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悬空中,当楚维阳的目光望去的时候,极罕见的,齐飞琼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慌闪逝而过。
紧接着,当齐飞琼再度稳当的立身在半悬空中的时候,迎着楚维阳沉默的注视,齐飞琼却在极细微的调整着自己的身段与动作。
作为皇华宗的嫡传弟子,掌握着真正精深遁法的人,她本可以稳稳牢牢的驻足在半悬空中,八风不动,真正泰然如山岳稳牢。
可这会儿时,在楚维阳的眼中,齐飞琼几乎一息间便在身段与肢体上有着接连数下不同的变化,好似是那天风吹拂而过的幡旗一般,摇曳而不定。
一时间,几乎教人的目光要随着她摇曳的身形而一同移动着。
上一次见到有人掌握着类似的身法,还是在离恨宫的冉靖身上,曾经冉靖踏罡步斗之间,身形摇晃如同鬼魅起舞,以辗转腾挪之间的变化,牵引去人的目光与心神,然后教人殒命于恍惚之中。
齐飞琼的动作也同样如此,身形的变化极细微,却又甚至夺人眼球,真个恍若幡旗一般摇晃着,但却内蕴着独特的韵律。
无声息间,借着这种韵律本身,便似是有一道道朦胧的气韵朝着楚维阳这里笼罩而去。
哪怕那种气韵还未曾真正的将楚维阳笼罩,楚维阳都能够感觉到某种思感与念头的迟滞,虽然无从断定,却也几乎能够猜度到,这种气韵倘若真个笼罩住了自己,许是能够被魅惑去心神魂魄,倒不至于说是丧命,怕也容易被种下甚么念头种子,或是被抹去某一层面的深思。
可是,齐飞琼到底是小觑了楚维阳。
又或者说,她真個将楚维阳视作了没甚么跟脚的外海散修。
不说这尚且算不上是魅惑,即便真个是元门甚么炉鼎法统的魅惑法门,在百花楼的精要秘法面前,却不过如同是班门弄斧一样可笑。
而楚维阳,在这一方面的经历,更是早早地教青荷给锻炼了出来,如此隔靴搔痒的手段,他只做寻常看。
更何况,有着《尸解炼形图》悬照在灵台之上,驻守神魂本源,这朦胧意境的最后一丝缕余韵,也彻底的在楚维阳面前荡然无存。
当然,楚维阳也能够明白,为何在这短暂的闪瞬间,齐飞琼会这样仓促的做出如此举动来。
楚维阳的水火内炼之力十分晦涩,法力不曾展露,更无从教人察觉,然而此时间,齐飞琼也并非是被楚维阳的气机所震慑。
这一点,楚维阳还是能够有自知之明的,再如何,齐飞琼也是圣地大教出身,不至于一惊一乍成这样子。
因而,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楚维阳便已经排除和摒弃了大部分的错误答案。
那么真正能够引动齐飞琼气机变化的,则是此时间晋升入筑基境界的玉蛇了。
毕竟刚刚随着自己的磅礴气机一同展露的,还有玉蛇那繁浩至极的磅礴血煞气息!兼具龙蛇两相,水火交济的血煞气息!
而说来也巧,皇华宗本就修五色龙相,从《五龙开界皇华经》到诸般辅修法门秘术,此宗传承,对于龙气感应都极为敏锐。
不过,倘若是张都当面,许也还不至于如此。
偏生,偏生,淳于芷早已便洞彻了这齐飞琼的跟脚,她所修乃是《五蛇辅天升云飞龙经》与《龙蛇蛰形藏景洞渊归元诀》,此二者,兼具龙蛇之相,内中所取意蕴,是浊阴引罡阳,亦是鱼蛇变蛟龙!
龙蛇遇龙蛇。
偏生齐飞琼这里纵然气机缥缈,境界高卓,却是元宫紧守,是鱼蛇蛰伏而未逢化龙之机缘。
可偏生玉蛇虽然刚刚驻足筑基境界的门径,却已然叩住了龙蛇演变之道,兼具两相之形,以水火调和之,早已经稳稳牢牢的踏在了自己的道途上。
也正是这一闪瞬间毫无防备的遭逢,遂教玉蛇牵引去了自己的通体道与法的气机。
而也正因着这样的变化,更教楚维阳窥见了这背后属于皇华宗道与法的部分本质——
早先时楚维阳以为龙形只是法相显照而已,如今看,却并不是,至少不全是,皇华宗的道与法之中必然蕴藏着部分与演灵咒相类似的修持法门,部分种类的血煞之气定然是此门炼法的资粮。
这是齐飞琼的气机能够被玉蛇所牵引并且搅乱的一切前提!
又进而,楚维阳遂也理解了为甚么皇华宗会在外海收拢血煞道修士,奉上去的灵材,除却矿石本身之外,还会有血焰法力,实则无非是和楚维阳相类的行径,借此炼法而已。
想明白了这些,楚维阳便更明白了齐飞琼缘何会道心失守到这样的程度。
既然炼得了龙属的血煞之气,不似是楚维阳这般,混炼诸血煞,甚么都来者不拒,那必然会受到某一类精纯血煞之气的影响。
哪怕没有血煞道修士那般,血煞气几乎深入骨髓,但影响本身的存在却只能削弱而无法抹去。
再至于龙属血煞气本身的特征而言,饶是未曾真个亲眼得见真龙,这般的说法,也早已经通过各类典籍,传扬在人世间了。
人之初,性本善;龙之初,性本……
这种特征的激发,不只是关乎于修士与妖兽的雌雄本身,更是某种成熟的龙蛇道途对于未曾成熟的龙蛇道途的牵引,那动荡的气机背后,激发的则是修士本身的欲念。
而又因着这些,楚维阳渐次眯起眼睛,想到了皇华宗的道子张都,想来即便如这般圣地大教道子,未曾凝聚丹胎,未曾证道金丹,道与法的根基便不能算是厚实,那么一旦在生死斗法之中遇到更为浓烈的气血变化,想来闪瞬之间,也该有心神失守、命殒当场的可能吧?
只闪瞬间,凭借着半悬空中齐飞琼的身形猛一摇晃,楚维阳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便将这些彻彻底底的想了个明白。
而齐飞琼之所以这般仓促且毫无顾忌的施展魅惑心神之法,也是想要种下念头种子,教楚维阳忽略掉他本身思忖的这些,将皇华宗道法的“弊端”忘却。
毕竟再如何煊赫道子,也只是筑基境界修士而已,运数再昌,遭了灾劫,被人杀,仍旧是会死的。
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楚维阳洞悉了这不算罩门的罩门,把握了不算是把柄的把柄。
于是,当楚维阳那清朗的笑声再度回响开来的时候,原地里,已然是齐飞琼那愈见难堪的脸色。
“放心,齐道友,贵宗家大业大,我不过是泥泞里的渣滓,没必要为了找谁多上那么两句嘴,真个得罪了圣地大教的道子,进而再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齐道友也没必要这般紧张,此事贫道不说,你不言语,便算是抹过去了,如何?
便是再不放心,便教我赌咒盟誓也是可以的,只是道友元门出身,想来最该明白,这天底下九成九的赌咒盟誓都是没法信的。”
此时间楚维阳说话的时候,丝丝缕缕无形无相的毒煞气也含混在他那本就喑哑的声音之中,因而在半悬空中回响开来时,也愈加有着那独特的韵味,恍若是甚么摄魂魔音一样,却又如那毒煞本身的无形无相一般,施展开来不着痕迹。
他已经许久未曾用毒了,如今仍旧见着功力,只话音落下的闪瞬间,那齐飞琼的脸色便有所好转。
虽然仍旧凝重着,可到底不再那样阴沉,看向楚维阳的目光之中,也不再有杀机酝酿。
但她仍旧做好了打算,在必要的时候,需得死死地盯紧了楚维阳。
只消教师兄赚得了声名,夯实了底蕴,这外海一行圆满,到时候,哪怕千万里之遥,如何炮制楚维阳,也不过道子一道命诏的事情。
于是,齐飞琼颇像是警告一样瞥了楚维阳一眼。
“五毒道人,性命在你自己的身上,如何思量,如何分得清轻重,都看你自个儿灵性与否了,吾宗立教这些年,这样的不谐也不是甚么世人全然不知的秘辛,也别想着把自己的见识看的多么重,到时候一念之差,你谁都害不了,只会害了自己!
好罢,不说这些了,与我往外海走一趟去罢。
师兄他求得长辈出面,自外海处占了一座岛,广邀诸教各宗道友,往岛上去赴酒会丹宴,顺便商议讨伐火龙岛的事宜,因着你是事主之一,故而邀你一同前去。”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倒没有甚么大教道子邀我赴宴,打今儿起我也算是风流人物的恍惚错觉。
倘若说早先时,楚维阳在天武道城之中,尚且还算是仰视着张都的话,那么至于今日,教楚维阳窥见这玄关命门之后,楚维阳已然可以做到坦然平视张都了。
闻听此事,他只觉得麻烦。
于是,楚维阳皱了皱眉头。
“这也算是提早说好的那部分?”
齐飞琼平静的颔首,然后在一翻手间,捏起一枚乾坤囊,在掌心处掂了掂。
“事关伐火龙岛之事,自然是提早说好的那部分!”
于是,楚维阳的目光,便彻底锁定在了那枚乾坤囊上。
越是这般圣地大教门人,便愈怕是这般先礼后兵。
盖因为这几乎意味着,楚维阳已然毫无回绝的余地。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抬手接过了那枚储物袋,一垂手时,一枚玉简垂落到了下方的道域雾霭之中,紧接着,楚维阳的身周,碧蓝色的灵光显照。
“那便——走罢!且教我这等泥腿子,也好生瞧瞧,那诸教各宗弟子云集的酒会丹宴,又该是甚么仙家玄景!”
楚维阳这话说得端是恭维。
可无端的,齐飞琼却只从这字里行间之中,听出了些许若有若无的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