸爸说了,有穷那群人是在对你示恩!”

“不,我相信他们出于真心。”

“是吗?”小涘冷笑道,“你没看他们那个台首,那个有莘不破,还有另一个家伙,姓桑的那个——他们看你的时候,那眼神、那眼神里全都是猥亵。他们帮你根本就不怀好意!”

采采一愣。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对她存在某种男人对女人的幻想,这她也看得出来。但采采也没有因此觉得不妥。“他们只是对我有些好感罢了,没其他的……”

小涘冷笑道:“没其他的?”

“就有,那也只是很自然的反应……他们都是男人。”

小涘突然叫了起来:“很自然的反应?为什么?为什么?既然是很自然的反应,你为什么要骂我,要打我?我也是男人!”

“可你是我弟弟!”

“不是!我不是!”

采采全身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小涘,正要离开,一双手用力地把她环住,“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我也不想惹你生气啊!可是在我知道你是我姐姐之前,我已经……我已经……”

采采呆在那里。小涘没法收回自己的感情,她何尝不是?在那个大江的浴场中,当小涘通过幻月偷窥她的时候,当她通过幻月反窥小涘并在小涘的心里看见一个被反映着的自己的时候,那种镜子对着镜子的奇妙感觉就一直蛊惑着她。然而水族早已脱离野蛮千百年了,他们已经有了道德,懂得人应该自制。但这种道德,有时候反而让她和他想得更加厉害!

“小涘,你放手吧。我们不可能的。”

“不!”

“小涘,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可没有一个理由容许我们在一起!”

“一个理由也没有?我们喜欢,这不算理由吗?”

“这不是理由,这是任性!”说着,采采挣脱了那双手。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背后一声轻响——那是一个脆弱的心灵被捏碎的声响。

“啊!不好了,鱼,鱼!”远处传来族人的惊呼。

采采心中一凛,闻言赶去,中途遇到鱼阿呆,便问:“是你在捣鬼吗?”

阿呆忙道:“不是不是!我早已归顺水族,现在是公主您最忠实的坐骑,哪敢乱来!是湖口那边传来的声音啦。”

采采跳上阿呆,朝湖口的方向游去。大相柳湖是个淡水湖,方圆数百里,有雪水从上游而来,在东南另有一个出口形成一条河流——被水族名为“盈江”的——向东南流去,汇入大江。这和小相柳湖的情形相似,只是大相柳湖的规模远胜罢了。

此时,湖口处正有上百鱼逆流而来,企图进入大相柳湖。

现在水后“不准用大水咒”的禁令已破,这几条鱼采采哪会放在眼里?双手结成波浪状,念动咒语,登时无风起浪,一个三叠浪把

鱼全冲了出去。

“哈哈哈,女娃儿原来有点本事啊,被我拿住的时候怎么不动手?”一个老家伙破水而出,正是曾侵占小相柳湖的河伯东郭冯夷!采采心中吃了一惊,自忖没把握胜过他,脚下一踩,阿呆这次竟也不呆,头一沉,潜入水中求救去了。

采采心想自己占了地利,后援随时会到,倒也不害怕,脸上神色不变,虚足踏在湖面上;东郭冯夷踩着浪花,飞扬跋扈地在湖口外的水面上立定。一老一小对峙着。

采采心想:“说什么也得把他先拖住,等爸爸妈妈来了就不怕他了。”双手作莲花状,交叉于胸前,笑道:“东郭前辈,伤养好了?上次桑家哥哥自从见过你以后,可想念你得紧呢。一直担心您老人家在独

胯下的泥洞里受了委屈。”

东郭冯夷一听不由勃然大怒!他败在桑谷隽一个小辈手下,甚至不得不钻入冥灵肛门,游过独胯下,事后引为奇耻大辱,为了这事手下的虾兵蟹将没少吃他迁怒的苦头。这时被一个水族的少女直揭伤疤,哪里还忍得住?呼的一声一个浪花狂卷过来。

采采微笑道:“东郭前辈,就这点道行吗?怪不得会伤在巴国王子的手下啊。”她一边用言语激怒对方,一边发动莲花手诀,借着天上的月光、湖水的反射,幻化出十二个自己的幻象来。十二个“采采”如同飞仙一般穿插在河伯掀起的巨浪之间,如龙女在月下戏水,晃得东郭冯夷两眼迷离,如处仙山幻境。采采的真身却藏入水底,用一股潜流裹住自己,偷偷溜到东郭冯夷的背后。

“旋涡陷!”一个旋涡悄悄在东郭冯夷的身后出现,一股巨力倒卷,扯住东郭冯夷脚下的浪花倒拖。

河伯正在甄别那些幻影的真假,突然被采采从背后偷袭,一时不察,竟然被拖了进去。采采大喜,念动冰河大咒,瞬间召唤来八十一把玄冰旋转刀,汇进旋涡陷阱当中。只要河伯被卷进旋涡深处,立刻会被这八十一把玄冰旋转刀铰成碎片。

采采正高兴,突然一股奇异的寒流不知从何处来,把自己裹住了。这寒流的气息和自己的气息相融汇,全没半点抵触,心里不由奇怪:“难道是妈妈来了?”

她正诧异,身后一声巨响,一头巨兽浮出水面,却是一头铜甲象牙的巨龟,鼓动两道江流,把采采包围住了。采采大骇,想要借水遁逃走,只觉脚下有异,忙察看时,这才发现那八十一把玄冰旋转刀不知何时反窜回来,在她脚下形成一个旋涡急速旋转着,只要她再潜下半尺,立刻就会被自己造出来的玄冰刀分尸!

河伯哈哈大笑,破了采采的旋涡陷阱,踏水而出:“娃儿就是娃儿!你本领不小,就是见识太差。要不是你求胜心切,我还未必能拿得住你!”

采采眼见前有河伯东郭冯夷,后有玄龟冥灵,脚下是被河伯反制了的冰刀漩涡,只一个回合,自己竟然陷入绝境!

当初水王运用大水咒搬运法把小相柳湖的族人搬回大相柳湖,因为用的是河伯从桑谷隽手底逃走的路线,因此被河伯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一路寻到了大相柳湖。上次捉到采采后,他曾和水王过了一招,自知不如,这时感应到禁闭了十几年的水月大阵重新启动,猜想水王水后已经复合,不敢造次。在大相柳湖外逡巡许久,这日试探性地驱使鱼入湖,却见采采前来驱逐,心中大喜,定计要把采采拿住,以此来和水族交换“水之鉴”。对峙时,他听了采采的讽刺,假装暴怒,稍稍示弱,果然把采采一步步引入自己的诡计之中。

想到这里,东郭冯夷不禁得意。突然听一人道:“以男欺女,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汉!”采采闻声大喜,爸爸来了。冥灵一见水王现身,舌头一吐,把采采卷住了。

东郭冯夷见采采已被制住,这才放心,对水王道:“英雄好汉老子没兴趣做。这女娃儿是你女儿没错吧?嘿,如今她落在我手中……”

水王冷笑道:“如何?”

东郭冯夷大笑道:“你若还想要她性命,就拿‘水之鉴’来换!”

水王一愣,突然大笑,“还以为你是个高手,原来全无见识!”

东郭冯夷一怔。他本性贪婪,祝宗人还在夏都之时就不喜欢他。后来祝宗人离开夏都,山鬼叛变,大夏王将镇都三门划归血祖无瓠子统领,但无瓠子也不喜欢他。自此以后,他常想自立门户。有次在偶然间他知道了在西方大荒之地,存在一个叫“水族”的古老部落,乃是数百年前水神共工的后代!这水族拥有异宝“水之鉴”,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似乎连四大宗师对之都颇有忌惮。

东郭冯夷深通水系玄功,对共工这位水系神通空前绝后的传说人物更是神往已久。因此一听到水族和“水之鉴”的存在,不由贪心大动。找了个借口跑出来,在这荒芜的西原一找就是数年。这时拿住了水族公主,正想以此作为要挟,迫使对方交出“水之鉴”。但水王的那一声狂笑却让他摸不到头脑,似乎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搞错了,弄了个大笑话。

东郭冯夷正在沉吟,水王道:“快快放人,我还可饶你不死!否则……”

“否则如何?”

水王一声冷笑,背后湖浪翻涌,就要发动攻势。

东郭冯夷脸色一变,“你不要你女儿性命了?冥灵!”

冥灵舌头倒卷,把采采拉到口边,一排森然巨齿悬在采采头上,采采被巨舌限制了行动力,冥灵的上颚偶尔滴下的唾液,令她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只得闭上了眼睛,却觉那股裹住自己的寒气顺着冥灵的舌头游离了自己,心中一动,莫非……

东郭冯夷冷笑道:“如何?”水王的攻势略缓,但仍一步步逼来。

东郭冯夷心中没了底气:“这家伙若是把‘水之鉴’看得比女儿还重,那可怎么好?”眼睛盯着水王,一边全神戒备,一边飞身倒退,就落在冥灵身上了。于是他催动体内的生命之源,和冥灵连成一体。

“给我住手!”东郭冯夷喝道,“我数到三,你若不撤回浪花,我让你今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

水王一声冷笑,东郭冯夷喝道:“一!”

水势不缓,东郭冯夷再喝道:“二!”

水王皱了皱眉,东郭冯夷怒喝道:“三!”

汹涌而来的巨浪陡然顿住,就像突然被冰冻起来。东郭冯夷大喜,笑道:“你……”话未出口,突然一股寒意从足下传了上来,跟着冥灵惨叫一声,松开舌头放了采采。一个浪花倒卷,洪涘伯川破水而出,把采采抱住,飞身回到水王身边。

“冥灵!怎么了?”东郭冯夷连连安抚,却无法止住冥灵的暴动。他和冥灵合体,感觉相连,只觉一股太阴之气在冥灵体内乱窜,所到之处痛如刀割!在合体的状态下,这种剧痛东郭冯夷竟也感同身受!

冥灵越痛越厉害,终于抵受不住,头尾四肢都缩进龟甲之中。东郭冯夷似乎感到龟甲内血肉模糊,冥灵的生命气息越挣扎越弱,终于再没有动静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冥灵是九天之外一等一的幻兽,怎么会……”

忽然龟甲内另一股生命气息开始跳动着,成长着,东郭冯夷一阵战栗,正要切断和冥灵的联系,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股太阴之气涌了过来,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由于是借着他传送生命之源的通道入侵,河伯竟全无抵抗的余地,眼睁睁地放任那股异样力量在自己的体内打了一个死结。

噗的一声响,冥灵的四肢伸了出来,但却变了样子——就如四脚蛇的四肢!跟着龟甲的前方生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在江水的冲洗下,血肉去尽,鳞片层层——竟然是一个蛇头!跟着龟甲的后方也长出一条不一样的蛇尾!

东郭冯夷只觉一阵晕眩,蛇口张开,吐出一股雾气,雾气中一个女人的身影飘浮着,雾气散尽,女人的面貌渐渐清晰,正是水后!

东郭冯夷颤声道:“你……你把冥灵……吃了?”

水后不答,半侧着脸,神色似乎甚是疲倦。

水王滑行到水后身边,与水后并肩,对东郭冯夷冷笑道:“你本领不小,就是见识太差。要不是自以为是,我们还未必能拿住你!”却是学着东郭冯夷刚才嘲笑采采的语气。

东郭冯夷惊惧交加,指着水后道:“你……你以蛇食龟……”

水后道:“不错,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冥灵了。这是一头全新的幻兽,可称为禺强。”

东郭冯夷心中大骇:这女人,比她丈夫还可怕!颤声道:“你……你在我体内安置了什么东西?”

水后道:“难道你不知道?”

东郭冯夷又是一阵战栗,“难道是‘玄阴心结’?”水后一声轻笑,算做默认。

东郭冯夷知道体内被种了这“心结”,从此只要水后一加催动,心脏的血液马上化为冰刀,把自己的内脏捣得粉碎。他不由垂头丧气地说:“我连冥灵都已经被你收服了,你还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水后道:“我何时要你的幻兽了?它虽然不再是冥灵了,但和你体内的玄阴心结气脉相连,你还是可以召唤和使动它。”

“可是……”

水后截口道:“可是你以后就不再是什么镇都四门了。”水后微笑着对丈夫道:“溯,从今往后水族多了一个护法,如何?”

水王哈哈大笑。

东郭冯夷知道自己已经无可反抗,颓然跪倒在蛇身龟甲的幻兽禺强背上。

采采缩在小涘怀里,全身发抖。她从不知母亲是这么厉害的人,利用对手对女儿的轻视,几个照面就反转战局,制得对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禁向小涘的怀里靠得更紧——湖天广大,可是此时此地,只有这个大男孩的体温比较单纯。

都雄魁叹道:“这个女人厉害啊!除了你们心宗的传人外,我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女子。”

“谢谢你的推重,不过我们可担当不起。我心宗门下,要么就是天真烂漫的无知少女,要么就是被男人伤透了心的无奈小妇人,哪有你说的什么厉害女子?”

都雄魁冷笑道:“天真烂漫的无知少女?说的难道是妺喜?无奈小妇人?不包括沼夷吧?”

“妺喜当然是个好孩子,她不过是刚好遇到一个好男人,把她宠坏了而已。这些年在夏都,我还要多谢你照料她。至于沼夷,唉,虽说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但还是逃不过我们这一代人的苦命啊,要不然怎么会搞得夫离子散?”

“哈哈……”都雄魁干笑数声,道,“照料妺喜娘娘?我怎么敢当?这些年我还得靠她帮我在大王面前周旋周旋呢!至于沼夷,因为情变,一夕之间迷得六万八千个男人精尽人亡,微[43]、髳[44](mio)两族多了十几万个寡妇,从此阴阳失调、元气大伤——嘿嘿,这份功夫连我也甘拜下风!这样的无奈小妇人,幸亏世上没有第三个!”

“第三个?什么意思?”

都雄魁笑道:“沼夷再厉害,终究是你的手下败将。天上地下,四海内外,你如果认第二,哪个女人敢认第一?”

“找到了。”江离说。

“嗯。”桑谷隽应声道,“刚才那边似乎有冥灵的气息。看来东郭冯夷那老小子比我们早了一步啊。”

羿令符道:“现在就过去?有什么计划没有?”

“计划?”有莘不破道,“毕竟是采采的部族,咱们先礼后兵。”

江离叹道:“希望采采能给一个让我们罢手的说法。”

有莘不破摸了摸鬼王刀,“但愿如此!”

决战大相柳湖

已是黄昏,但大相柳湖却不平静。

萝莎来报:“王,有穷商队在外面叫喊,要我王出去。”

采采心道:“终于还是来了。”

溯流伯川却冷笑道:“不知死活!”

萝莎又道:“那个有莘不破还叫嚷着要公主出去见他。”

洪涘伯川道:“姐姐别理他。”

“不。”采采说,“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见的迟早要见。爸爸妈妈,让我先见见他们吧。”

水后点了点头。溯流伯川道:“采采,记得不要再跨过湖界。这些平原人阴险狡猾,不可信任。”

采采点了点头,心里却摇了摇头,一路向湖口而来,小涘不放心,跟在后面。

“溯,我们也去看看。听萝莎她们的转述,这几个平原来的年轻人可没那么简单。”

采采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见了有莘不破和他们说什么好。从水晶小筑到湖界的路程不近,但今天却觉得忽儿就到了。

湖界外,有莘不破按刀傲立。左手边扶着弱不禁风的雒灵,右手边站着飞扬跳脱的芈压。空中飞着幻蝶,蝶背上立着桑谷隽;幻蝶旁停着七香车,车上坐着江离。

采采勉强笑道:“不破哥哥,别来可好?”

有莘不破也不答话,也不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开门见山就说:“听说水族启动了水月大阵,要水漫天下。有这事么?”

采采一惊,不知有莘不破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追问道:“这事有还是没有?或者说你不知道?”

采采犹豫良久,终于道:“有。”

“那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办?阻止这件事情,还是促成?”

采采黯然道:“我阻止不了。”

有莘不破道:“我们几个要把这水月大阵破了,你站在哪边?”

采采道:“站在哪边?我能站在哪边?我不赞成爸爸的做法,可那是我爸爸。”

有莘不破盯着她半晌,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不破哥哥,对不起。”

“你不必对我说这句话,”有莘不破道,“我杀溯流伯川的时候,也不会对你说对不起的!”

采采心中一震,水王的笑声在背后,“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别以为侥幸胜了河伯,就可以自以为是!”

有莘不破喝道:“溯流伯川!有种的出来一决胜负!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和你的野心相称的实力!”说着向后让开半箭之地。

溯流伯川全然不惧,踏出湖界,站在水面上,湖水在他脚下结成莲台形状,无风无浪,却是霸气逼人。

有莘不破对江离道:“如何?我说没法善了吧?”

江离驱车前进一步,道:“伯川族长,共工之仇,年代已久;大相柳湖人间仙境,为什么水族就不能在此安享和平?”

溯流伯川怒道:“住口!我祖神的名号,岂是你这无知小子叫得的?我们水族被你们这些平原人逼迫得流离西疆,数百年来苦苦守着这苦寒之地!你说得倒轻松,什么安享和平!也罢,也罢。你去跟你们夏王说,把太行山以西全部割给我们水族,现有诸国诸族全部东迁,我便饶了你们。”

桑谷隽一听连连冷笑,连江离也皱起了眉头。太行以西的万里江山,连大夏王也无法全面有效地控制,要让巴、蜀、稷诸国以及戎狄各部全数东迁,更是痴人说梦!

芈压笑道:“这一路来也没见过这么狂妄自大的!”

溯流伯川怒道:“小子找死!”一股水柱从水莲台中向芈压冲去。芈压一跃避开,跳到驺吾背上,张口一吐,放出三百火兽,向溯流伯川冲去。

洪涘伯川冲了出来,捏动水诀,江水环流,在身前化做一面巨大的水之盾牌,挡住了火兽。水火相激,化作股股青烟。水之盾牌不但挡住了火兽,更一步步地向芈压逼来。芈压的功力不输于小涘,但属性被他克住,这里又临近大江,正是水族施法的大好地形,因此落了下风,连连后退。

水王见爱子得力,心下大慰,两手虚抱,手掌中的虚无空间隐隐荡漾着一层透明的光华,如水又如镜。江离等都是心中一跳:“难道这就是‘水之鉴’?”

水王两手举起,那层琉璃一般的光华折射夕阳余晖,射在他自己身上,水面立刻投下水王的身影。那身影由虚幻渐渐变成真实,慢慢浮出水面,变成一个和水王一模一样的分身!分身一阵扭曲,变成一条白色巨蟒,面目狰狞,血信獠牙,向有莘不破冲了过来。这正是水族的大水咒“水影之蟒”!

有莘不破大喝一声,远远地一刀劈出,刀罡把巨蟒斩成两半,那巨蟒是水属性,受了金属性的刀罡,来势丝毫不受挫,变成了两条大蟒分别袭击有莘不破和雒灵。有莘不破横刀立定,不动如山,张开一个气罩笼住全身,任那大蟒吞噬,雒灵却倏地飞身而起,落在半空的幻蝶上,足下一点,跃入七香车中。那“水影之蟒”就如通灵一般,就要绕过幻蝶继续追击目标。

立在幻蝶上的桑谷隽哪容大蟒绕过自己追击雒灵,手在幻蝶头上一按,幻蝶吐出千百匹蚕丝,把大蟒捆住了。被捆住的大蟒突然化做一摊清水,从丝网的缝隙中漏了出来,脱了蚕丝的束缚,又重新凝聚成大蟒,向桑谷隽扑来。幻蝶翩翩飞开,躲开了“水影之蟒”的攻势。

这边桑谷隽驾着幻蝶在大蟒的追击中翻腾闪避,那边有莘不破却躲也不躲,全身真气行开,把护身气罩鼓得越来越大,那大蟒咬、吞、卷、勒,根本无法突破气罩。

水王压制住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正要分力袭击七香车,突然缠住有莘不破的水蟒告急,有莘不破的气罩竟然渐渐逼开了水蟒的压力,眼见他再加一把劲,就要把缠绕着的水蟒谷爆。水王心中暗暗吃惊:这小子好生了得!当下全力以赴,拼尽余力,这才把有莘不破又压制下去。

采采在湖界内看着父亲和昔日的朋友斗法,自己却一阵彷徨,不知该如何才好。她见父亲两手间的水球不断震荡,两手微微颤抖,知道他已尽了全力。看小涘和芈压那边,小涘不敢远离江流,芈压不敢靠近盈水,一个在岸上放火,一个在河中弄浪,都伤不了对方。

采采心道:妈妈还没出现,又在哪里安排什么计谋吗?想起水后收拾河伯的手段,心中不寒而栗。突然鼻子闻到一股香味,抬头一望,只见七香车盘绕着一股淡淡的青气,青气中坐着两人:雒灵闭了眼睛,似乎在倾听什么;江离握着雒灵的手,凝视着水面。那股青气一伸一缩,犹如活了一般。采采细看那青气的去路,睁开透水之眼,只见水面下一道外族人无法看到的水光四处游走,那水光游到哪里,江离的青气就贴着水面跟到哪里。采采心想:那水光定是妈妈的化身。江离他们真厉害!妈妈瞒得过东郭冯夷,却瞒不过他们!

眼见双方僵持着,采采知道自己若是出手,可以让形势有所倾斜。可是她想起当日和有莘不破等人相处的情景,却又下不了决心出手。何况那鹰一样的男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水王为了要压制有莘不破,把水力一重又一重地加上去,但把有莘不破的防御圈压到半径五尺以后就再难靠近。

桑谷隽突然长笑一声,向河边一座小山撞去。没有撞得头破血流,反而如鱼入水,消失在岩石之中。那巨蟒撞到山岩上,又化做一摊清水散了开来,落在小山上,顺着山势流了下来,在山下重新凝聚成大蟒,但再一次凝聚起来的水蟒却变了颜色,原本白色的身躯变得又黑又黄,就像一碗清水里掺进了半碗泥沙。

水王用了七分力量压制有莘不破,只用三分力量追击桑谷隽,这时突然发现追击桑谷隽的大蟒变了颜色,变得笨重无比,大半截掉在地上难以动弹,勉强催力指挥,仍是摇摇晃晃。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那边有莘不破马上反攻,无数刀罡从气罩中飞出,把大蟒斩成十几截。大蟒还来不及组合复原,一股旋风倒卷而起,把泥土、清水一股脑卷成一股声势浩大的龙卷风,下乱盈江,上接苍穹,风中阴阳两气如刀砍剑斫,森森然透着无限杀气。

采采大惊道:“爸爸小心,这是‘刀剑乱·大旋风斩’!”

水王见了这威势也是脸色一变,这才相信这几个年轻人确实非同小可,却听桑谷隽笑道:“不破,你的旋风斩越来越顺手了啊。”他的人却不见踪影,但地面的泥沙却一层又一层地向那半黑半黄的蟒蛇涌过去,就像往一口水袋里硬塞泥巴,逐渐侵袭水王对它的控制力,没多久那大蟒变得臃肿不堪,比原来胀大了十几倍,由一条白色的水蛇,变成一条杂色的土蛇!

水王失了“水影之蟒”,体内真气一阵不继。有莘不破却得理不饶人,催动大旋风,刮得飞沙走石、重浪倒卷,向水王杀来。

眼见父亲遇险,采采心中急了,飞身出湖界,挡在父亲前面,双手交叉,以生命之源引发大水咒,一道和河面等宽的巨大水墙竖了起来,挡住龙卷风。

只听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终于还是动手了。”

采采心中一阵难过,知道这一出手,等于是在亲人与朋友间、亲情与道义间做出了选择。

采采的水墙只挡了一挡,龙卷风又继续挺进,风中卷着大量的河水,声势更是威猛!

水王得了喘息的机会,回过了气,叫道:“采采退开。”

采采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再度退回湖口。水王双手高举,面对龙卷风仰天狂笑。一道白气盘着他的双腿,攀援而上,变成一团白雾把他全身笼罩住了。水王面对令天地变色的巨大龙卷风,毫无畏惧,双脚像钉在水面一般,直到被龙卷风吞没。

采采知道这是有莘不破和父亲正面较劲,力强者胜。不过看方才那股雾气,似乎母亲已和父亲连成一气。

果然龙卷风把水王卷入以后,一股强烈的寒气从河底涌起,扰乱了龙卷风内部的阴阳格局,旋风变成乱风,水柱、泥土四处飞散,更有大量的江水被寒气凝结成大冰块,夹着旋风方散的余威向有莘不破、桑谷隽和七香车的方向飞射过去。连那条又粗又长的土蛇也被大冰块斩成数十截掉在地上。

在和冰块的碰撞中,有莘不破身上的护体气罩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撞向七香车的冰块则被那股越来越浓的青气瞬间消融;桑谷隽藏身的那个小土山却被冰块摩擦得土落泥掉,慢慢显出一头独的形状来。

龙卷风的余威方才消散,四种截然不同的罡气在一片混乱中一齐现身,直冲九霄。

“不错不错,”都雄魁叹道,“这两个小辈居然举手投足间就把赤髯、巍峒都叫出来了,伊挚的徒弟居然还懂得‘法天象地’!嘿!多半是那多管闲事的季丹洛明教的。”

他站在离大相柳湖数十里外的高峰中,遥观战局,身旁只有岩石与积雪,一个人影也没有,难道他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一个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都雄魁循声下望,一个瞎子正摸着岩石慢慢爬上来。待他爬近,都雄魁笑道:“乐正大人,有什么事情用‘千里传音’之术不就行了?何必这么辛辛苦苦地攀山越岭?”

那瞎子正是大夏乐正的传人师韶,他却不理会都雄魁的招呼,仍是一步步爬上来,一直到了一块和都雄魁处在同一高度的岩石上,这才坐下喘息,“都大人好。”转头向另一块空荡荡、光秃秃的岩石道:“宗主别来无恙。”

石头后垂下一条若隐若现的人影,传来一声虚旷空灵的轻语:“托福,托福。”

师韶道:“那水族异想天开,竟然妄想利用‘水之鉴’灭世。那水族女子阿芝,想必是两位遣来的?”

都雄魁淡淡道:“是我遣去的。”

师韶道:“两位既然在此,又深知此事的祸害,不知为何竟放任水族启动水月大阵?那大相柳湖的阵法虽然牢固,但想来应该还拦不住两位。”

都雄魁笑道:“我们要杀那两公婆,易如反掌!不过那帮小子既然肯帮我们这些老骨头分忧,我们就乐得省心省力。”

师韶微微一笑,道:“两位若肯动手,必胜无疑。易如反掌却未必。师韶来此,是想问一声:两位是想让小辈们打前锋,最后再压轴出场;还是袖手旁观,任他们施为?”

都雄魁反问道:“你呢?”

师韶道:“瞎子吃了有穷这些天的白饭,自然要卖一两斤力气。打架我虽然不在行,在旁边呐喊助威倒还可以。”

都雄魁笑道:“有你压轴就够了。要我们三个都出手,那两公婆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师韶道:“水族占了地利,我们能取得压倒性优势也就罢了,若胜负只是一线之间,两位也不出手吗?”

都雄魁道:“不错。”

师韶道:“如果一个不小心,真给水族完成了……”

都雄魁截口道:“那就让天下浸一浸好了,长则三年五载,短则一年半载,水总会退的。”

师韶哼了一声,道:“宗主也是这个意思?”

岩石后的声音道:“嘿,差不多。”

师韶道:“既然如此,瞎子告辞了。”

岩石后的声音却突然道:“等等。”

师韶道:“不知宗主有何吩咐?”

“这两公婆的功力这十几年来虽然大有进步,但那几个孩子多半还应付得来。不过如果他们龟缩进大相柳湖,不明究竟的人,就算是力量比他们强上数倍只怕也束手无策。几个小孩子少不更事,你眼睛又不方便,因此我才忍不住想多两句口。”

都雄魁笑道:“说到底苏儿还是心软。”

“孩子们冲进去打得乒乒乓乓响才有趣,如果是被拦在大相柳湖外面干瞪眼,那还有什么看头?”

都雄魁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简言之,这水月大阵,不但是为了给召唤‘水之鉴’而积蓄天地灵气,更是为了在召唤期间给召唤者护法……”

龙卷风气止声息,大相柳湖外赫然出现一条巨大的两头蛇,分开的两头如两根擎天柱般耸起,共同的尾部在水底不知还有多长!水王、水后分别站在其中一个头上,一个杀气腾腾,一个气色祥和,一个含怒将发,一个微笑不语。但在旁人看来,后者却比前者更加可怕。

两头蛇对面,屹立着山岳一般高大的有莘不破——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独力运使“法天象地”——这大法是以本身内息感应天地之气,变化出巨大的法像。这法像不是真正的肉身,也不是纯粹的幻觉,而是一团人形的气。有莘不破的元身藏在法像的某处,是整个巨人的中枢。

芈压和洪涘伯川在混乱中结束对峙。芈压站在有莘不破肩头上,小涘则退回了大相柳湖,和采采并肩而立,虚踏在两头蛇背后的水面上。

两头蛇的左侧,是二十层楼高的独巍峒,据地待扑;两头蛇的右侧,是数十丈长的巨龙赤髯,悬空蓄势。

七香车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待着,雒灵坐在里面,全然无视这一触即发的战局,仿佛正在闭目养神。

水陆大战

“少主,”苍长老道,“为何要把车队安置在这么高的地方?”

羿令符道:“我们要和水王斗法,后果尚未可知。把你们安置在这里,我们才无后顾之忧。”

阿三道:“少主,把我们几个带上吧,缓急之时也有个帮手。”

羿令符一笑,突然神色转为郑重,向西北望去。苍昊旻上四长老及阿三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大相柳湖方向的上空凝聚了一片巨大的云气。阿三惊道:“少主,是‘龙取水’的天象吗?”

羿令符道:“不是。是有莘。”

众人讶异道:“是台侯?”

羿令符道:“有莘以自身生命之源牵动天地之气,多半是在施展‘法天象地’大法。”

阿三道:“这么说大战开始了。少主,你快去帮忙吧。”

羿令符笑道:“不急。”

苍长老道:“除了那团云气以外,另有三股气息,其中两股应该是江离公子和桑公子的吧。另外那股好生怪异,莫非就是那什么水王?”

阿三修为较浅,只能看见肉眼看得到的云气,其他三股气息却无法感应了。

羿令符沉吟道:“那股气息极阴极阳,极刚极柔,本应全不协调,却又混而为一。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气息?但两个人的话又怎么能这样浑然一体。”

阿三道:“那台侯他们……”

只听一个人道:“不必担心,从气势看来,应该未落下风。”

阿三一转头,师韶蹒跚走近。心想:“这瞎子又残又弱,不知台侯他们怎么这样看重他。”

羿令符道:“师韶兄晨起外出,有要事吗?”

师韶道:“我去见两个人。”

羿令符动容道:“莫非是那四位前辈中的两位么?”

“不错。”师韶侧耳聆听,道,“台侯他们打得很热闹啊。”

天空本来无风无云,但突然间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水王水后分立在两个蛇头上,水王用大水咒招来渺渺云水,水后将半江云水凝成镜盾,挡住了桑谷隽,又将半江云水凝成冰山,将有莘不破压住。对江离那面却露出破绽。

洪涘伯川道:“姐姐,爸爸妈妈那边有个破绽,我们去补上。”

采采道:“别动,那是陷阱。”想起江离为自己结芦苇浴场的情谊,心中呼唤道:“千万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

江离座下的九天幻兽神龙赤髯也对着那个缺口说道:“似空非空,若有若无,只怕是个陷阱。”

江离冷然道:“怕什么?进去!”

“好!”赤髯仰天龙吟,乘着云气飞了进去。飞进不过数十步距离,突然出现一片雾气,把一人一龙围拢。赤髯惊道:“这雾是重水凝成,要是被围住在龙鳞上凝成水珠,指头大的一点就有十斤重,被沾上我们非困死不可。”

江离笑道:“水润木生,就是毒水也不怕。”又吟道:“斜阳借我炉鼎,东风隔袖偷香。”一甩手,化出百万星点。

水王察觉到重水之雾有异,叫道:“是什么东西?”

水后道:“是蒲公英!这小子不好对付!”

妖力蒲公英散进重水之雾中,重水之雾见物凝聚,水汽围绕这蒲公英凝成水珠,水珠凝成雨点,雨点聚成涓涓细流,细流汇聚成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江离送一阵风,把瀑布吹斜了,向两头蛇冲来。

水后哼了一声,手一指,瀑布拐了个弯,成为一条悬空河,江离和赤髯已经趁着这个空隙闯入了两头蛇百步之内。

水王不慌不忙,因势制宜,暗运神功控制了悬空河,形成一个重水带,把两头蛇重重围住。水后朗声笑道:“谢谢你了,给我们多造一层重水之甲。我敢保证这重水河的密度,连昆吾出产的宝剑也刺不进来。”

“是吗?要不要让我的鬼王刀来试试!”只听有莘不破大叫一声,身体再次胀大,比巨幻兽巍峒还高出一个头。他的肩头被百丈高的冰山冻住甩不脱,干脆用两肩之力把千丈冰山担起,迈步向两头蛇撞来。

水王水后见他居然能够担山疾走,双双脸上变色,那边桑谷隽大笑道:“好!巍峒!咱们也撞!”独巍峒仰天长嗥,四脚一蹬跃起千百丈高,化做一颗巨大的陨石,飞撞而下,高速运动中和空气摩擦成一个大火球,挟带着风火之威,撞破镜盾,和有莘不破双双冲撞两头蛇外围的重水带。

三股巨力一撞,重水带被撞得粉碎,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也被水王水后的反力震开。重水带失去了法力,散化成一片足以淹没一个山头的洪水,一半泼向大相柳湖,打得大相柳湖水浊浪涌,一半被三力相撞后的反冲力激向天空,化做一场覆盖三百里方圆的大雨。

一时间,三幻兽、五高手全部陷身洪水之中。

混乱中水王水后渐渐无法将洪水控制自如,正要控制水位,水后却叫道:“把洪水再升高些!”

水王道:“如果失控变成乱水怎么办?”

“听我的!”

“好!”

有莘不破和巍峒还没站稳,水王已经发动大水咒,令水势上涨了十倍!连巍峒、两头蛇都淹没过顶!大水淹到有莘不破的人中,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芈压和驺吾更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巨龙赤髯载起江离,高飞而上,躲入云中。

大相柳湖也是一片混乱,采采被倒卷的大浪冲荡得狼狈不堪。但无论她被冲到哪里,总有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怎么也不放手。采采心中一阵感动,一阵甜蜜,又是一阵担心。

采采心道:“这水失去控制,连我们水底的老家也要遭殃!妈妈怎么比爸爸还……”想起母亲的疯狂,采采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

这时湖口外水王高呼道:“不行!这水我快控制不住了。”

水后笑道:“控制什么?我们赢了啊!”双手拥天,吟道:“一之日,二之日,觱发凛烈,千里冰界,封!”水后的脸部出现一阵异样扭曲,两头蛇左头吸食阳气热量,右头吐出阵阵阴风。寒风凛冽,三弹指间洪水结冰,把大相柳湖外冻成一块广袤的冰原。有莘不破、巍峒、桑谷隽都被冻在冰中。

大量的洪水结冰后,水势渐缓,但水王也已精力见疲。两头蛇强自吸纳了过量的热能以后,全身发胀,软绵绵跌入湖口洪流当中休眠。水王水后也随着跌入水中。

地上的水流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在这阴阳冷热急剧变化之中,大量的水汽蒸腾上天,迅速凝聚成云,铺天盖地,把整个大相柳湖全部遮住了。

“还有一个逃了。”水后说,“那吐火的少年和那辆怪车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不管了,”水王道,“快用阴气先把冰里面的两个宰了!”

突然空中一个声音道:“先保住你们自己再说吧。”乌云聚拢,天色迅速地黑了下来。一个巨大的龙头探了出来,飞出两条龙须射向两头蛇,把两头蛇牢牢缠住。

水后惊道:“不好!”

“雄雄赫赫,雷泽相射!轰!”五百个落雷响起、五百道闪电劈下,一起劈在龙须上,聚成一股空前绝后的无上电流。

“镜盾反!”水王布开水晶之镜,罩住身周,但哪里来得及布置周全?水晶之镜反射了大部分的雷电,终于还是有部分电流侵入,把两人给震伤了。

江离近来虽然功力大进,已经接近大成境界,但一口气召唤出五百个大霹雳,还是大感疲累,用以维持幻兽存在的生命之源也已耗尽。赤髯按下云头,把他安放在一座孤峰上,一阵空间扭曲消失了。

在闪电劈下之际,大部分伤害力被水王挺身承受,水后受伤较轻。正要施法攻击江离,突见冰面龟裂,不由脸色一变。她还来不及反应,冰面已经裂开,一道凌厉的刀气飞出,恢复了正常人大小的有莘不破跳了出来。他也是疲累难堪,却仍站得笔直。

有莘不破环顾四周,只有江离迎风欲倒地坐在一座冰山上,其他伙伴却都不见了,便高声叫道:“芈压,芈压!你在哪?不会没出息到就这样死掉吧?”

一处冰层融破,驺吾驮着湿淋淋的芈压跳了出来。芈压喘气道:“还死不了!但我和雒灵姐姐被大水冲散了。不知她在哪里。”

有莘不破道:“她一点元气也没耗费过,应该不会有事。倒是桑小子……”又放声高叫道:“桑小子!你呢?要不要我来救你?”却无人应和,左右也不见人影,连巍峒的气息也已完全感觉不到,心中不由大为担忧。

采采和洪涘伯川安抚了大相柳湖内的浪潮,再出孤峰时,交战双方都已精疲力竭。水王受伤不轻,暂时不可能再行动手。水后却还有一战之力。

有莘不破口里说雒灵应该没事,心里毕竟牵挂,再加上连桑谷隽也不知所踪,不由得转忧成怒,不顾气虚力弱,带着一股义勇,高举鬼王刀向水王水后冲来。

采采飞身拦住,叫道:“不破哥哥。”

有莘不破怒道:“走开!”

采采又叫了一声:“不破哥哥!”

“让开!要不连你也杀了!”

洪涘伯川冷笑道:“你这个样子!谁杀谁还不知道呢!”

水后暗中牵引玄阴之气,等有莘不破一冲过来就乘机致他死命。突然心头一动,暗叫了一声“不好”,使一个“浪卷潮翻”,把丈夫、采采姐弟和自己一齐卷回了大相柳湖。

有莘不破怒道:“别逃!”发足追来。冲进大相柳湖,却反而走了出来。那湖口就像放着一面镜子,他一脚踏进去,但那一脚却踏在湖口之外。

有莘不破连冲了三次,每一次是如此冲了出来。他心中大怒,举刀一个小旋风斩劈了过去,却被那面看不见的镜子反射回来。这一招是他元气大伤后全力施为,自己竟然躲不开,被自己的绝招卷了进去,身受刀剑气劲千刀万剐之痛。

江离在冰山上道:“不破,算了,没用的。”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

有莘不破从小旋风斩中挣脱出来,道:“可惜什么?”

江离道:“可惜雒灵功败垂成。”

有莘不破一听,心中一动。江离道:“雒灵一直没出手,多半是趁乱进了大相柳湖,想来个釜底抽薪。”

芈压道:“可是这大相柳湖好像很古怪,有莘哥哥用的招数都被反弹回来,连人也走不进去。”尝试性地放了一只火鸦,果然那只火鸦一穿过湖口界限,马上像光芒反射一般反飞了出来。芈压忙顺手把火鸦灭了。“雒灵姐姐怎么进去的?”

江离道:“这多半就是那个水月大阵了。他们夫妇俩曾两次借用这个大阵的力量——第一次是用于发动‘千里冰界’,第二次是在力竭的情况下借力抵御我的‘天雷行罚’。这两次借力都很匆促,因此都让这个大阵产生了一个微小的破绽,雒灵和桑兄多半就是趁着这两个破绽进去的。”

芈压喜道:“桑哥哥也进去了?他不是发生意外?”

江离微微一笑,只听地下传来一个声音:“我有那么弱吗?”冰层裂开,浮出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正是桑谷隽。

有莘不破大喜道:“好小子!我就知道能和我打个半斤八两的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就挂掉!”

桑谷隽听有莘不破语气中深藏关怀,心中一暖,口中却讥笑道:“谁和你半斤八两?每一次还不是我让你?”

有莘不破呸了一声。江离道:“好了!有空再吵!桑兄你进去后情形如何?”

桑谷隽摇头道:“我从地底潜了进去,虽然趁着那个破绽越过了那道古怪的反射奇力,但走到一半就没力了。”

江离道:“雒灵应该在水月大阵第一次出现破绽时就进去了,不知道她深入什么程度。”

水后等退回大相柳湖,回到碧水殿,召集族中长老高手。

洪涘伯川道:“妈妈,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干吗不乘机把他们解决了?”

水后道:“那个女孩子不见了,你没发现吗?”

洪涘伯川道:“大概是被大水冲走了吧。”

“小涘!你太轻敌了。”水后叹道,“那个女孩子绝不简单!我化身泽气在水底游行,连河伯这样的大高手都瞒过了,却瞒不过她!她不是被大水冲走,而是乘机闯入了大相柳湖!”

洪涘伯川惊道:“这怎么可能?除了低等生物,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或有灵力的东西能穿透我们的水月大阵!”

“刚才我和你爸爸两次借了大阵的力量,结果令阵形出现半弹指间的破绽。”

采采道:“是妈妈发动‘千里冰界’和应付天雷的时候吗?”

水后道:“不错。那人不但已经侵入大相柳湖,甚至试图勘探大碧水水晶的奥秘!”

长老萝灆惊道:“那怎么可能!碧水殿有我们几个把守,绝对没有外人进来过!”

水后叹道:“那女孩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我也不清楚。但她确实触探过大碧水水晶的灵层,正因如此我才有所感应,要不然只怕连我都被她瞒过了。哼!竟然在我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侵入大相柳湖,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洪涘伯川瞠目结舌道:“这女人有这么厉害?”

水后叹道:“我们确实把他们都低估了。本来我以为以他们的年龄,最多也就比你们姐弟俩略高一筹罢了,没想到他们中三人联手,实力就和你爸爸与我的联手不相上下!”

水王哼了一声,问女儿说:“采采,有穷除了这几个人,还有没有其他好手?”

采采被父亲一提,马上想起了那把可怕的弓,心中微微一颤,道:“还有一位羿令符。年纪比有莘不破他们都大些。”

水王道:“本事呢?”

采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爸爸你和有莘哥哥、江离或桑家哥哥对阵我还不是很担心。但如果您遇上羿大哥,我、我会很害怕。”

水王眉头微皱,道:“羿令符?就是养只鹰的那个男人?”

采采点了点头。

水王道:“我和小涘要进小相柳湖的时候远远望见那只鹰,也被那双眼睛扫过,他居然好像看破了我们的‘水泡之隐’。那个男人确实不简单。”

水后道:“他就是再强,现在被挡在湖外,暂时都不必担心他。倒是那个潜伏在大相柳湖的女孩子,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萝灆!传令下去,十大长老、八使者立刻行动,务必要把那个女孩子找出来!”

萝灆等领命而去。采采忽然道:“爸爸!其实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至少曾经是我的朋友!只要我们放弃‘水漫天下·无陆计划’,我相信……”

水王怒道:“住口!”

采采鼓起勇气,接着道:“爸爸,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他们和平相处。几百年前的仇恨了,我们还记着有意义吗?还是……您根本就是贪图平原上富饶的土地……”

水王怒道:“你放肆!”

水后喝道:“采采,别再说了。”转头对水王道:“孩子家不懂事,你别恼火,恢复元气要紧。小涘!还不扶你父亲回房休息!”

采采见父亲暴怒,母亲责怪,心中一阵委屈,两行眼泪早垂了下来。父子俩离开后,空荡荡的碧水殿前殿只剩下母女两人。采采抹了眼泪道:“妈妈,你认为我们能成功吗?”

水后发了一回怔,道:“我也不知道。”

“那为什么……”

“采采!”水后道,“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不能成功展开‘无陆计划’,给那批平原人闯进水月大阵,水族就得灭族。”

“不!妈妈。我相信他们不会……”

“哈哈!不会?”水后笑得有些凄凉,“傻孩子!等你相信他们会的时候,只怕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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