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度过人生中最浪漫的三个月?相爱的两个人应该在第一个月里,去阿尔卑斯山上看雪,去卢森堡听音乐会,去巴黎铁塔下吃披萨。应该在第二个月里,去夏威夷潜水,去非洲草原看角马,去乞力马扎罗山腰上观日出。应该在第三个月里,去以色列触摸“哭墙”,去曼谷和缅甸参拜寺庙,在泰山脚底下探访儒家的本源。两个人从西藏出来后,还特意回汉东省看了下陈翔的父亲。父亲身体虽然硬朗,可腿不知道什么时候瘸了。嗓音也像被烟熏过一样粗哑难听,整个人被债务压得快喘不过气来。面对失声痛哭的儿子,陈国忠坦然地拍着孩子的肩膀,微笑着与这个准儿媳妇相互问候。你难以从他表情中看出任何惊喜。哪怕是知道儿子终于有了学籍也即将迎娶一个白富美,哪怕他陈家命运会因此发生质变。这几天的相处,老人家总是时不时地偷看着儿子,有好几回欲言又止,你也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陈翔其实很担心自己贫苦的家境吓到塔莉亚,可塔莉亚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外,后续的表情极为平静。这也许与她长久混迹在俄罗斯市井乡间有关。依她的原话,贫苦其实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不幸也是。不过塔莉亚终于知道陈翔的俄语功底和蹩脚笑话是从哪里继承来的了。一个几十年没看过书的土气农民,居然整整一晚上和她谈论着北欧神话,甚至多次提点出了儿媳论述中的片面之处,着实让她惊叹不已。不管陈翔和塔莉亚如何解释,陈国忠始终不愿意让他们替自己还清借款。即使这本就是当年替陈翔借的钱,即使他会因此辛劳至死。依他的言语,这是他的命,他得认命、服命。与此同时,他也拒绝离开平原县去莫斯科参加两人的婚礼。依他所言,小两口既是回来见他,也算尽了孝道。而他这个底层农民是不配参加那种级别的宴会的,别人不适,他也会不适。拗也拗不过,陈翔就没再强求,只是偷偷给叶文河塞了一些钱,拜托他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父亲。临走时,塔莉亚学着南汉国的传统,在陈翔母亲的坟前标准地磕了三个头后咿呀地说了句汉语:“娘!我们走了。”
直到俩人上了飞机后,陈翔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忘了和父亲商量。那就是塔莉亚的父亲古斯特。他从没见过那么和蔼可亲的男人。一个顶级大富豪,手握万贯家财,连元首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居然主动给他斟茶,并且会时不时地向他陪笑。要知道北俄的民风是出了名的冷峻。所以这位富豪的笑,让他心里发颤。即使塔莉亚亮出手上的戒指,向父亲表明自己已经是陈翔妻子的时候,古斯特并没表现出惊讶或者愤怒来,当然也不会有惊喜。陈翔只是觉得他有些兴趣不高,或者说有些不愿理会,聊赖地伸出手祝贺了下二人。对,仅是祝贺而已。之后,他当面拿出了一份协议书递给陈翔和塔莉垭看。有条不紊地向二人阐述自己的意愿。他说自己是个商人,有时思考问题会客观一些,理智一点。他虽然为塔莉亚能找到真爱感到开心。但世事难料,如果它日两人感情破裂,事先的离婚协议,也不会让后来的财产分割变成彼此由爱生恨的主因。毕竟他们家大业大,如果真的分一半财产给陈翔那也不现实,柴尔罗德家族也不会同意的。倒不如一开始就约定好,如果两人的感情日后走向败局,除了几家小公司的一些股份外,陈翔不会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油气股份。不过古斯特会给予五百万卢布的现金作为精神赔偿。看着面前厚厚的协议书,陈翔想都没想就签了,塔莉亚也高兴地跟着签了字。签这个字对于陈翔来说无可厚非。关键是塔莉亚的父亲在对待女儿结婚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不像是一个正常父亲该有的样子。他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可总是有一种距离感或者说暗夜里被一双眼睛盯着的悚然感,让他不寒而栗。那次会面结束时,陈翔居然见到了一个自己不想见到的南汉人,幽固坤。他当时半躬着腰,以一种极为谄媚的语气求着管家能放他和同事进去见古斯特先生一面。祈求那位“大善人”能给他们律所一个合作的机会。当时的情形很是尴尬。一个是被古斯特先生视为女婿迎送出门的陈翔,一个是几乎快跪在下人面前唱着东正教祝福歌的幽固坤。当时的两人一照面同时愣在了原地,幽固坤甚至惊怒地质问:“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只不过是次偶然的碰面,陈翔虽然不以为意,但似乎却让古斯特很感兴趣。他聊有兴致地盯着那个卑微的南汉律师看,在送走陈翔后就通知管家带着这两个人进了书房。陈翔和塔莉亚的婚礼在举办前按习俗需要先开一场酒会,到时候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参加。塔莉亚说,这其实是在给大家一个认识陈翔的机会,也是在为陈翔日后铺垫更多的人脉。最艰难的时候其实是送请柬的那天。陈翔拿着四张邀请函居然一张都没送出去。他先去找张鑫傲,可是张鑫傲扬言最近和几个富豪谈了笔不小的生意,就在酒会那天准备签约,所以很不巧不能参加。临别时,张鑫傲还八卦地问了句:“你这几个月去哪了?”
他去找王正光和周晴,在两人住处徘徊了好久没敢进去。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敲门时才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他去找唐凯,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退学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只不过离开了三个月而已,南汉国所有留学生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起来,绝不是羡慕和高兴,而是一种冷眼旁观。不得已,陈翔找到了郑初和梁贵成。在告知自己即将结婚并递给他们请柬后,这两个人在同一时刻几乎被震惊了两回,抬头一回,低头一回。他们就像种了彩票似的相拥而泣,并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发誓永远都是陈翔的忠实小弟。可当陈翔问起周晴和王正光的去向时,二人又开始面面相觑,低头嘀咕,语焉不详。直到这时,陈翔才意识到,王正光和周晴或许真的出了什么事。架不住陈翔的严肃逼问,郑初叹了口气后向他述说了这三个月所发生的事。大概是一个半月前,周晴开始鬼鬼祟祟,早出晚归,连学校的工作都被辞退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后来唐凯在群里传言说周晴怀孕了,说她的生理期不对劲。这个信息太过炸裂,整个留学生圈里被传得沸沸扬扬。于是王正光找到了唐凯,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对方一巴掌。要知道唐凯这多嘴的性格,平时没少挨骂,最近一回还差点和张鑫傲打起来。即使闹到那种程度,大家从没见过她服过软。可不知为何,这次只是被王正光象征性地轻扇了一巴掌,她整个人开始瘫倒在地,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抓着王正光的衣服不放,带着哭腔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王正光?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然后她用拳头使劲打着王正光,嘶吼道:“你这个王八蛋!要不是你我初中就去北京了!要不是你我大学就上中央美院了!要不是你,我至于强迫我爸费劲给你介绍工作吗?你这个负心汉,你脑门哪怕多长一只眼睛来看看我,我至于变得像个多嘴鸡在人群里出丑嘛!”
王正光一直站在那里不作声。后来才知道,王正光和唐凯早在小学时就是同学了。唐凯一直暗恋着王正光,可是王正光似乎并不感冒。初中时,唐凯的父亲有机会调到中央部委工作。她曾当面问过王正光会不会想她,当时的王正光思索片刻后告诉她:“会想!”
就因为这两个字,她们家最终遗憾地与首都生活失去了缘分。高考后,唐凯顺利考上了中央美院。但是一打听,准备报考北京石油的王正光选择了去北俄留学。于是她果断撕毁了录取通知书,毅然决然地买了飞往北俄的机票。三个月前,当她知道王正光毕业后准备回家乡工作时简直高兴极了,一天五次的长途电话催得她父亲脑仁疼,硬是逼迫父亲替他两都联系好了工作。是啊,就像唐凯说的,她为王正光付出了那么多,哪怕是王正光正眼瞧过她一次,唐凯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幽怨。可是这世间感情往往是自作多情的多,明心知意的少,最后落下个空悲恨罢了。那天晚上,唐凯跳湖了,所幸被路过巡查的人给救了上来。只是直到现在还昏迷在医院里。没过几天,周晴她们学校传出周晴也退学了的消息,而她本人也彻底不见了踪影。王正光发疯似地缠着周晴的同事喀秋莎质问,从她嘴里才得知周晴这段时间到底遇到了什么。她确实怀孕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其实可以追溯到三个月前的“捐赠答谢仪式”上。不知为何,周晴在后半段变得格外伤感,临别时告诉喀秋莎说自己想一个人去喝点酒。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从不喝酒的她随意的地找了一个酒吧坐了下来。可能也是由于伤心过度,没有把持住自己,喝到后面逐渐变得失控,最后烂醉如泥。她哪会知道那间酒吧是一些退役兵痞常聚的地方。她只记得自己后来被一个“好心人”抬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就变得衣衫不整起来。她也曾想振作精神,重新生活,可谁能想到自己孕吐反应那么剧烈。直到那时,她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命运可能要被强行改变了。喀秋莎并不是没有提醒过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可是周晴死活不肯。对啊,她生来命运多舛,她不想肚子里面的孩子连个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也不想这孩子生下来后没父亲。所以她那段时间开始到处寻找那个“恶人。”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尤其是在她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当她打听到那个“恶人”住在北西伯利亚的一个小镇上时,她毅然决然地退了学。在还算体面的时候,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离开。走之前她曾在王正光的门前放了封留给陈翔的信。只不过后来被王正光一气之下撕得个干净。唐凯的自杀和周晴的离去给王正光的打击很大,没几天,他就疯了。现在住在莫斯科的精神病院中。知道事情原委后的陈翔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那间精神病院,可最后换来的是王正光重重的一巴掌,和唯一的回复:“滚!”
如果不是当时自己不告而别,周晴不会遇到那些麻烦,唐凯也不会自杀,而王正光也不会疯掉。王陈翔开始悔恨,内心狂骂自己不是个东西,一己私欲居然害了这么多人。那天的宴会上,群星璀璨,名流集聚。在大家都想一睹陈翔这个青蛙王子风采时,新郎官却早已把自己灌得大醉,草草离场。陈翔踉踉跄跄地来到观景台上呕吐不止,他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六十多岁,穿着华贵的老妇人正与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深情狂吻着。那个服务员头发乌黑,皮肤微黄,一看就是个亚洲人背影。老妇一只手抚起男子俏脸,一只手开始肆意向身下乱摸。直到发现旁边有人注意着她们时,老妇才不情愿地收回了那只乱来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了小伙后亲密地在其耳边约定着时间。那年轻男子似乎也很兴奋,将名片藏在自己兜里,紧接着一转身,与陈翔同时震惊在原地。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鑫傲。张鑫傲看陈翔时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无地自容变到后来的狂怒憎恨,摔开妇人的手后快步跑离了此处。老妇人斜眼看着陈翔,散漫靠近后轻蔑地说道:“我还以为南汉人的味道有多好,也不过如此嘛!塔莉亚那小妮子真是没见过世面。连着她那个混蛋父亲也一样,都被你这穷小子给糊了脑浆了。简直是丢我们柴而罗德家族的人!”
说完,冷哼一声后离开了那里。老人走后,陈翔觉得更加恶心,在露台上扶着栏杆狂吐不止。没想到又一个南汉人悄悄走了过来。“伊丽莎白女士说得不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在骗塔莉亚小姐!”
陈翔愤怒地转身揪住这人衣服,定睛一看,发现是幽固坤后,他想也不想随即一拳揍了过去。幽固坤顺势摔倒在地,嘴角渗着血,脸上却挂着得意的微笑。他擦拭了下嘴角的血渍,对准备离开的陈翔轻蔑地高喊:“古斯特先生原本拜托我过来与你商量下补充婚姻条款的事。我当时就和他说,你是不会再签任何字的。因为你这种穷苦出生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太纯粹。爱情,爱情在你这种人眼里算个屁!哪有占了的便宜重要。”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份合约,使劲地拍打在身上嘭嘭作响,边打还边说:“我知道你是不会签这份合约的!我会告诉古斯特先生,你和塔莉亚小姐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南汉人!”
陈翔转身走了回来,接过幽固坤手中的笔,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名字后,愤然摔笔离去。留下的,只有坐在地上的那个人狡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