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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鸣条之战:大夏覆灭(1 / 1)

箭与甲

第四个坟墓的影像消失后,有莘不破道:“羿老大,你看清楚了吗?”

羿令符摇了摇头。

奈月道:“好了,那柄剑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那个叫炼的男人好像要过来了,他好像有点生气,玄鸟小子,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吧。”

羿令符道:“我们俩加起来就力量上来说可以和他一拼,不过到最后只怕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且炼前辈赢面要比我们大得多。”

奈月点头道:“你说得对。力量可以叠加,对境界的领悟却无法靠联手取得。”

有莘不破道:“前辈,如果是你的话,能不能胜过炼前辈?”

奈月淡淡一笑,道:“我虽然穿着甲胄,其实对战斗并不擅长。”

有莘不破道:“真是这样的吗?江离也是太一宗,可他打起架来也很厉害!”

奈月脸上划过一点淡淡的忧伤,道:“他已经不是纯粹的太一宗了。我们四大宗派和你们这个时代的几位以武通玄、以玄悟道的武者不同。我们修道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参悟天地与生死,而不是为了战斗。那些克敌制胜的法门是为了应付现实中的事件而创制的,仅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而像炼,还有我没见过的有穷、季丹、子莫首等人,他们是先追求武力,最后才从中悟道。虽说到最后可能殊途同归,但中间的曲折,还是有些分别的。你所知道的都雄魁,其实已经偏离了血宗正轨,身上武者的气息比道者的气息浓重得多。江离也偏离了——在我之后,太一宗已经被污染了。太一与神龙的结合也许能使得他在战斗中更加强大,但未必是好事。”

有莘不破听得似懂非懂,对太一宗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多,然而关于江离的事情,他还是关心的,因此努力地听着、记着。突然羿令符一拍他的肩膀,道:“来了!”

有莘不破抬起头,炼已经来到眼前。

羿令符道:“炼前辈,你要来杀我们吗?”

炼反问道:“你说这句话,是为了求饶吗?”

羿令符叹道:“不是,我只是感叹自己生得太晚,若早生二十年,或许现在已有与前辈一较高下的力量。若能在巅峰状态中与前辈一战,那才是不枉此生!”

炼还没回答,奈月竟然道:“这也未必不能。”

三个男人都是一怔,奈月道:“把手给我。”

羿令符迟疑一会,伸出右手,奈月伸出左手,和羿令符指掌相扣,右手屈指数数:“一年、两年、三年……”

有莘不破看得大惑不解,正要发问,眼角扫到羿令符,突然发现这位朋友的相貌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

随着奈月口中数字越来越大,羿令符的变化也越来越大。数到“十年”以后,羿令符发鬓已经长出一二丝白发,数到十五,羿令符的两鬓已经化作苍白,眉角微显皱纹,但他的身躯却更加沉稳、更加厚重。

奈月数到“十七年”,犹豫了一下,道:“十八年!”便放开了羿令符的右手。

眼前的羿令符,已经不复青年模样,有莘不破仿佛穿越了十八年时光,看见自己的朋友完全成熟后的模样。而羿令符的气势也产生极大的变化。一开始是随着年岁的成长而越来越威猛,到了“十年”时似乎整个身体都已经容纳不下他体内的强大力量,散发开来,逼得有莘不破站立不稳,但“十年”之后那气势却反而沉敛下来,当奈月放开羿令符右手的时候,有莘不破几乎感觉不到羿令符力量的存在。

炼在旁边一直没有打扰,直到这时才狂喜道:“哈哈哈哈……妙极!妙极!小子!没想到这次觉醒,居然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好对手!”

连奈月也叹息道:“好小子,现在的你都几乎可以媲美有穷国的那个后羿了。”

羿令符微微一笑,人影一闪,突然消失。

有莘不破大喜道:“玄空挪移!”

奈月道:“不是。是他把自己射出去了,因为太快,所以你没看清楚。他不是洞天派的嫡传,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施展玄空挪移的。”

有莘不破道:“前辈,我一个朋友曾身受血宗的未老先衰诀,你刚才这神通是不是和未老先衰诀原理相似?”

奈月道:“那怎么一样。未老先衰诀是在生命之源上做手脚。我扭曲的却是他这个人所处的时空。是有所节制的宙逆。”

有莘不破道:“那你能不能也让我变化一下,好去帮忙。”

奈月道:“不行啊。你朋友是一个半想象的虚幻存在,扭曲他的时空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对你做手脚,说不定会产生我所不能掌控的连锁反应,会扰乱整个世界的。再说,现在你朋友大概也不需要你帮忙了。”

一阵剧烈的震荡突破虚空断绝的限制,从奇点之界传了出来,震塌了崦嵫山,昆仑基界众人无不惊骇。

师韶心道:“这应该是有穷饶乌和季丹洛明爆发冲突所产生的余威。却不知不破他们怎么样了。进入是非之界后,就再感不到他们的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师父?唉,他终于来了。”

捕剑

有莘不破忽然抽出天心剑,递了过去,但却是剑柄抓在自己手中,剑锋对准奈月。

奈月道:“为何这样无礼?”

有莘不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奈月道:“何事?”

有莘不破道:“我曾经深陷心宗的心幻大阵,迷乱到连真假都不分,但后来把天心剑一拔出来,就什么幻象都斩破了。”

奈月淡淡道:“那里和这里是不同的。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

有莘不破犹豫了一会,终究不敢挥剑斩她,转了个方向,凝聚氤氲之气向激战中的炼斩去,但那道剑芒却马上被笼罩在炼四周的强烈罡气消于无形。

奈月道:“看见没有。你没法单单凭这把剑就斩破眼前这一切,因为我们并不是完全的幻象,而在这里,我们的实力比你强!”说着伸手握住了剑锋,剑锋没有割破她的手,反而变了颜色——竟然变成了盘旋着灵体的天狼剑。

有莘不破大惊,手一松,剑已经被奈月拿了过去。奈月手一抚,天狼剑和灵体重新融为一体,回归剑形。有莘不破心中惴惴:“如果我被她摸到,会不会马上变成一个婴儿?”

奈月斜了他一眼,道:“你放心,要像对付这柄剑一样对付你,只怕没那么容易。要不然,太一宗早就天下无敌了。”说着弹了一下剑锋,说道:“此剑曾吸食超过十万以上的怨灵,后来被心宗高手净化,由邪入正,万千怨恨化作恒久平宁,连我刚才的宙逆也无法让这些怨灵重生仇恨……炼成此剑的,是那个叫雒灵的女孩子吗?真是了不起啊。”

有莘不破听到奈月的赞美,心中既感高兴,又替雒灵自豪。

奈月道:“此剑之成,成于有意与无意之间,可作为心宗之至宝。你刚才说它叫天心剑,为何叫天心剑?”

有莘不破道:“为何……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它原来叫天狼剑,后来被灵儿以心法净化,灵儿是心宗,因此改叫天心剑吧。前辈,有什么不妥吗?”

谈到这里,远处一声剧烈爆炸,炼引爆了太阳,强烈的太阳风席卷万里星空。羿令符化于无形,藏于月轮之内。

有莘不破张开无明甲抵抗太阳风的余威,甚感吃力,心道:“我在外围也这样吃力,不知羿老大在冲突核心如何受得了!”

奈月躲在他无明甲内,对有莘不破的努力熟视无睹,回答有莘不破刚才的话,道:“天心剑之名不妥。此剑之成,与天何干?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太不懂事。此剑以心名之便可。”

有莘不破叫道:“前辈!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缠一个名字干什么?”

奈月道:“此剑早已通灵,你不给它正名,它会不高兴的。”说着递还给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道:“前辈,你真没有办法让我也变得更强?”

奈月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变得更强?”

有莘不破道:“那你刚才跟我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奈月轻轻一叹,却不说话。

有莘不破怔怔地看着她,突然之间,眼前一阵恍惚,以为自己在看的是江离,但眼睛一定,才发现看的仍然是奈月。

奈月抬起头来,和有莘不破眼光相接,那是一次超越时空与声名的对视。奈月摸了一下有莘不破的头,轻轻道:“小伙子,你还是想办法出去吧。”

有莘不破弄不懂奈月的情绪,便也不猜,直截了当道:“我也想啊!可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出去。”

奈月道:“从这把心剑上想办法。只要你能激发出足够强的力量,就能把我们都送走。我们一走,这半真半假的鬼门就会关闭。鬼门一闭,那不纯不粹的心门绝对困不住你。”

有莘不破道:“炼前辈和羿老大打架,我连插手都做不到,哪里还能够送你们走!”

奈月道:“你现在的实力确实还不大行,不过我感到了这个时空已经存在第三股强大的力量。”

有莘不破道:“第三股?炼前辈是一个,羿老大是一个……我不算,前辈你算不算?”

奈月道:“我也不算。”

这时太阳风的袭击已经过去,但无数星球残骸却飞袭而来,有莘不破取出鬼王刀砍砸挡拨,慢慢后退。好容易稳定下来,便见一道刺得人眼睛疼痛的光芒把整个晦明不定的空间耀成一片白色,等到眼睛渐渐习惯那强光,才隐隐看清是羿令符出手反击,炼半挡半避,羿令符的箭被斩断,半截断箭从炼的无明甲中擦出,误中一颗星辰,引发了一连串的星辰爆裂。

就在这场爆炸中,有莘不破隐隐看见一道血光闪现在宇宙尘埃之间。

奈月道:“你也看见了,是吧?”

有莘不破愣了一愣,道:“剑!是第四座坟墓里出来的那柄剑!”

奈月道:“没错,就是它。小伙子,去抓住它吧,借助这把血剑的力量,再加上心剑的灵异,你应该可以把我们送走。”

有莘不破道:“它飞得这么快!怎么抓住它?哎!不好,又消失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奈月却不再说话。

有莘不破心中有了一个目标,也不再彷徨,朝着那道血光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中间经过炼和羿令符交锋的冲突点,那真是个九死一生的险境,好几次只差了那么一点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时候炼已经无法掌控战局,羿令符也没法停手,但有莘不破还是努力地在躲避中前进。

在这个不知多大的空间里,他不知寻找了多久,是几天,几月,还是几年?终于,血光从他身边划过,他不敢伸手去抓,拔出鬼王刀企图拦住,血光过处,坚不可摧的鬼王刀竟然断成两截。

有莘不破大怒,眼见那道血光在前方一个盘旋,从左下方打横经过,随手丢开鬼王刀,抽出心剑脱手射去,眼见心剑就要和血剑撞个正着,有莘不破大感后悔。这心剑是雒灵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灵儿不在时,他往往抚剑相思。这时冲动之下发剑射去,只怕心剑也会像鬼王刀一样被血光粉碎,不由得着急万分。

谁知道两道光芒相撞,却没发出什么摩擦,血光转了个方向,心剑竟然黏附着跟了过去。

在一瞬间,血剑闪现出了一个寂寞武者的身影——那是个陌生人,但有莘不破却似曾相识,很快他想起了祖父所珍藏的一幅画像来——血剑宗!竟然是血剑宗子莫首!

但血剑宗难道已经死了吗?

这第四个坟墓,埋藏的究竟是血剑宗的人,还是他的剑?

有莘不破惊喜之中,两剑渐飞渐远,竟然飞到炼与羿令符中间,恰巧遇上两人同时对攻,巨大的冲击把他们中间的一切都化作粉碎,什么心剑,什么血光,全都化为乌有!

有莘不破心中一痛,心中十分害怕和雒灵的联系也会随着心剑的消失而从此断绝。他叫了一声“前辈……”想要求教,才发现奈月此刻已经在空间的另一个角落。要回到她身边,又得再冒生命危险穿过炼与羿令符之间的战场。

有莘不破已经开始感到疲累,而那两个男人的冲突却比方才更加激烈。看着两人那流星雨般的光华,有莘不破知道自己只怕没法回去了。

“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如果她真有办法,早就跟我说了吧……”他想帮羿令符,却不知应否出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可这个地方就像是整个世界。

“我该怎么办?”脑袋一阵空白之后,他又问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想了一下这些日子来的经历,他问了自己第三个问题:“我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所有行动都是别人在推动:祖父授命他主持玄战,师父指点他上昆仑——可这些都是自己的目的吗?

“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干这些事情?”

为了家国?为了朋友?还是为了妻子?如果是,那现在做的事情和这些有关系吗?如果不是,那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在别人眼里,他是在出神,在有莘不破自己,他却是在沉思。

一颗流星在有莘不破失神中向他冲来,却被一股莫明其妙的力量撕开。眼前的无量星辰,在有莘不破眼中有如无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知为何能让真正的自己拥有这样的安宁。

在有莘不破失去意识的刹那,心剑终于捕捉到了血剑,双剑在炼与羿令符的巨大冲击力之下合为一体,跟着又出现在了有莘不破手中。

有莘不破毫无意识地一挥,整个世界陡然大变!那是绝顶强劲的破坏力,加上绝顶精深的精神力,双剑合体时所产生的力量,一举破除了眼前这个幻境的所有迷障。

有莘不破仿佛听见炼在笑,是大笑,笑什么,好像说:“好家伙……哈哈……”

他仿佛听见奈月也在笑,是微笑,微笑中好像对他说:“我在你剑上留了点东西,记得带给……”

最后,他仿佛看见羿令符也在笑,他笑得很简单——简单的笑容,简单的话:“不破,干得好!”

然后,羿令符就消失了。有莘不破大吃一惊,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他醒了过来,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眼前是破碎的星辰,以及一座半颓的坟墓。

奈月,炼,还有羿令符都不见了。

“羿老大!”有莘不破声嘶力竭地吼着,却没有听见一声应答——哪怕是他自己的回音。

“奈月前辈……炼前辈……”

有莘不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可却连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唯一能让他有真实感的,只有手中的那柄剑,那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剑,那柄陌生而又熟悉的剑。

是心剑吗?似乎不是。是血剑吗?似乎也不是。

有莘不破抬起头,重新注视那座半颓的坟墓,墓碑已经被斩裂,碑上的迷雾正在散开。

有莘不破握紧了剑,慢慢靠近,当迷雾散尽,他终于看清了墓碑上的文字……

墓碑之上,竟然写着“雒灵”!

有莘不破大怒!

太过分了!雒灵又还没死,怎么会有一座坟墓在这里!

忽然间,有莘不破明白过来:假的,假的!眼前的这一切肯定都是假的!

甚至就连那个羿令符,也很可能是假的!

墓碑倒塌后,一个无比熟悉的女人从坟墓中升起来——雒灵!

有莘不破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怒火烧迷了他的心!

“又出来了一个假货!”

手中的剑在怒火中发出了一道精金之芒,直射雒灵。

雒灵似乎连反抗都未曾,便在剑芒之中兵解了……

汤誓[14]

当昆仑的玄战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下界的战争也白热化了。

大夏王朝的家底虽然被败坏得差不多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大夏王发起了总动员,夏王朝的军力便仍然不可轻侮。南方昆吾一带夏军节节进逼,商军的主要盟友芈压甚至阵亡了。而在昆吾之北,夏人也有一条严密的防线时刻提防着商人的反击。但是,从大战开始以来,商国对这一条战线并没有进行多么激烈的攻击,就连夏人最为忌惮的成汤,以及他的左丞相仲虺[15](hui),右丞相伊尹都没有出现,似乎兵力都被南方的战事牵制住了。

然而此刻,却有一支秘密的部队聚集于斟寻国一个无名山谷附近,一个威严的老者正主持阅兵,如果龙逢还没死,一定会诧异于这个老朋友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老者,竟然就是在商国朝堂上与伊尹并肩为相的仲虺。

而仲虺所检阅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多,却包括最精良的青铜战车七十乘,以及整个商国最精锐的勇士六千人。这支军队,才是商国赖以制胜的必杀队伍。

“陛下,阅兵已毕!”

仲虺让往一边,成汤骑马上前,他已经很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犹如沟壑般的皱纹,但大战当前,他的精神状态却奋发犹如壮年,他的眼神并非锐利,而是一种能够带给将士信心与勇气的沉着。

“来吧,诸位,请听我说!”成汤开口了,“今天,不是我子履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叛天子,实在是大夏王倒行逆施,祸害万姓,因此,上天才命令我去讨伐他!”

山谷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战马的呼吸都很克制。

成汤继续道:“现在你们大家也许会问,‘我们的国君为什么不体贴我们,让我们放下手中的农活,却去征讨夏王?’这样的言论我早已听说过,但是履癸有罪,他获罪于天,而我敬畏上帝[16],因此不敢不去征讨。

“也许还有人要问:‘大夏王的罪行到底怎么样呢?’那我来告诉你们,履癸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耗尽了民力,剥削天下百姓,败坏了天下的风气,以至于现在的民众忍无可忍,但又怕被履癸迫害,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指着天上的太阳骂‘你这个太阳什么时候才能消失?我们宁可和你一起灭亡。’”

将士们听了成汤的话以后,身躯都为之一耸,却听他们伟大的王道:“将士们,百姓已经到了要和履癸同归于尽的地步了!履癸的德行败坏到这种程度,我们还能坐视不理吗?因此现在我一定要去讨伐他。”

“你们只要辅佐我,行使上天对夏朝的惩罚,我将大大赏赐你们!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失信!但如果你们不听从我的誓言,我就让你们去当奴隶,以示惩罚,决不宽恕!”

成汤的话音还在山谷中回荡,而誓师之词却已经结束,六千死士齐声呼喊:“愿随我王,讨灭罪夏!”

仲虺上前一步,一挥军旗,军队偃旗息鼓,开始了潜行军。在伊尹巧妙布置的掩护下,他们迂回绕过了夏军的防线,直袭大夏王都。

最后的梦

成汤和仲虺率领精锐,奇袭夏都时,东南的夏军却还蒙在鼓里。

都雄魁一路南进,横扫而下,祝融城就在眼前了。

城中一个人也没有,眼前竟然只有一个少年,但都雄魁却忽然陷入某种思念当中。

思念与现实纠缠在了一起。

“哇!好大、好热闹……走快点!葫芦!走快点!”

不,这里不是,这里是祝融,不是那个地方。可是,这里的一切好像……

“你听见没有啊!走快点!葫芦!”

“等等!等等……”

都雄魁有些恍惚。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些少年时的事情呢?这里是祝融城,又不是自己的故乡。是有人在施展乱人心神的功夫吗?不,不是,独苏儿已经死了。周围也没有心宗的人。

但是很快,那少年时的情景又窜入脑中。

嗯?这不是记忆中的声音,那是现实中的了?

空荡荡的祝融城,连鸡狗也没剩下几只,竟然还有一个人在。

是马蹄!

尽管都雄魁已经不大记得马蹄的名字,却还是能记得住他的容貌。不过,都雄魁并没有理睬他。

马蹄说道:“我应该怎么叫你,师父?姐夫?咦,你干什么?为什么不理我?喂!师……师父——”

马蹄很诧异地发现都雄魁没理会自己,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个地方变得陌生了。”都雄魁心道。

当年来到这座城池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城,原来也会长大、会变老的。可是它的生命,是不是也能吞噬呢?

回忆又浮现了……那里是两个贫寒的少年,其中一个,是自己。

粮仓,匠棚,市集,宫殿……好像到了哪里都一样,到了什么时候都一样。记得那个人说过——不,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影子。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那把磨得光亮的刀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徒弟走错道路了。宗统这种东西,一走错路就很可怕。因为要挽回,不是靠年来计算,而是靠代来计算。一个人的认识定型之后,一生都很难改变了。要改变,就只有毁灭他,然后靠他的传人来改变和推进了。不过他的传人的改变,也未必永远都是前进性的。比如我的徒弟,他就错得厉害。而我徒弟的传人,显然也不可能完全逃脱他的笼罩和影响。那也许要等到再传弟子甚至第四代、第五代,这个宗统才有回归正统的可能——当然,也有可能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不管怎么样,这个东西就留给你吧。我希望的那些事情,或许你也不能完成吧。那就只能再等待下一代了。别的宗派,也许二三十年就是一代了,而我们这一派,一代与一代之间的间隔是很难预计的。所以,本宗的路途,还遥远得很啊……”

那面镜子里的东西只显现了一次,不过那已经够了。

斟寻一宗留下的那些东西,只要能稍稍领略,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远处望去是一座山,这里是南门了。再过去,就是华夏力量所未能到达的地方了吧。许多追求玄真的人则常常跑到那些蛮荒的地方去,因为那种地方没有人会来打扰你,有的,只是些妖怪、精灵、魔鬼、神仙。

他们有可能会侵犯你,也有可能会告诉你许多故事,许多秘密。比如古老的森林中,会存在一些上千年的树木。如果能听懂它们的语言,你得到的,将是纵横千古的眼界和人所不知的秘闻。

都雄魁的思绪又飘到了多年之前,飘到了一个树妖那里。

“小东西,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呢?真是奇怪。你是‘人’吧?许多年前——你问我多久?已经不记得了——两个和你差不多的小东西来到我身边。一个躲在我身后,一个四处乱找。一个故意露出点破绽,就让另一个找到了。找到之后,他们就抱在一起,互相啃咬着对方,像发情的野兽那样子……后来他们就坐在我身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们看不起我长远的生命,认为生生灭灭是宇宙间的必然。这一点我当时也是赞同的,心想那一定是两个很旷达的‘人’吧,真是少见啊。我记得,你们‘人’总是要追求比我们更长的生命,记得有个‘人’曾在这个山上寻找能让他活得更长的果实,结果把自己毒死了。只有这两个人,他们的看法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过很奇怪,这样的两个人后来竟然会变得那么偏激。纠纠缠缠,离离合合,最后竟然死在我身边。他们已经具备一举手就把我毁灭的力量,可到最后,他们的生命还是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树妖所说的自以为看破生死存亡的,那大概是洞天派的人吧,也许就是他们的祖师。其实他们真的看破了吗?只怕未必吧。如果连生死也看破了,那还有什么让他们活得那么痛苦又死得那么激烈?

独苏儿好像说过,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嘿嘿,如果有,那就是偏执,无谓的偏执。

只有生存,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就是因为这个理念,自己进入了血宗。

东边的门,对准了一条大路。从这里可以通向已经颓废的寿华城。

都雄魁心想:伊挚现在应该正迅速地调动军马前往甸服吧。虽然只是一点蛛丝马迹,但他瞒不过我。

不过,现在谁还有工夫去管大夏的事情呢?一个王朝的生命,可以是几百年、一千年,但终究是要灭亡的。而一个能够生生不息的人,却可以千万年而不朽,活得越长,见识就越高,力量与智慧都会与日俱增。万年之后,那将是如何的一个境界啊?希冀由传人来突破自己,还不如干脆由自己来突破自己。

毕竟,只有实现真正的不灭,才是通往大道至高的康庄路途。时间是向前的,而不是真正可逆,不是循环的,也不可能超然地跳出去。太一宗的人都入魔了,他们不懂得,人只有随着它的前进而前进,随着它的流淌而层累,才能由少而多,由迷惘到清晰,只有登上最高峰后再俯视群山,那时候的悟才是真正的悟。待在这个时空里想象着超越这个时空的境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葫芦……”

这个声音,以后只能在回忆中听见了。那个叫葫芦的家伙其实已经死了。就算阿芝再怎么淫荡地叫喊,也并不能让那个人的声音重现。

“葫……芦……”

这就是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在西门——虽然不是这祝融城的西门。不过在当时,那里也是一座空城了。同样是为了逃避不可战胜的敌人,逃得一干二净。

从这条道路再往西,就是云梦了,那个海一样大的水泽,好像藐姑射就是在那里诞生的。

都雄魁忽然冷笑了起来。

藐姑射被斟寻一宗从祝宗人那里复制出来的时候,那个叫葫芦的自己大概还没出世吧。然而藐姑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来的,就像洞天派那个小伙子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哪里来的一样。

为什么四宗的人一定要纠缠在一起呢?大家本来并没什么关系,既不是兄弟姐妹,也不是同门同道。结果千百年来却总是你来创造我、我来毁灭你的局面。独苏儿当初用“神裂”造出了川穹原神,正如当初那个老头子用影复再造藐姑射的身体。他们在干那件事的时候,动机都是自然而奇怪,而产生的后果却都大大超出他们自身的想象。

“师父……你真的不杀我吗?那我走了……”马蹄说。

听到这句话以后,都雄魁的心回到了现实。

走?眼前这个年轻人转过身去的时候,那种感觉真让人感慨啊,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他走得了吗?这座城池,已经完全弥漫在血潮的笼罩之下。那是以十万将士和三十一万奴隶的性命造出来的血潮,一路来又吞并了上百万的生命。在这片血潮面前,只怕连伊挚也束手无策了吧。所以他才会躲着不敢出来。

“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马蹄道,“哼!你还是决定动手了,是吗?师父!”

“咦?”都雄魁很诧异,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融入血潮之中而不受伤害,难道他已经悟出了生灭无碍的道理了?不过也不奇怪,卢城十万昆吾大军消失得一干二净,应该都被他吃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他可能已成长得相当不错了。那么,他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不会受到这血潮影响的人。

“师父……你这些东西……哈哈,好舒服啊!”

马蹄出入于血潮之中便如游鱼出入于浪涛之间,果然,如果要对付他,这片纵横天下的血潮也许半点用处也没有。

“哈哈,师父,你简直就是给我带来了一顿大餐嘛!”

他在吞食血潮,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这也难怪,他这个年纪,大概还以为力量越强大就越好吧。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精纯,什么叫做深远。

当初自己为了走捷径吃了那么多人,后来为了勘破最后那层境界,却又不得不花比吃人更长的时间、更多的工夫去把那些东西吐出来。捷径?那根本就是歧路。这小子明显也犯了这样的错误,他现在只懂得抢夺,只懂得吸纳,也许要十年,也许要二十年,他才会懂得付出与抛弃的道理吧。

不过,他没那个时间了。

“哈哈……”马蹄放肆地笑着,直到发现都雄魁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咦,师父,你、你……”

天地间突然静穆起来,都雄魁回来了,他不再为少年时的往事迷惘,他负手侧立,势若泰山。他的眼神既像是秋雨后的月夜,又像是一头刚刚梦醒的雄狮。

整座祝融城没有一点声音,方圆千里的生命都吓得不敢动弹。

他要出手了。

洞庭之战

都雄魁进城以后,马蹄就跟在他后面,随着他一起东西游走。他不知道血祖在干什么,对方好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做梦。于是他慢慢地有些宽心,直到在血潮中被都雄魁一掌打下来。

马蹄从地上爬起来,很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又恢复了王都时候的模样:霸道与凶横藏于微笑之中。但马蹄又把他和刚才那个都雄魁比较,心道:“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这个绝代宗师的真实面目呢?”

“师父。”马蹄叫道。

“什么师父!我呸!”都雄魁冷笑道,“不过对你这臭小子,我还真的看走眼了!说!你的功夫都哪里学来的?”

马蹄也不隐瞒,道:“是你教我的啊。”

都雄魁奇道:“我?”

马蹄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拜师那天你给过我一颗果实?”

都雄魁道:“那又如何?”

马蹄道:“我吃了之后,拉出了一大堆腐烂的血肉、肠子什么的。后来我听人说,我已经有了什么血之胃。”

都雄魁讶然道:“饕餮之胃!那颗破烂果实居然能帮你制造一个饕餮之胃!”脑际一转,便明白过来,“是了!血晨那小子去了天山,多半是那见鬼的老头子给他的!”

马蹄道:“开始我吃点血肉只是长力气,后来我吃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本事竟然自然而然地就懂了。再后来,我连头颅被砍下也死不了,没有肠胃也能吃人。”

都雄魁道:“那是嗜血之胃由实转虚后的状况。这么说来,小子,你也算有资格做我徒弟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其实马蹄在王都的时候跟他说过,但他那时根本没记住。

马蹄道:“我叫马蹄。”

都雄魁道:“马蹄,名字还不错。”手往自己胸口一按,马蹄便觉心跳急速加快,一弹指间跳了不下百下,体内的血流如风浪狂涌,几乎就要冲破血管爆裂而出。

都雄魁竟然能将别人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联系在了一起!他笑道:“你的承受力倒是不错。”又往自己的肚子一拍,马蹄只觉得肚子一阵抖动,肠胃竟然自己胶结起来,越勒越紧,最后竟崩了个粉碎。

都雄魁再往肺部、后腰连连拍三拍,马蹄的肺叶立即爆裂,肾脏化作一堆血水,和早已粉碎的肠胃一起喷了出来。

都雄魁重新往胸口一拍,马蹄哇的一声,心脏脱口跳出,七窍中鲜血狂射,四肢萎靡,瘫痪在地。

都雄魁道:“不用装了,你既然能由实化虚,就算这具身体毁掉了,元神应该也还能保住的!”见马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走过去一脚踏下,马蹄的身体在巨力下分崩离析,都雄魁却反而叫道:“要糟!又被你小子瞒过!”

先前被马蹄吐出的心脏突然一崩弹起,向血潮跳去。

都雄魁冷笑道:“想躲入血潮之中吗?没那么容易!”脚下的影子飞缠过去,化作一头雄狮,铜牙一合把心脏咬住。

噗的一声,心脏破开,化作数股血水流淌出血狮子的牙缝。血狮子化作一个没有缝隙的落网罩了下来,但那些血水还是逃出了三两滴,渗入地底。

都雄魁哼了一声道:“在卢城时你要是就懂得这么收敛躲藏,也许我找你不到。现在想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话间血气渗入地表,追踪马蹄的元神。血滴极小,血气的覆盖却极大,把上下左右和后方的去路都堵住了。马蹄无奈,只好向前狂逃,融入了大江。

都雄魁笑道:“我看你逃得了多远!”

血滴逆江而上,逃入了云梦泽(洞庭湖)之中。其时云梦占地广袤,比三千年后大出七八倍,北人到此,有的甚至误以为它就是南海。马蹄本以为一入云梦,对方便再难捉到自己,等入了湖口才骇然发现整个云梦泽都被血气所笼罩。

“他竟然早已算到我会逃到这里,已经在前面设下了陷阱!”无奈之下,只好藏入一尾青鱼体内,希望能瞒过血祖。

都雄魁知道马蹄就在云梦之中,却一时捉不到他,冷笑两声,说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他用血气结成血网拦住湖口,放水不放鱼。召来血潮,用血潮中的血肉造出一只和大江横截面等大的巨型妖兽,往上游入湖口一压,滚滚而来的大江之水被挡住,登时四溢而出。都雄魁可不管大江两岸接下来会遭受怎样的洪灾,仰头一吸,把剩余的血潮吸入腹中,化作一个巨人。他这个巨人和季丹洛明的“法天象地法”化成的巨人不同,法天象地变化出来的巨人其实只是一团气,而血祖所化的这个巨人却是实体。

都雄魁一俯身,张口就吞,滔滔湖水龙卷而上,被都雄魁一口气吞了三成。再一口,云梦泽中之水只剩下一小半了。

马蹄大骇,他藏身的青鱼也在那第二次被吸走的水中,知道这次躲不过了,连忙弃了青鱼的身体,在被都雄魁吞食之前逃出,撑开两片小小肉翼,变成一只小虫飞走。

都雄魁笑道:“你化身之术还差得远呢!”巨手掩来,捏住了血滴。血滴溅开,一眨眼间竟然干了。都雄魁惊道:“好小子!好大的胆子!”

原来马蹄眼见避无可避,竟然行险,透过都雄魁的皮肤渗入他的体内。一开始他也不知进了都雄魁体内会如何,但进入之后发现自己没被对方融合,便知道这一步走对了,心道:“只要不进入他的食道,应该就没问题。”

一扎头,马蹄融入都雄魁血管之中。

都雄魁吐出血潮,恢复原形,但觉一点麻痒在血管中迅速游走,心道:“这小子危险得紧,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到。”

他身体的每一点血肉都是千锤百炼而成,不待元神念动,血管中的鲜血自然而然地要把入侵者排挤出去。

马蹄只觉无数白色小点在周围盘旋、挤压、攻击,越来越难受,前进也越来越困难,本来他想游到都雄魁心脏里面捣乱一番,报复他毁掉自己身体的仇怨。但游到肩颈处就抵挡不住,心道:“这样下去,还没到心脏就没力气了!”血滴化作血气,血气化作脉气,藏入都雄魁经脉之中。

都雄魁怒道:“臭小子!竟然敢进我手太阴肺经!”

真气鼓动,对准马蹄化身的脉气前后围堵,马蹄无奈,由奇经转入八脉,再遇拦阻,不得已躲入都雄魁血管与肌肉的空隙之中。

马蹄心道:“师父的嗜血之胃是虚实并存。实的就是食道,虚的就是包含身体所有功能的元婴。如果他无法把我逼入食道,那迟早要出动元婴来对付我。怎么办?凭我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没法对抗他!无论如何得先躲起来再想办法,可躲到哪里去呢?食道是万万不能去的,可是其他地方……等等!就去那里!那个最靠近肠胃的地方,他一定想不到我会躲在那里!”没等都雄魁围堵住自己,马蹄便躲进都雄魁的阑尾之中。

川穹下了昆仑,四处寻找都雄魁。

当他来到甸服附近,发现有不少东方的军队正朝着王都的方向进发。应该说,那些军队的行动是十分隐秘的,但川穹连妺喜的魂魄都能发觉,这些军队的行动又哪里能逃过他的感知?

那支军队的将领以为行踪被发现,匆匆出来要杀人灭口,却反而被川穹制住。

川穹拿住他之后就问:“知不知道血祖都雄魁在哪?”

那将领一开始还以为川穹要逼自己吐露军机秘密,没想到对方问的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道:“在南方!现在可能在祝融附近。”

川穹道:“你没骗我吗?”

那将领苦笑道:“你再往南走走就会知道我没说谎了,血祖所到之处赤地千里,他驻足的地方连根草都长不出来。这种事情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

川穹的出现打乱了东方人秘袭的计划,在后方,伊挚综合各方面的信息稍加盘算,已推测出都雄魁被什么事情绊住。“女鸩说莫首兄没有随他们一起,那么或许是他使的手段!”于是改变了方略,干脆挑明了旗鼓,向王都进发。

夏人慌忙应战,拼凑起最后的力量,双方在夏都东南的漫长战线上相持着。

川穹却没搭理背后这些事情,径自向南而来,果然没飞出多远就感应到了南方那可怕的气息。他来到祝融的时候,天地间只残存着一些血门的气息。川穹凭虚感应,发现西方有异状,一个玄空挪移,跳到了云梦泽上空。

都雄魁发现马蹄不见了!

经脉、血肉、内息都没法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不由得大是惊奇:“这小子藏到哪里去了?刚才胃部似乎有点麻痒的感觉,难道他一个不小心钻到我肠胃里去了?不可能!天下哪有这么大的蛤蟆满街乱跳的!”

考虑了许久,终于元婴出窍,离体而出,化作一个黑点,钻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元婴是都雄魁最强也最致命的状态。他的灵魂、情感和最核心的生命之源都深藏其中。

马蹄的元婴虽然千变万化,终究有迹可寻,而都雄魁却已经能将自己的元婴化为乌有,藏于无形,因此就是独苏儿等人面对面也找不到他的致命点所在。此时都雄魁元婴现形,实在是迫不得已。不过他也并不担忧,因为他元婴之强,就是有莘羖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迎面摧毁,何况比自己弱小得多的马蹄!

生生不息

都雄魁巡视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自己。这个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没有半分瑕疵——如果曾经有瑕疵,也早被他修补好了。

可是,这个身体如果已经完美,是否意味着已不需要改变了呢?

当巡视到心脏的时候,都雄魁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的,这个身体绝对是完美的。”

但为什么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身体,却仍然没有压倒独苏儿、藐姑射的信心呢?

当巡视到经络的时候,都雄魁觉得,血宗应该有更进一步的突破才对。可是,该如何突破呢?这个身体已经像外面那个天地一样,增一分会显得多余,减一分会出现残缺,稍加改变会显得突兀……

“难道……”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难道我之所以无法再改进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想象力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了?”

知识和功力可以越积累越深厚,但一个人的想象力,并不是说拓展就能拓展的。在某些时候,那些越积越多的旧东西,会变成新变化产生的阻碍。这个道理,都雄魁从很久以前就懂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些旧的东西有选择地破灭掉。可是,如果阻碍新变化的就是自己这个存在本身……

都雄魁有些颤抖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见过的那个斟寻一宗的残影,那个残影所留下的回忆跨越数十年的时间间隔,引导他去理解血宗历代相传的理念。

“难道……难道我对宗门的理解其实也有歧异?难道……”他忽然想到了死,可是,“不!不行!我一死,很多东西都会丢掉,不管传人多么优秀,他都不可能像我这样出色!”

可是如果自己的这种想法其实也是一种执念呢?

沉思中的血祖开始巡视自己的食道。这是最后一个地方,虽然马蹄不大可能会在这里——因为来到这里意味着他将被消灭。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感觉到马蹄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居然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这件事给了都雄魁很大的震撼。这里是他的身体,一个对血宗的了解远远不及他的年轻人,居然有超越自己的想象能力。

一念至此,都雄魁暂时停止了前进。仇皇的道路,已经被证明了是错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所代表的才是真正的血门正宗。可是,自己真的完全是对的吗?

血宗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长生不死,所谓的生生不息……难道自己以前的理解真的错了吗?

在那一刻,都雄魁不再是那个操持天下权柄数十年的大夏国师,而仅仅是一个修道之人——一个掌握了某种奥妙玄理的血宗宗师。

前方有危险,他甚至预感到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在埋伏着他。

但是都雄魁,又前进了。

川穹来到云梦泽的上空,然而凭着天生的敏锐,他没有下去,反而在到达的那一刻就向上飞去。

下面,危险!

座下的燕羽,已经达到了它所能达到的高度极限。就在这时,川穹突然感到眼睛一阵剧痛,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芒忽然从下面爆射,虽然不是直接面对,但仍然让他闭着眼睛也感到难受。跟着,他听见了剑鸣以及自己的心跳——那是两种不同的韵律,心跳催发着他所未涉及的力量,引发着他身体里面的共振,而剑鸣则是破坏、破坏、再破坏。只那么三弹指间,川穹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一定会死掉,闪身一躲,躲入了洞内洞。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但那两种力量的余威还是在他关闭洞内洞、切断与外界联系的那一刹那闪了进来,令他惨受被撕裂、被分解般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川穹的神智才恢复过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川穹的心跳才平静下来。

“云梦泽那里,究竟是爆发了什么样的力量呢?”

他很害怕。此时的他甚至已经具备和藐姑射周旋的力量了,可刚才那两股力量还是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而他,对那两股力量而言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好像没事了吧。”

川穹打开洞内洞的出口,跳了出来。

外面,已是一片月光。周围静静的,除了方圆千里的云梦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以外,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好像已经结束了。”

静静的夜里,只有一个不协调的声音,那是一个人在呕吐。川穹飞了过去,看清楚了那个人——那是一个少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少年。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头发,还有那刚刚抬起来的脸——这个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年轻,显得那么有冲击力。

“你在干吗?”川穹问。

“没看见我在呕吐吗?”少年喘息着,仿佛吐完了,但马上又开始呕吐。

可他脚下什么都没有,似乎是什么也没吐出来。少年看了川穹两眼,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这儿千里方圆应该没活人了才对。”

“我叫川穹,刚刚躲了起来。你呢?你叫什么?”

那少年想了一下,道:“我,我叫……”

他就想说我叫马蹄,然而话到嘴边忽然停下。不知道为什么,吞吃了都雄魁之后,他的心态忽然变了,变得很奇怪,仿佛自己的内心注入了一股清流似的。

都雄魁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似乎顿悟了,一个那样邪恶的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竟然会产生那样干净的念头。

少年在那一瞬间忽然不想再被叫做马蹄,正如都雄魁在玄功大成之后不愿意被人叫做葫芦一样,他想要告别自己的过去。

“我……我叫彭陆。”他脑中晃过了许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已经死去的朋友,便冒认了他的姓名。

彭陆对川穹说道:“你刚才居然能躲过去,可是四宗传人?”

川穹道:“我是洞天派的传人,你是血宗的弟子吗?”

彭陆道:“是吧。”

川穹道:“我想找血祖都雄魁大人。”

“找他干什么?”

川穹道:“我想跟他说句话。”

彭陆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只怕不行了。”

“为什么?”

彭陆道:“他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彭陆道:“没了就是没了,现在血宗,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吧。”

川穹呆住了,隐隐猜到了什么,问道:“你是都雄魁大人的徒弟?”

彭陆道:“我给他磕过头,算是他徒弟。”

川穹又问道:“刚才那异象,是你和你师父在打架吗?”

彭陆道:“也是,也不是。本来,我已经被他逼入了死角,但有个藏在我身体中的家伙爆发最后的力量帮了我一把,我毁灭了他的身体,重创了他的元婴,本来他还有一点机会的,不过他自己却莫明其妙地放弃了。所以……”

“所以怎样?”

彭陆道:“所以……我把他吃了。”说到这里忍耐不住,又俯身呕吐起来,仿佛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川穹呆呆地看着他,血宗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懂,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眼前这个人上昆仑就是了。

“那个……你叫彭陆是吧?我来是要和血宗传人说一件事情,既然你师父已经没了,那就跟你说。记得,无论如何,不要上昆仑去。”

彭陆一怔,抬头道:“昆仑?听说那里在打玄战,打完就会关闭。都这么久了,那里的玄战还没打完吗?”

川穹道:“还没有。不过那场玄战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只要你记得不要去就好。”

“为什么?”

川穹道:“跟你直说也无妨。你听过藐姑射这个名字吗?”

彭陆闭眼想了一下,道:“洞天派宗师,是你师父吧?”

川穹道:“不错,都雄魁一死,上一代四大宗师,现在只剩下我师父一个了。可是我师父疯了,竟然要发动宇空毁掉昆仑,把四大宗派全都埋葬掉。”

彭陆眼角跳了跳,道:“埋葬?如何埋葬?”

川穹道:“太一宗和心宗的传人都在上面,如果你我也上去的话……”

彭陆接口道:“你师父只要把我们一起杀了,那四大宗派就完了?”

川穹道:“没错。”

然而彭陆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问川穹道:“你刚从昆仑来?”

“嗯。”

彭陆问道:“好像昆仑上有个长生之界,对吧?”

川穹皱了皱眉头,道:“是,那又如何?”

彭陆道:“我想去看看。”

川穹呆了一下,愠道:“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听清楚了。”彭陆道,“可我还是想上去看看啊。就算面对你师父也在所不惜。”

川穹冷笑道:“你莫非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能对付我师父不成?”

彭陆却摇头道:“不是。你师父我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与我师父齐名,想来本事也差不多。而我和那老家伙之间的差距,我还是知道的。”

川穹道:“那你还上去?”

彭陆道:“有些时候,干不干一件事并不是看它危不危险,而是……怎么说呢?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你就算知道有危险也要去试它一试。这种体验,你也应该有吧。”

川穹沉吟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师父说得对。如果你要上去,不是我一句话能劝阻的。不过,我不会让你上去的。”

彭陆双眉一扬,道:“你要干吗?杀我?”

“杀你?那不是遂了我师父的意?”川穹手指一指,彭陆的上空马上裂开一条巨大的空间裂缝,“这是洞内洞,你到里面歇会吧。等事情过了我再放你出来!”

彭陆脸上微微一惊,就在要被那裂缝吸进去的前一刻,他的身体突然土崩瓦解,碎成千万片。

川穹微微一惊,月光下一个影子和他垂在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还来不及反应,后颈一凉,一个人从川穹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在他脖子上吹着气笑道:“我这么一咬,鲜血喷出,只怕你就完了吧。”

川穹哼了一声道:“大概是吧。”

彭陆道:“我好像听说,通往昆仑的道路虽然有二十一条,但你们洞天派却能自由来去,真是这样吗?”

“是又如何?”

彭陆道:“现在几条通道好像都离这里挺远的,有一些还不知为什么被人关闭了。所以,不如劳烦你帮一下忙,带我上昆仑,如何?”

川穹冷笑道:“如果我不答应又如何?”

彭陆笑道:“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吃人的欲望了,但如果形势所逼,我吃上一两个也并不反胃。”

长生之界

彭陆威胁性地张开变得像布袋口一样大的嘴巴,作出一副就要把川穹吞下的样子,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倏地跳开,逃得远远的。

川穹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见机倒快!”

原来彭陆刚才忽然感到川穹的体内突然出现一个会向内塌陷的可怕事物,现在的他虽然还不是很清楚洞天派神通的奥妙所在,但危险的程度还是可以凭直觉感知的。

“如果刚才真的把他吞下去,只怕到头来我反而会被那东西吸到不知哪里……”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吃不得的。

川穹道:“你还有什么本事?”

彭陆笑道:“杀你的办法我还有一些,要吓倒你却好像没那么容易。”

川穹的眉毛扬了扬,又敛了下来,道:“你连我都对付不了!何况我师父!”

彭陆道:“说起来,你干吗和你师父作对?”

“我不想死,就这么简单。”

彭陆道:“我也不想死,但我想上昆仑。所以说,我们的目的其实不矛盾。”

“我可不这么认为!”川穹道,“你一上昆仑,就得死——大家都得死!”

“那如果我们联手呢?”彭陆道:“我们的实力联合起来……”

川穹截口道:“在终极灭世面前,联手是没用的!”

听到终极灭世四字,彭陆的脸色也沉重下来:“你师父不会那么疯吧?终极灭世,那可是要先杀死他自己!”

川穹额头上的头发动了动,说道:“不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川穹道:“洞天派的终极灭世,和血宗、心宗都不一样。”

“哦?”

川穹道:“心宗的‘无是非’摧垮的是文明,血宗的‘流毒’毁灭的是生命,你们两派的灭世,都是推己及人:无是非是先扰乱自己的心灵,再去影响别人;流毒是先异化自己的生命之源,再去毒害其他生命——这两派的灭世,发动者都会自食其果于世界毁灭之前。”

彭陆点了点头,道:“无是非我不知道,但流毒确实如此,难为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川穹又道:“但是,宇空不是。它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师父能够成为最后一个被至黑之地吞噬的人!也就是说我师父在发动宇空之后,还有机会看见整个世界灭亡。”

彭陆皱了皱眉头,道:“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得一起死?”

“不!那不一样!死于世界灭亡之前和死于世界灭亡之后,那是完全不同的!”川穹道,“相对于其他三宗的终极灭世,本门的方法要简便得多。你们要付出生命才能做到,但我们只要功力足够深,就能够把裂缝维持到它会自己扩张!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那种疯狂的心理,但是……当我领悟到玄空挪移的真谛之后,我有时候会想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灭亡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宇宙最深的奥秘,是不是会在那一刻出现?”

彭陆突然间感到背脊发冷,大声道:“喂!那个川穹!你可千万别想岔了!”

川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死。我不像我师父那样,经历过那么深的痛苦。”

彭陆道:“听起来你师父蛮危险的,不过,昆仑我是一定要去的,无论是谁也阻挡不了我!”

“是吗?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什么?”彭陆呆了一下,随即警惕地望了望脚下:他的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扭曲,那扭曲的范围达到直径数里,就像一个沼泽一样把他往下拖。

“你不会以为我的玄空裂缝只能在头顶出现吧?”川穹淡淡道,“这次你逃不掉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也是为你着想,不希望你去送死!你好好在里面待着吧。等我师父的事情解决后,我会放你出来的。”

彭陆半截身子已经陷进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换了都雄魁也没法脱身了,他脸上大急,叫道:“等等!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放心,我若死了,洞内洞就会消失,在消失之前,它会先把里面的东西吐出来的。”手一挥,切断了彭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成了,虽然有些曲折,但总算拦住了。”川穹抬头望了望虚渺的月空,喃喃道:“不知道昆仑怎么样了。缺了血宗,他还会发动宇空吗?”

川穹决定再上昆仑看看,当他来到昆仑的时候,基界和下界的决战几乎是同时展开。

基界的山川河岳几乎都已经被硝烟所遮蔽,妖魔鬼怪的尸体铺满了万里河山。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残余的阵法,每一寸天空都充满了重复的结界。川穹来到基界,竟被这混乱的局面困住,一时没法跨越过去。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下界的决战已经展开,师父!血祖的大军没有及时回援,下面的这场仗,只怕是夏人最后的抵抗了!”是师韶。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道:“那便如何!大夏五百年基业,没那么容易撼动!”听声音却是师韶的师父登扶竟。

只听一个声音喝道:“乐正大人。跟他们罗唆什么!把他们杀光,赶紧增援下界为是!”

师韶笑道:“杀光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吧。这些日子来贵我双方大战三次,小战八十余回,似乎占上风的是我们啊!”

登扶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群山之间忽然一阵混乱,一座山冉冉升起,尘埃落定,别人才看清楚那山便如一口倒扣的钟一般。一个大将召来翼龙,把那座钟山衔起。

师韶大惊,叫道:“是伶伦黄钟!快取夔鼓!夔鼓!”

数位东方玄士一起作法,召来一只土鳌,把夔鼓托起,爬往东方玄阵中的最高峰。

登扶竟提起手中拐杖,师韶握紧拳头,同时向钟山夔鼓虚击虚擂。

川穹此时身处两大阵营之间,他见识过这两人的本事,可没胆子在这种情境中听他们同时奏乐,一个玄空挪移跳了出去。就在那时,钟鼓齐鸣,基界的所有结界一起被震得粉碎,川穹也被震得掉了下来,半空中被人扶住,一扯一带,跳往一个遥远的所在。那人却是藐姑射。

“师——”

川穹叫道,但第二个字却马上被钟鼓之声淹没了。这里离乐战之场已经极远,但他仍然抵抗不住钟鼓齐震的威力。

藐姑射身子一晃,似乎也有些难受。

川穹道:“师父,我们进四界去躲躲。”

藐姑射点了点头,带着川穹闪入长生之界。

他们师徒尚且受不了,基界众真更是难堪。不少人在钟鼓齐鸣时便当场死去,剩下的苦苦支撑,只有登扶竟与师韶这两个演奏者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川穹一进长生之界便大感难受,这个地方,竟然是一个屠宰场一般,到处都是鲜血、腑脏、头颅、四肢。

藐姑射见到川穹很不习惯的样子,说道:“在昆仑的人死了以后,如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尸体都会被吸到这里来。在昆仑,这里就是生命力的源头,也是所有生命的归宿。你眼前这些都是你下去时候死在基界的玄士大将。看,那边那个,就是昆吾王的头颅。”

川穹顺着藐姑射的手指望去,只见那个昆吾王的头颅眼睛环睁,还在不断冒火,不由得有些害怕:“他还没死透吗?”

藐姑射道:“尸体在长生之界这里不会腐烂的,所以如果都雄魁在这里,可以无休止地让他们的身体复活。不过这些人的元神已经流往是非之界,就算都雄魁复活他们的身体也没用了。除非独苏儿也出手才行。”

尽管长生之界和基界之间阻隔重重,几乎处于完全不同的时空,但登扶竟的钟声和师韶的鼓声还是不断传来。

藐姑射叹道:“基界的修真士,现在只怕已经死了九成了吧。”

川穹道:“这些人一死,那他们所在的门派是不是也会失传?”

藐姑射道:“他们来之前应该有作安排才对,要么就留下传人,要么就留下典籍,未必就会失传。”看了川穹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不过你若死了,洞天派一定会失传的。”

“为什么?”

“为什么?”藐姑射微笑道,“因为你还没有结成传宗之发啊。你现在在用的这头发,是我悟透所有的洞天派奥秘之后才结成的。而你现在对本门功夫知道得还不全,如何能传宗衍道?所以,你也不用枉费心机了。”

蓦地钟声大作,压过了鼓声,穿透空间传来,震得川穹立足不稳,跌了一跤。

藐姑射叹道:“登扶竟这个老头子……”忽然看着川穹的影子发怔,下半句话竟然没说下去。

川穹道:“好厉害!不知道师韶怎么样了。”

藐姑射道:“别人家的事情,管他作什么!对了,你这次下去,可找到都雄魁了?”

川穹沉吟着,摇了摇头。

藐姑射道:“那么你是没赶上了。”

“赶上?”

藐姑射道:“赶上给他送终啊。”

川穹啊了一声,道:“你知道!”

“都雄魁一代宗师,他的死是一件大事,我自然会有所感应。何况他又不是像独苏儿那样悄悄地走,临终前爆发出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会不知?”说到这里,藐姑射又轻轻一叹,道:“其实他如果不留在下界,也许便不会死。”

“为什么?”

藐姑射道:“在长生之界,都雄魁的元婴是不会死的,就算受了伤也能瞬间复原——也就是说,他在这个地方是无敌的。就算是子莫首和伊挚联手也对付不了他!对了,这次下去,你可见到了他的传人?”

川穹沉吟着,说道:“见到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他困住,他不会上昆仑,你也找不到他的。”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是吗?”

乐正

川穹听见藐姑射的话,就知道多半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再看看师父的眼光正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暗叫不好。他还没来得及行动,一个声音笑道:“好像被发现了。”跟着便有一个影子从川穹的影子中分离出来,那影子渐渐成形,又从中“长”出一个男子来,不是彭陆是谁。

川穹的脸顿时一片苍白:“你怎么能……被我困住的那人是谁?”

彭陆笑嘻嘻道:“是我造出来的一个分身啦。当时我虽然知道留在你身边很危险,不过若不冒大险,怎能成大功?”

川穹道:“你……”一时气急,竟然说不下去。

藐姑射道:“我早说过,该来的,怎么也挡不住。”

川穹心中一动,对彭陆道:“这里就是长生之界。”

彭陆道:“我知道——虽然没来过。”

川穹道:“你在这里,本事应该比在下界大得多!”指着藐姑射道,“没办法了,不想死就和我联手对付祂。”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好徒儿,确实该这样的,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彭陆呆了一呆,一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川穹却感应到了在四界之外的虚空中已经出现一条裂缝,惨然道:“你……”

藐姑射道:“我看破这个小朋友的行踪之后,就开始了,你没发现吗?嗯,现在基界的人大概都还没发现吧。不过等他们发现,就已经迟了。”

川穹道:“现在动手,就还不迟!”

藐姑射摇头道:“没用的。现在也迟了。”

彭陆审视着两人,知道发生了大事:“怎吗?难道你师父已经……”

“对……他已经打开了通往至黑之地的裂缝。”

彭陆全身一震,道:“宇空?”

川穹道:“你现在才知道后悔吗?”

彭陆沉默了,但他的眼睛却分明充满了坚持。

川穹道:“你留在这里,我到基界去一趟。”

彭陆道:“你去干什么?”

川穹道:“我还有个办法的,不过没有太大的把握。趁还有一点时间,我要去把基界通往下界的大门都关了。这样的话,就算最后我失败了,整个昆仑都被吸进去,也许还可以保住下界不受影响。”

彭陆道:“要不要我去帮你?”

川穹道:“这件事情你帮不了我什么的,而且……”他看了一眼藐姑射,“如果能够的话,试着把祂杀了——现在也许还来得及!”说完便消失了。

彭陆看着藐姑射,藐姑射也看着彭陆:“小伙子,你真要杀我吗?”

彭陆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应该知道,在这里对我比较有利。”

藐姑射叹了口气,脸上有一股在川穹面前没有显露的凄美。

彭陆道:“其实,你对你徒弟的态度好像很特别。”

“是吧。”藐姑射道,“他就像是过去的我……也像是我的来生……”

彭陆道:“他嘱咐我杀你,你伤不伤心?”

藐姑射道:“如果我不想死,你杀不了我的。如果我想死,怎么死又有什么所谓……至于伤心……我已经忘记这种东西了。”

彭陆看着祂,有些不理解眼前这个人:“这真是和师父齐名的宗师吗?为何处处都是破绽?难道他是为了诱我出手?可是也不像啊。”正迟疑间,忽然发现长生之界出现了新的尸体——那是粉碎得连血滴也不完整的尸体。而那粉身碎骨的尸体,似乎竟是来自于是非之界。

川穹的警告引起了昆仑基界的大混乱,东西方的玄士大将纷纷逃命,连师韶和登扶竟的乐战也停了下来。

川穹关闭了基界通往下界的所有通道后,虚空中那条可怕的裂缝已经大到连基界也可以看见了。

“奇点之界和长生之界的通道已经关闭,混沌之界我是赶不及过去了,只剩下一个是非之界……江离,你应该知道如何断掉混沌之界与下界的通道吧?”

鸣条之战

大夏王履癸坐在宝座上,品着美酒。他的坐姿依然英武,如果他不是天子而投身武道,他其实也可以媲美三大武者吧。

只可惜啊,美人不在附近,不然今天的天气,却正好出去打猎。

昆仑的玄战还没有结束,自己那个愚蠢的儿子正用九鼎为大夏王朝拖住商人最重要的力量,而东南的战况却似乎非常理想。

如果昆仑的局面不堪收拾,那就切断昆仑与人间的通道,就让已经上昆仑的人都去死好了,只要最后美人能逃回来,那就行了。

“陛下,陛下!”

一个老臣匆匆跑上大殿,呼号着仿佛失了魂魄。

“商军……商人的叛军……出现在了西面!”

“什么!”

西面?那怎么可能,商国可是在东面。

但已经没有时间去质疑这一切了,商国的军队正一拨拨地出现在了西方,正向夏都逼近过来。

当……

酒杯落到了地上,履癸在刹那间丧失了方才的风度。

“混账!”他怒吼着,“没用的都雄魁,狡猾的商贼!”

“陛下……现在……现在怎么办啊……”

“慌什么!”履癸竭力稳住自己的手,挥动着,道,“朕还在这里,大夏亡不了!”他发出了号令,“整军!”

可是,由于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经调往东方,大夏王都之内,还有多少兵马?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能否把江离调回来呢?

昆仑的玄战固然重要,但现在火烧眉毛,顾不得了。

……

“宗主……好像出了大事了!”

“嗯。”江离喃喃道,“应该是宇空,没想到,藐姑射竟然会这样决绝。”

“那当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暂时放下和东人的成见,联合所有人的力量……”

“没用的……”江离道,“除非是季丹洛明出手,可他现在大概没心思理会这个了吧。对那个男人来讲,有穷饶乌的最后一箭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那我们……”

“等吧,等吧。”

“等?”

就在这时,下界又传来了可怕的消息。

山鬼看到了玄光传信之后,整张脸都苍白了。

成汤竟然率领精锐,迂回奇袭,如今已经从西面逼近了王都,如今正与大夏王决战于鸣条。

天上地下,昆仑王都,竟然同时遇到了最大的危机。

“宗主!”山鬼、河伯一起道,“陛下要我们赶紧下界援救!”

“下界?”江离的眼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感,“现在还来得及吗?其实下界的战争,从我听说都雄魁大人没上来时,我就预感到下界的情况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我们不如现在就下去……”

“来不及了。九鼎已经植根于此,要把混沌之界的布置解除,需要时间。解除之后再回到下界也需要时间……只怕没等我们赶到,下界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那……”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当我们企图让昆仑与下界的战争一起胜利的同时,也应该要考虑昆仑与下界会一起失败的可能……但这还不是我最怕的。我最担心的是,当不破来到我这里的时候,下界的事情已经解决,而我却还站在这里。到那个时候,我到底是要去阻拦他,还是去帮助他?哈哈……山鬼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幼稚、这么无力……”

师韶坐在夔鼓上,颓然道:“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了。”基界还活着的人都已经逃光了,只剩下另外一个瞎子陪伴着他。

“这的确不是我们能阻止的。”登扶竟道,“不管怎么说,藐姑射选择在这里发动宇空,总算不是太绝。”

师韶道:“师父,我好像听你说过,季丹大侠可以在宇空完全完成之前破解它。”

“不可以!”登扶竟道,“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在奇点之界关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生死、荣辱、天下、是非都抛却了。我们的乐声虽然可以穿透藐姑射设下的虚空隔绝,但我们的乐德不允许我们为了苟延自己生命而去打扰那场对决!”

师韶道:“但这宇空真的不会影响到下界吗?”

登扶竟道:“昆仑是另外一个时空。只要能及时关闭所有通道,应该不会影响下界才对。我刚才已经通知了江离宗主,川穹也去了是非之界。应该还来得及。”

师韶道:“也就是说,到时候死的,可能只是我们几个而已了。唉,不知不破怎么样了。若他也死在这里,那便麻烦了。”

登扶竟道:“东人既然寄望于他,想必他是极有担当的。此刻他连是非之界也还没破,更别说混沌之界的江离宗主,有担当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下去的。”

师韶道:“都雄魁大人已逝,血剑之鸣亦成绝响。下界战火逼天,却不知此刻如何了。”

登扶竟道:“你奏一番乐来,我听听气象。”

师韶道:“奏何乐?”

登扶竟道:“试试轩辕氏的《云门》。”

师韶擂鼓,却是一声败响。

登扶竟道:“下界大乱矣,全无盛世之德!再试试尧帝的《咸池》。”

师韶再擂,三着鼓沿。

登扶竟道:“公心已失,禅让之业不可复矣。再试试舜帝之《大韶》。”

鼓声不威而哀,登扶竟道:“乱了乱了!这哪里是《大韶》!徒儿,你已经入神了吗?还听得见为师的话吗?试试本朝之《大夏》吧。”

登扶竟侧耳听了片刻,垂泪道:“勤德丧尽,淫乱丛生!这是乱音!乱音!”又听了片刻,惊道,“咦!好多的血,好多的死人……尸体、尸体、尸体!这是战场吧?难道下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师韶手掌拍两拍,脚步站稳,停顿片刻,拳头突然雨点般擂去,发出一轮急响。

登扶竟呼吸加急,用手杖支撑住身体,说道:“这是追亡逐北的马蹄声吗?”

师韶的脚步渐渐凝重,而鼓声则越来越威武,登扶竟侧耳聆听,叹道:“我军已不成军矣……”痛拍山钟,为军魂作殇。

师韶头发披散,已然全不知有我,夔鼓之响,如江河天降,澎湃不可阻遏。

登扶竟叹道:“民心已丧,都城不保矣。”再拍山钟,为都城作殇。

师韶突然停了下来,立定,蓦地跃起,用头撞了一下夔鼓,咚咚声震,略无章法。登扶竟道:“这是什么调子?”

师韶没有回答,跳开几步,举拳虚擂,稍有韵律。登扶竟道:“非《大夏》矣……此乃新乐,莫非大夏社稷已不保?”再听片刻,叹道,“新乐已成!弘矣大矣,东方之圣君,吊伐之功已成……此乐可名之曰《大护》!”

说到这里,已知势不可挽,第三掌拍出,为大夏作殇。

钟鼓之声未歇,支持不住的登扶竟却已经倒下。那钟声跨越千山万水、空间阻隔,传到了混沌之界。江离听到,泪流满面。他不用去观看鸣条的战场,就已经预感到了一切。

“宗主……”

“山鬼,听见了吗?那钟声……那是大夏的丧钟!方才,娘娘已经成功了……她终于实现了她的诡计,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兵解

“娘……娘……”

雒灵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儿子。那小不点应该还不会说话,可她却仿佛听见他在叫唤自己。

“衣被天下,护我山河!”

桑谷隽终于请来了天蚕,护住了他最脆弱的回忆。没有什么比天蚕丝铺盖整个天地更加美丽的了——那是一种纯洁的白色,即使是在这梦幻的世界里,它依然具有令人感到安详的守护力。

雒灵在空中飘着,天蚕丝围绕着她上下纷飞,就像雨丝那么密集,又像雨丝那么温柔。

雒灵终于被天蚕丝困住了——始祖神兽的心灵不是人类所能左右的,雒灵纵然能搅乱桑谷隽的心魂,却无法扰乱天蚕的意志。

然而,就在天蚕茧合拢的那一霎,雒灵看到了桑谷隽要保护的东西。

“原来……你那次来亳都,不是要来找不破,而是要来找我……”

桑谷隽全身一颤,天蚕茧那一丝破绽再也没能合上。

“伤心吗?那是没法治疗的痛苦啊。就算是我,也……”雒灵没有说不能,也没有说能,然而那声叹息却是那么渺茫。

燕其羽难道真的没救了吗?桑谷隽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知道,在这个时候对付我,等于是在拖不破的后腿!”

“那是我和师姐的一个约定……”

“约定……比你丈夫更加重要的约定吗?”

“不!只要完成了这个约定,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帮不破了。江离身处混沌,背靠九鼎,凝聚着太一宗历代宗师的力量,不破就这么上去一定不行的。我想得到心宗历代祖师的支持,只能这么做了。”

“你和妺喜到底立下了什么约定?”

“解除你对她的威胁……就是这样子。”

“所以你要杀我?”

“那倒不一定……”雒灵道,“其实,我只是想将你对我师姐的仇恨抹去……”

桑谷隽呆了一呆,随即怒吼道:“那不可能!”

雒灵道:“如果我能救燕其羽,你也不肯答应吗?”

桑谷隽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是活着的爱人重要?还是逝去者的仇恨重要?

雒灵道:“我本不该用这个和你做交易的,但除了这样,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桑谷隽颤声道:“你真有办法救她?”

“本来,过了这么久,她的魂魄早就灰飞烟灭了……”雒灵道,“可是,似乎有人护住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体早就僵死了。所以,在那个人离开她之前,应该还有办法的。”

“有人护住她?是什么人?”

“就是她的孩子啊!”雒灵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有时候比大人们更有力量呢。”

“你……你真的愿意救她?”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能去帮不破,只要不破平安回到下界,以他的性情,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其羽死去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可是……可是……”

雒灵道:“仇恨是比爱更加深刻的灵魂印记,在我们灵魂的深处,它甚至比爱欲更加诱人。它让我们愿意贡献自己的心灵、命运与幸福。它能左右着我们的抉择,让我们在一种痛苦的快感中不断地迷失,又在一次次的迷失中加深一种注定要孤独的执著……”雒灵的眼睛里竟然放射出某种光华,“那种程度的执著,在我们心宗这里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可惜我不曾仇恨过,否则单单是这一种执著,就足以让我发动无是非了。”

桑谷隽心中一惊,道:“你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渴望有仇恨不成?”

“是啊……至少是曾经……”雒灵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渴望,“可是怨恨这种东西,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如果你在乎一件事、一个人,你怎能自觉地去抛弃它?如果你的爱念不够深,那你抛弃了它也不会产生那种偏执啊。在我的生命里,尚未出现让我怨恨的人和事,这是我的幸福……”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很想……”

“很想拥有,是不是?”雒灵道,“确实如此。强大的执念,也是一种力量。不过,对于执念的追求,也是另一种偏执,叫做‘贪’。一辈子钻研心灵奥秘的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经历各种各样心境,快乐,痛苦,愤怒,仇恨,都是。”

雒灵从天蚕茧的裂缝中伸出了她的手,仿佛要触及桑谷隽的眉心。“其实只要我杀了你,不破一定会恨我的,到时候我只怕就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痛苦与不幸中不能自拔,那时候我的心境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丰富经历……”然而她的眼神终于还是慢慢地平静下来,“不过,我还是放弃了……我不想那样。二十年来,我心如止水地走来,何必为了某种所谓的理念去破坏自己的人生?更何况,那种理念也许根本就是错的。桑谷隽,我不想强渡弱水了,我只想帮完不破这一次,就回家去好好抚养我的孩子。”她忽然想起了江离的话,“在亳都的宫殿里,逗逗鸟,插插花……”

天蚕茧内的雒灵,变得平凡起来。“少女时代的梦想,不破其实已经给我了。被坏人捉住,被情人拯救,再跟着粗鲁的他游历四方——那是多么的刺激又多么的幸福!当少女时代的梦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又成为了一个母亲……”

雒灵迷惘的眼光收束起来,望着桑谷隽道:“你知道吗?不止是燕其羽被她的孩子救了,我也是。当我的心开始乱,当我对不破的情感开始变成某种偏执的时候,那个小东西出现了。炼心会让我的心灵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但这种修炼本身到了某种时候又会变成一种枷锁。那小东西出现之后,我才能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情来审视自己的过去,就像跳出了这片天地后再审视这片天地,一回头,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天地,而仅仅是一口破井而已……”

“破井……”

“是啊,桑谷隽,你对仇恨的执著,其实也可能只是这样一个东西……”

天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雒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天蚕茧,伸手一探,从桑谷隽的眉心里取出一团光芒。“看!你以为比天还大的东西,其实也只是这么一点东西而已……”

桑谷隽一阵恍惚,似乎忘记了一些东西,然而他也不打算再想起它。

雒灵淡淡一笑,道:“好了,我们走吧。和师姐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我们一起去混沌之界,去找江离。”

桑谷隽道:“那不破呢?”

雒灵道:“我师姐的力量对付不了不破的。或迟或早,不破一定会突破师姐的迷阵。其实,我怕的反而是她太过执著,明知拦不住还要硬撑,到时只怕反而会被不破……”说到这里,雒灵忽然顿住了,眼神流露出恐惧。

桑谷隽道:“你怎么了?”

雒灵道:“我怕?”

“怕什么?”

雒灵道:“原来……原来她是可以这样的……”

桑谷隽道:“什么这样?”

雒灵道:“我们快些出去,必须赶在她想到这一点之前!”然而还来不及行动,她忽然倒了下去。她那“妺喜”的外表脱落,恢复了自己的形态。

川穹突破了迷幻,进入是非之界。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主导是非之界运转的两股力量混乱起来。

“你怎么了?”

“别过来!”雒灵伏在地上颤抖着,“师姐……你好狠!”

桑谷隽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雒灵道:“她……她引导不破兵解了我的身体。现在她的元神已经回到她的身体了……我……我变成无主孤魂了。”

桑谷隽大惊道:“你说什么!那怎么办?”

雒灵颤声道:“我虽然已经练成了魂游物外,可支持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会被我师姐驱逐出这个身体。”

桑谷隽道:“没法补救了吗?”

雒灵道:“我不知道……桑谷隽,你快出去吧,现在她还没完全夺回她的身体,但也快了,我怕她恢复过来之后会对你的真身不利。”

“可是你……”

“我会带走你的仇恨!无论如何,这是我对师姐的承诺,我不会像她那样的。”说到这里,雒灵苦笑两声,道,“桑谷隽,真对不起了,帮助燕其羽的承诺,我只怕已经没法兑现了……”

桑谷隽全身一震,勉强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雒灵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虚弱:“刚才和你斗心力,我已经消耗得很厉害,出去后支持不了多久的。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桑谷隽道:“你说。”

雒灵道:“不破应该还不清楚状况,出去之后,不要对他说出真相。”

桑谷隽心中一颤,道:“那怎么可以!”

雒灵的眼神却罕见的执著:“答应我!”

“我……好吧。”

“娘……娘……”

雒灵仿佛又听见了孩子的呼唤……她的眼神迷离起来,然而瞬间忽然又大放光华:“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桑谷隽道:“你看见了什么?你孩子吗?”

“不!不是!”雒灵道,“是江离!”

桑谷隽道:“你说什么?”

雒灵道:“桑谷隽,再帮我带一件东西给不破,让他交给江离!”

桑谷隽道:“是什么?”

雒灵却没有说是什么,只是道:“那是我和江离之间的约定。你告诉不破,无论如何不要落泪,我将留给江离一行……”

话未说完,微笑的音容已经消失,然而那笑容中却挂着一行泪水。

逝者泪

“雒灵!雒灵!”

桑谷隽和雒灵一起离开了那个内心世界,然而雒灵却没有在现实世界中现身。还有些模糊的桑谷隽仿佛感到一阵杀气,一闪避开,眼前一阵清晰,却是妺喜的一记杀招。

桑谷隽怒道:“心宗的人!也要靠动手才能杀人吗?”

妺喜勉强冷笑一声,闪身逃入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通道。她一走,笼罩着是非之界的重重幻象立即消失。桑谷隽就要追进去,忽然一个声音大叫道:“桑谷隽!”

桑谷隽停住了脚步,一个人跑过来拍他肩头:“太好了,你也没事!你见过雒灵了吗?”正是有莘不破。

桑谷隽心头大震,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你?”

桑谷隽摇了摇头,道:“见到了。”

有莘不破道:“她在哪里?”

桑谷隽道:“走了。”

“走?去哪里?”

桑谷隽低下头,道:“去巴国,救我妻子去了。”

有莘不破惊道:“你妻子?燕姑娘?”

“嗯。”

“妻子?哈哈,恭喜你了,上次来怎么没跟我说!对了,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桑谷隽抬起头,道:“她被妺喜那婆娘用心法伤了,已经昏迷了大半年了,所以……”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有莘不破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担心燕其羽,安慰道:“放心吧,有灵儿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桑谷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呢?你那边怎么样了?”

有莘不破道:“妺喜那婆娘弄了五座坟墓,从里面跳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弄得我都不知是真是假!嗯,事情复杂得很,等下了昆仑再跟你细说。后来妺喜那婆娘过分得很,竟然装成灵儿从第五个坟墓里跳出来,吓了我一跳!”

桑谷隽道:“后……后来呢?你怎么办了?”

有莘不破道:“还能怎么办?我识破她的奸计之后,发出精金之芒,让这婆娘粉身碎骨!”他拍了拍桑谷隽的肩头,道:“真对不起了,本来该留给你的,不过要不宰了她,我只怕就没法出来了。”

桑谷隽全身一震,道:“没……没什么!”

有莘不破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空在这里聊天?”

两人一起抬头,却见到了川穹。

有莘不破叫道:“川穹,是你啊,你也来了!”

川穹道:“你们要死要活?”

有莘不破道:“怎么说这话?你也要来和我为难吗?”

川穹道:“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了,长话短说,我师父藐姑射发动了宇空,要吞噬整个昆仑。”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同时大吃一惊,川穹道:“所以如果想活命,就赶紧逃回下界去。我要关闭这通道了,不然连下界也得一起完蛋!”

有莘不破道:“逃?开什么玩笑!”

川穹道:“你逃不逃我都不管,总之我现在就关闭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大门,待会你们不要后悔就是。”

有莘不破道:“干吗要关闭这通道?”

川穹道:“只有把所有通道都关闭,才可能让宇空不影响下界。少废话了,要逃就快,我要关闭它了。”

有莘不破道:“你关吧,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先上混沌之界走一趟的。”

桑谷隽却忽然道:“等等,我要下去。”

有莘不破奇道:“桑谷隽……你,你不和我一起上混沌之界?”

“本来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桑谷隽道,“可是现在的形势,我必须下去。我在下界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说着忽然抱住了有莘不破,“我出发前,父亲为我祷祝,现在,我希望这祝福会降临在你身上。”拍了拍有莘不破的背心,转身向通往下界的大门跃去。

有莘不破叫道:“你到底要下去做什么?”

桑谷隽顿住了身形,道:“报仇!”

“报仇?妺喜已经被我杀了啊!”

桑谷隽迟疑了一下,道:“那是已经被人带走的旧恨,我现在要去报的,是新仇,为的不是亲人,而是朋友。”他最后看了有莘不破一眼,道,“对了,雒灵临走前留了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她让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不要落泪。”

说完这句话,桑谷隽便消失了,川穹也随即把通道关上。

有莘不破回味着桑谷隽最后那句话,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然而川穹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考:“有莘不破,你真的不下去吗?”

有莘不破道:“下去?通道都被你关闭了,还怎么下去?”

川穹道:“奇点之界的大门在季丹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我师父关闭。长生之界和基界的通道也都被我斩断,现在还剩下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有莘不破道:“混沌之界?”

“不错。”川穹道,“如果你不想死就跟我来吧。”

有莘不破道:“等等!关闭了混沌之界的大门之后,你怎么办?”

川穹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惊道:“什么?”

川穹道:“其实,我有办法摧毁宇空的,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怕弄巧成拙,反而把那条空间裂缝变大了,所以动手之前才要把空间通道都关闭。再说,如果事情能够解决,我还是有办法回去的。好了,我要去混沌之界了,你要一起吗?”

有莘不破大喜道:“你可以带我最好,省了我多少脚程!”

川穹拉住有莘不破,感应着江离发动玄空挪移,然而一阵扭曲之后他们却被弹了回来,一起跌在地上,狼狈不堪。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

川穹皱眉道:“是江离!他在混沌之界内立起云日山河四根柱子,布成了那个见鬼的子虚乌有境界,我没法跳跃过去。”

有莘不破道:“那怎么办?”

川穹道:“只能走过去……但那样根本就来不及!”

“没有其他办法吗?”

“混沌之界是他太一宗根基所在,我……”川穹额头上的头发忽然跳了跳,他一拍手道:“也许有办法!”

有莘不破道:“什么办法?”

川穹道:“我把整个是非之界移过去,和混沌之界重合在一起,那江离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有莘不破骇然道:“把整个是非之界移过去?你做得到吗?”

川穹道:“如果这里是奇点之界,我利用历代祖师留在那里的星辰无限或许可以做到。这里……”

有莘不破道:“这里可是是非之界!”

川穹道:“这里是心宗的大本营,可以发动无穷的想象力……不过得先取得这个地方主人的支持。”

有莘不破道:“主人的支持?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川穹看了看他背上的剑,问道:“那是什么?”

有莘不破道:“那是心剑。”抽了出来,却发现这把剑已经和进入鬼门心幻阵之前大不一样,一时之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但总是没法把那些线索串起来。

“心剑吗?”川穹道,“借我看看。”接了过来,蓦地见平滑的剑锋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光,心中一寒,道:“这把剑叫心剑,是和心宗有关吗?”

“是。”有莘不破道,“是灵儿留给我的。”

“灵儿……”川穹想起了那个在胡营里唤醒自己的女孩,“她人呢?”

有莘不破道:“她在你来到之前就走了。”

“走了?”

“嗯。”有莘不破道,“回下界去……”忽然感到一阵莫明其妙的心酸,顿了顿,道,“去救桑谷隽的妻子。”

心剑忽然鸣叫起来,有莘不破莫明其妙地悲伤起来,就想痛哭一场,但想起雒灵要桑谷隽转达的话,脑中电光一闪,见川穹似乎也悲戚欲泪,忙道:“小心!收摄好心神!我上来前听师父说过,心宗有一种很可怕的力量,能让人伤心落泪——一落泪就死!他嘱咐我千万小心。”

川穹点头答应,稳住情绪,忽然剑光一闪,照亮了某个被隐藏起来的所在,川穹心中一动,对有莘不破道:“你看!”

有莘不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顿时惊得呆了。

那是一座低矮的山峰,山上有无数不大不小的洞窟,布列如蜂巢。每一个洞窟中都安放着一个沉睡的人。有莘不破和川穹都醒悟过来:那一定就是心宗前辈存放遗体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心剑出鞘之前隐于不知何处,这时却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这些在世时惊天动地的心宗宗师们,此刻已经把她们所有的伤心事都带走了,只留下一具具安详平静的遗体。

在众多遗体之中,有莘不破只认得一位,那就是曾布下心幻大阵困住他们的沼夷。而在沼夷的旁边,另有一个让人看不清面目的凄冷女子,无数星尘漂浮在她周身,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仿佛怕她的绝代姿容被尘世沾染。

“这层星尘……”川穹道,“应该是我师父蒙上去的。”

“这么说起来,她一定就是灵儿的师父了……”有莘不破在沼夷旁边那个遗体前跪了下来,叩了几个响头,默默道,“前辈放心,如果我有命下去,一定会好好照顾灵儿的!”

他才站起身来,独苏儿的脸上忽然垂下两行泪水。有莘不破心头大震,后退两步,却又发现不止是独苏儿,所有本应安息的心宗宗师们竟然都在流泪。

有莘不破和川穹站在这些宗师的遗体面前,沉默着,沉默着,一时只感到天地浩渺,古今苍茫,都在这泪水之中了。

重叠

妺喜逃下昆仑,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座改易了旗帜的血火之城。

鸣条之战,是成汤的精锐突入完全没有准备、临时组织起来的夏朝防守军,尽管履癸勇猛善战,却也已经无力回天。

夏军完败!

王都,此刻也已经陷落了!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听见背后一个男人道:“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好像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

妺喜倏地回头,见到了桑谷隽。

桑谷隽道:“你师妹化解了我对你的仇恨,可是,你自己又重新添上了一笔。”

妺喜后退着,她在害怕,但害怕的不是桑谷隽,而是……

“看这样子,你的男人好像已经完了。”

桑谷隽的声音很温和,但妺喜却已经被刺激得跳了起来:“不!不!不会的!就算城破了,他也未必就……”

“未必就死,对吧?”桑谷隽道,“可是他是天子。城陷了,国破了,对他而言,也就是死亡。”

妺喜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不是逃避桑谷隽的追杀,而是逃避现实。

桑谷隽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跟着她。

在血火之中,妺喜找到了和大夏王有关的消息——他果然还没死!她一路向南追去,根本没理会背后还跟着一个桑谷隽。终于,她在大荒原西界找到了丈夫,然而他们的团聚并不长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这对男女的绝望与生命一起包围住。

发出这一场大火的,是芈压那双冒火的眼睛!

这一天,离昆仑玄战完全结束已经很久了。

有莘不破望着流泪的独苏儿,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痛得厉害。然而他不能哭,那是雒灵的嘱咐。

川穹手里的剑鸣叫起来,有莘不破接了回去,在他拿到剑柄、川穹的手尚未脱离的片刻,剑上闪过一个人影。

“江离!”两人一起叫出声来,川穹心头一动,握住了剑锋,剑锋割破他的手,同时也隔破了时空,眼前的一切都混乱起来:东方是一片春日下的桃林,西方是秋杀万物的雪峰,南方是夏雨中的火山暴怒,北方是冰冻万里的无边海域。而在这一切的中央,却是一片厚实的黄土祭台,祭台上一株直径三千丈的大树,大树垂下若干枝条,勾住九座龙纹巨鼎,排成洛书之图。九鼎下面,立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

“江离!”有莘不破叫了起来,就想冲过去,却被川穹拉住。

“别动!一切都还没稳定!你会被两个世界交替的力量撕碎的!”

果然,江离消失了,九鼎消失了,巨树消失了,祭台消失了,火山冰海、雪峰桃木都消失了,只剩下肉眼看不见的是是非非,连是非也平息之后,一切又恢复为斜月方寸山的孤寂。

眼前的一切,就在冷寂与旷远两种状态中交替着。

师韶背着登扶竟,踏进长生之界的入口。

“藐姑射来过。”登扶竟说。他虽然很衰弱,但感官却敏锐如初。

师韶道:“嗯,不过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看不见前路的他们只是凭其他感觉一步步向前走去,时而有粉碎的血肉从身边飘过,他们也不在意。忽然,登扶竟道:“等等!”

“怎么了?”

“好像有人!”

“有人?不会吧。”

奇点之界早被关闭,是非之界战况未卜,因此他们师徒二人便选择了长生之界这个本应无人把守的领域——都雄魁没上昆仑的事情,此时登扶竟等人也已得知。

师韶问登扶竟道:“继续上路,还是看看是什么人?”

登扶竟叹了一声道:“你已经超越我了,你决定吧。”

师韶想了想,道:“先探探吧。如果长生之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会影响整个昆仑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眼有时却比肉眼更加管用,感应了片刻,便转了个弯走来,在感应到的那个人面前停下。

那人横了他们一眼,也不理会。

师韶道:“你好,阁下是血门中人吗?”

那人道:“我在做事,别来烦我。”

师韶皱了皱眉头,道:“师父,听出他在干什么吗?”

登扶竟道:“好像在收集什么东西吧。”

那人听见这两句问答看了他们两眼,忽然道:“你们是瞎子?”

他问得虽然直接,师韶倒也没有见怪,微微一笑道:“是。”

那人道:“过来,我试试帮你们复明。”他倒不是好心,只是想试试本事。

谁知道师韶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位小哥,听你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你叫什么名字?和都雄魁大人如何称呼?”

“嘿!我叫彭陆,你们说的那人我曾给他磕过头,算是我师父吧。”

登扶竟和师韶同时心中一震,登扶竟笑道:“这么说来,那次感应是真的了。”

彭陆道:“什么感应?”

登扶竟道:“都雄魁大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手上,没错吧。”

谁知彭陆却道:“错了,他是死在他自己手上!他已经不死不灭了,天下间除了他自己,谁也杀不了他。”

登扶竟和师韶一下怔住了,彭陆又道:“这里是长生之界,你们又不是四宗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师韶道:“下界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了,昆仑的玄战也该是时候结束了。我们正打算回去呢,希望能赶在混沌之界的通道被关闭之前,要不然我们就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

彭陆沉吟了一下道:“昆仑的通道,不是四大宗派都能打开的吗?”

登扶竟呵呵笑道:“自然不是,能够开启小通道的只有洞天派,要像这次这样大开诸门,那只有四宗联手才做得到。你应该是血门最后一人了吧?都雄魁没跟你说起这事吗?”

“没有。”彭陆想了想,又道,“那如果最后的通道也被关闭,困在这里的人会如何?”

登扶竟道:“那就不清楚了,多半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有洞天派的高手接应。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在所有通道关闭之后,整个昆仑都消失了。”

“消失了?”

“嗯。”登扶竟点头道,“上一次玄战也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可当昆仑之门再次大开,这里的山川河流依然如故。所以这个地方也许本身就是一个超越现实的虚幻存在,一切本是乌有之一气,只是在有人来到的时候才重组起来。”

师韶道:“师父,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登扶竟道:“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作不得准。”

彭陆道:“也就是说,如果回下界的门全部关闭,留在这里的人有可能也会一起消失,是吧?”

登扶竟道:“是的,有这个可能。”

“消失,那也就是死……”彭陆喃喃道,“但这么粉碎,只怕实在是来不及。”

师韶道:“粉碎?来不及?你到底在干什么?”

彭陆沉默了好久,才道:“重生。”

川穹仰头望着那越来越明显的暗黑区域,有些担忧地道:“季丹留给我一种力量,应该可以摧垮它——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我反而会被吸进去,或者空间裂缝会变得更大。

有莘不破道:“哪种可能性高一些?”

川穹道:“不知道。有莘不破,我们作个约定吧。”

“你说。”

川穹道:“看这裂缝扩张的速度,也许我等不到混沌与是非的重叠稳定了,我得抢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上去阻止。如果我成功了,那自然万事大吉;如果我被吸入至黑之地,也还有回来的可能。但如果是第三种情况,那可就危险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在它吞噬整个昆仑之前关闭最后的通道,同时把江离带回下界去。”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很关心江离。”

川穹道:“我不是关心他,是关心我自己。只有江离的元神不灭,我才有可能回来,否则就完了。”

有莘不破道:“为什么这么说?”

川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我被我师父送到至黑之地,就是因为江离才能回来的。”

有莘不破道:“说起来,你师父哪儿去了?是不是发动宇空之后他就死了?”

川穹道:“没有。现在那裂缝还没达到自我扩张的界点,还在靠我师父的力量维持着。”心道:“看来彭陆没有对师父动手,或者动手了却打不过他。”忽然身子一轻,似乎就要离地而起,川穹大惊道:“不好!宇空快完成了。”对有莘不破道,“记住我的话!保重了!”

一隐一现的空间跳跃中,川穹渐渐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重生?”师韶道,“重生什么呢?”

但彭陆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在做的事情,实际上他又开始专注起来。

师韶没得到回答,又道:“小哥,我们要去混沌之界了,你一起去吗?”彭陆还是不开口,师韶又叫唤了几声,都没听见对方的回应。

登扶竟道:“没用的,他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

师韶道:“那就把他留在这里?万一他来不及逃跑被宇空吞噬了怎么办?”

登扶竟叹道:“那也没办法。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入神’了,生死存亡对这时候的他来说,只怕也不如他现在所做的事情重要。”

师韶想起自己参悟乐理至道时候的状态,也叹息一声,知道恩师说得没错,对彭陆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保重!”便背着登扶竟向混沌之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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