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融,早已不是当时初冬那般万籁俱寂,单是流水跳动,就足以动人心弦。
临安渠水已经漫过了二层的水位线。
这个水位其实恰好,对于整个渠道来讲,反而并不显得拥堵,要知道前几个月水源枯竭的时候,整个渠面就只能容得下一艘船只经过,但凡两条都够呛。
这也使得临安渠独有的水上市场日益萧条,两岸居民的收入也掉了一倍不止,甚至是长安城那物产丰富的东西两市,也少了许多原本应有的外来商品。
从上个月月初开始,临安渠上的水贸和水航,就开始重新恢复,这对于百姓来讲,自然是久旱逢甘霖的好事,也就是这个月,临安渠的两道以及渠面之上,买卖吆喝声终日络绎不绝,哪怕是到日落西山之际,也还有些商贩未曾收摊。
官府倒也知道,百姓这是口袋空得太久了,这个月也就索性没了宵禁,只不过平日了巡查的人马要多了一倍,毕竟也是怕那些游手好闲的主,胡乱生事。
林砚离开了汉中知府后,便往汉东的江口赶,原本得五六天的脚程,好在是因为骑着马的缘故,也就正好赶在了禁航之前搭上了船。
汉东江口的船,乘着水路可以直直通向灵州的临安渠,虽说至少也得耗费三日的时长,可相对于舟车劳顿的陆路来讲,却是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通往临安渠的水路上,林砚已经在船舱内待了四天了,和船家一样,这几日的吃喝拉撒都在船舱里一并解决,对于林砚孤身一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到了临安渠口,林砚才缓缓地下了船,在支付那笔昂贵的费用之时,都不免一阵心疼,而那船家却是笑开了花,毕竟五两银子可是不赔稳赚了。
林砚下了船后,本想找之前的那个马厩租借一匹代步的马,可在原先的旧址上转了一圈之后,才打听到原来的店家已经搬离了灵州,这让林砚不免有些失望,其实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能继续走水路这一条了。
一想到这个林砚就头大,毕竟从临安渠走水路到长安,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他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在水上过了啊。
如今正是晌午,冬末的寒气也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下过雨的天气灰蒙蒙的,虽说让人有点发自内心的不自在,不过倒也是添了几分别样的清爽。
走在临安渠左岸的街道上,那台阶全都是用青石板堆砌而成的,路程还挺长,一眼都望不到边,看着那脚下的青石板,确定是有些年龄了,有些甚至都与一层青苔结为一体,浑然分不清是青石板还是青苔石。
林砚有些好奇地蹲下身子,在石缝的夹角处发现一行行早已分辨不清的字迹,兴许是哪位造石匠留下的,上边镌刻的应该是朝代地址和窑洞位置。
就如同五年前皇帝赐匾武当,大莲花峰下那新铺的七十二级台阶,都是官府专门从凉州武威的窑口那监造的,每一块上也都有着类似的字样,这些都是官家在意的活计。
走完这最后一趟灵州,向皇帝要回那把剑,就能重新回凉州了,快三年没见,也不知道师兄师姐他们怎么样了。
思绪万千之中,肚子却传来一阵声响,一旁还有着行人,这倒让林砚有些尴尬不已。
刚刚站起身来时,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幽蓝色蝴蝶,轻轻地停在了林砚的肩头,这让林砚不由得有些诧异,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它的触角。
那只蝴蝶却顺着手指爬到了林砚的手掌心,而后张开了那对好看的翅膀,开始在天空中翩翩起舞,如同跃动的泉之精灵一般,颇为赏心悦目。
也就在此时,灰蒙蒙的天空开始落下了如牛毛般的细雨,路上的行人全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对于此时的林砚来讲,自然是得感觉找到一个落脚的地儿。
虽说雨点儿并不大,可淋在人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林砚顶着牛毛细雨,朝着一个路边的茶颜走了过去。
茶摊上虽谈不上人满为患,可也因为这下起的小雨,来了不少避雨的人,这些人见雨势愈来愈大,也就索性坐下要了一杯热茶喝,也算是暖暖身子。
林砚看着周围的口舌纷扰,慢步找了个茶摊的角落处,自个用店内的水泡了一壶热茶,又跟那茶摊的老板点了一张现煎的葱油饼,毕竟饿着肚子只喝茶水,也不算一回事。
林砚从泡了好一会的茶壶里倒了一小杯热茶,端到了嘴边小饮了一口,不同于茶味本身,这茶入口便充斥着极苦极甘的味道,甚至有一种沿着味蕾,直接就弥漫到了脚底的感觉,让人就此打了个激灵。
林砚的表情有点丰富,他试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想借此看看是不是就能好喝些,可依然还是那般滋味,甚至整个嘴里都是阵阵苦涩。
店家将煎好的葱油饼一桌一桌的分派,来到林砚的桌前时,看到眼前这少年一脸纠结的模样,不由得笑问道:“这位客官,该不会是对本摊的特配苦凉茶不满意吧?”
林砚脸颊有些抽搐,这是苦凉茶?
刚反应过来的林砚也是连忙摇了摇头,接过了店家递过来的葱油饼,换了脸上的那一副愁容。
开玩笑啊,原来这么难喝的原因,居然是自己操作不当,那哪能说出来?岂不是纯纯丢人吗?
店家收了林砚提前支付的几颗铜板,便到了内铺里继续忙碌,林砚啃了一大口葱油饼,油香与葱香仿佛在口腔缭绕着,而后顺着鼻子,仿佛就此呼了出来,带走了那满嘴的苦涩。
林砚看了那还有半壶左右的茶水,虽然内心颇有些抗拒,可毕竟钱来得也不容易啊,上次在钱庄兑的这两百两银子了,不仅包括饭费,还连同最后回到凉州那车水马龙的费用,也一并算在了其中,这要是大手大脚的,可就真得苦了自己了。
林砚端起茶桌上的茶水,刚准备倒出时,一名拿着葱油饼的老人,艰难地摸着胸口走了过了,径直就坐在了林砚的旁边,拿起来桌上的一个空茶杯,示意能否给他倒上一杯。
林砚自然巴不得有人给他分担一些,立马给老人大方地倒了满满的一杯,那茶水甚至都要溢出到了杯口之外。
老人连忙示意够了,而后迫不及待地将那茶杯中的茶水送入口中,噎在胸口的那股感觉,这才伴随着一阵舒爽之间入了腹中。
老人一脸陶醉地单手晃了晃还剩下半杯的茶水,轻笑着说道:“这么点东西,还真是醉人啊。”
林砚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老人,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又不是什么醇酒佳酿,老仙长又谈何醉人呢?”
老人见林砚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羞愧地拢了拢身上的道袍,淡笑道:“哪里哪里,贫道我也只是这滚滚红尘中的沧海一粟,风大了点都看不见影的那一种,哪里称得上是什么老仙长啊。”
“不过这芸芸众生里,总有些东西需要你怀抱着感恩之心,若是一直贪字在头,总归会有堕入无底深渊的一天。”
老人话音刚落,看着林砚那副愣神的模样,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啰嗦了,便挠了挠有些乱糟的头发,轻声地说道:“你看贫道我又贫嘴了,老毛病难改啊,见谅,见谅啊。”
林砚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而后为老人满上后回到:“老仙长自谦了,这番言语,可不是谁都能说的出来的,小子受教了。”
在林砚抱拳俯首之间,老道人的眉宇间却透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色。
“容贫道多嘴一句,你这是否寄人篱下,受困于是非之中啊?从面相上来看,近期的磨难可能尤多,若是不果决处理,可能会深陷其中伤其自身啊。”
听了这话,即便是林砚本人的面色,也不是那么的好看,看来这一趟灵州,走起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啊。
老道人见林砚一言不发,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年轻人你大可以放心,别看贫道这副模样,却绝对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虽然学的本事不大,可毕竟是出来混的,这点把式还是有的。”
“贫道是想着受人恩惠自当替人消灾,绝对不会要你半个银钱。”
林砚嘿嘿一笑道:“老道长所说的,小子其实自个心里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我自个还不知晓吗?”
“终于有人能够理解贫道了,实属不易啊!”
老道人一脸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道黄符,递到了林砚的手上,语无伦次地说道:“这道符纸你可要拿好,你这小辈与我甚是投缘,哪怕真有灾祸在前,贫道也能替你挡下一二。”
林砚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纸,这其中所刻画的箓文,饶是林砚自己,也压根看不懂。
就当林砚抬起头想讯问之时,那老道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桌案上飞来了一只身形小巧的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