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高坡上,枝叶系满红绳的老槐树随风而动。
由于深陷地下的石碑被取出,这块地还有些松动。
因而,体型魁伟的年兽每踏出一步,都会导致这高坡之地下降一截。
这也引起了庙内“三王”还有镇民们的注意。
“哧——”
年兽扬足落下,四周便响起类似气体外泄的声响。
“吼!”
紧跟着,他又发出沉雄的虎吼,方圆十里的墨绿树海都随之而动。
躲在巢穴内瑟瑟缩缩的小兽以及于山间逡巡的飞鸟,明明充满恐惧,可还是近乎本能地挪向年兽所在位置,完全不受控制。
年兽则立在老槐树后,新皮肤带来的暗红毛发随风而动。
老远一看,就像是山间燃着一团来自九墟炼狱的森森之火。
由于半边身子掩在树后,人们抬头仰望,只能看到一盏好似灯笼的血红兽瞳。八壹中文網
目光凶戾,饱含吞食天地的暴食之欲。
人们甚至能够听到那凶兽吞咽口水的声音。
它饿了……
它,忍不住了!
“吼!!!”
怒吼好似雷轰,引得青山颤动。
兽躯巍巍、好似小楼的凶兽带着泰山压盖之势,自高坡一跃而下,朝那火光最盛之处猛扑。
镇民只觉腥风扑面,面颊好似刀绞,生疼不已。
下意识双目微眯,隐约窥见一道血影飞冲而至,狠狠砸入他们身后尚算宽敞的院落中。
而此刻,里面只有一个人,那便是……
对他们有大恩的黄袍道人。
“道长!!!”
反应过来的张六三急了,拎着拐棍就要进去。
而就在他身后的张白骑,虽说在村里只是小辈,但经过一下午的发酵,其被“道长”改名一事已在镇里传得人尽皆知,此时已有几分领头人的架势。
只让镇民将老人拦住,老弱妇孺抓紧后撤,自己则带着镇内“青壮”,抄起刚刚充作板凳的青石砖块,动作轻巧地翻进院落。
此刻,“道长”所在的房子,有一半已被那凶兽压塌。
那狰狞可怖的家伙此刻正瞪着血红灯笼般的兽瞳,自鼻中喷出带有腐蚀性的气息,兽首摇动,像是在搜寻美味。
“来吃我!”
虽然心中充满恐惧、两腿都忍不住打颤,可张白骑还是强撑出一股胆气,将手里的青石砖朝那怪兽狠狠扔了出去。
紧接着,就像是阻洪的闸门被开启,数不清的青石砖一齐朝年兽猛砸而去,快似飞蝗、密如山雨。
显然,小镇“青壮”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可他们扔出的这些石砖,于那饿红了眼的凶兽而言,连攻击都不算,就是一些雨点,甚至产生不了任何拍击感。
结束一轮投掷,那凶兽仍趴在废墟搜寻“美食”,头都没抬。
见此情形,张白骑急了,迈开脚步,就朝那半截还未毁坏的房子冲去。
虽说由于长久的劳作,肤色暗黄发黑,可这一刻,穿着灰色麻衣、疾掠猛冲的他,竟真有了几分“白骑”的意思。
几个呼吸间,就一头撞破那纸糊的窗户,翻滚着闪进了屋内,一时有些头昏、找不着北。
可还是强撑着脚步不散,踉跄着摸向卧房。
下一秒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进了屋内。
“白骑,你怎么来了?”
由于房屋毁坏,四面阴寒的狂风一齐涌进屋内,将黄袍道人那一头已经掺杂了不少白发的青丝吹得微微扬起。
张白骑转过头,就见那人身躯微颤,面容憔悴,握着九节杖,强撑着站起。
“道长……”
青年正要开口。
忽然意识到什么,登时从脚底生出一抹寒意,直奔颅顶冲去。
明明刚才那怪物的呼吸还从四面传来,这会儿……怎么没了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探出头去,结果正对上一只凶毒冷厉的兽瞳。
看上去,饿极了……
“啊……”
张白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转过头二话不说就要将“道长”背起。
可那凶兽哪能遂了他的意,只将厚重兽足朝下一压,就好似半座山倾压而下。
最后却是身躯微颤的黄袍道人拎着他的衣领,擦着那怪物的爪子,险而又险地闪了出去。
“道长!”
众人见状一齐惊呼,来不及惊喜,屹立于废墟中的凶兽就转过兽首,冷冷地注视而来。
望着这一個个送上门的“小吃”,它张开血盆大口,扯出一个极其人性化的、饥饿且充满贪欲的笑容。
诡异而惊悚。
“快走!”
这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好似神明之音,将“青壮”们从震怖的深渊一把扯出。
明明是他们想要报一部分的恩,结果又是这个身材纤长、消瘦单薄的男人救了他们。
“以我之真气……”
黄袍覆体的道人面容苍白憔悴,声音坚毅却无力:“合天地之造化……”
“咳咳!”
他猛地咳嗽了几下,咬紧了牙,满头白发都被山风激起,面颊、脖颈、手背青筋直绽,像是在从骨头缝中挤出最后一丝力气。
“雷公——助我!!!”
沙哑的唱诵回荡在众人心中。
这终将成为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漆黑如大幕的长空黑云攒动,数不尽的枝形闪电在云间游走,雷声隆隆。
“轰!”
倏地,一道树干粗细的紫黑雷柱自天心直抵地面,狠狠砸在那怪物的背上。
“吼!!!”
那凶兽发出惊天怒吼,震得人双耳嗡嗡,心脏剧烈跳动。
“啊!!!”
它紧接着又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细声,回荡在这茫茫夜空,诡异而惊悚。
约莫几息后,慢慢缓过来的它目光愈发怨毒:“呼……呼……”
它大口呼出腥风,好似群山的尖牙微露,四下里搜寻,要报这一雷之仇。
终于,在院落中心,找到了一个“小不点”。
初时还暴戾不屑,可随着目光向下扫去,就像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瞳光剧烈颤动,转身朝镇心位置遁走。
“咳咳!”
凶兽一走,黄袍道人便再挺不住,跌坐进了泥水中。
从始至终一直守在附近的镇民一齐涌入废墟中,担忧、心疼地望向黄袍道人。
那道人却在张白骑等人的搀扶下强撑着起身,脱下黄袍递到一个手里攥着剪子防身的妇人手中。
“刚刚那是……馑兽……”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道,声音干涩无力:“是能带来饥饿、灾荒的凶兽。平时都于群山或瀚海里沉睡,只在庆谷这天出来觅食。”
“《太平要术》有载,此物有三惧:黄衣、死寂、漆黑。”
“待会儿劳婶子将我这道袍裁剪成条,每人取一块,系在身上,便可保自身无虞……”
“另外,再找些布料保住脚,那凶兽的听力不好,没了声音,就寻不到目标……”
“最后……把火熄了,没了光亮,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自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