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之地,夜幕悄然降临!
此刻的长安城内依旧是灯火通明,似乎…因为身处这强者林立的三辅之地,百姓们便是入夜也不敢关灯,生怕…被鸡鸣狗盗之徒惦记。
不过…
这段时间还好,因为这位“持节督关中”的大书法家钟繇的坐镇,倒是为这关中之地迎来了难得的和平。
如今的韩遂、马腾手持天子诏书,就像是朝廷派下的官兵一般,维持着此间的秩序,一段时间以来,关中这尚武之地倒是变得平和了许多。
风悠悠的吹,衙署门前的旗帜有节奏的飞舞,雾雨轻轻洒落,雕的古拙的栏杆被蒙上一层湿润。
街道上有少许官兵在巡夜,这是钟繇招募的兵马,人数不多,可关中之地的兵各个颇为魁梧,让人看起来就放心不少。
夜里的寒气愈发的凄冷。
此刻,身处衙署之地的钟繇,他的眼眸望着窗外,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钟校尉,听说袁绍派审配来关中了…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吧?”
说话的乃是一名青年儒生,名唤张既,字德容,本是一个县令,被钟繇赏识提拔为功曹,许多关中地区的决策,都是两人一道商议的。
“我听闻韩遂、马腾均收到了袁绍的信笺,袁绍是请他们西进出关中,攻洛阳…搅乱中原的局势…这于如今的形势不利!”
钟繇连连感慨道…
“那?钟校尉打算如何应对呢?”张既凝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钟繇的眼眸眯起,言语间却是有几分大书法家才特有的气定神闲…
“明日,我去趟洛河旁的上郡,韩遂、马腾均在那边,我与审配…审正南,看起来,势必要有一场唇枪舌剑了!”
明明是气定神闲的话语,此番…却平添了几许决然,让张既的心情更是一紧。
他能感觉出来,明日的“舌战”…将是曹、袁拉拢关中诸侯关键一“战”!
就在这时…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龙骁骑甲士直接闯入衙署,朝钟繇拱手一拜。
——“钟校尉…许都城,司徒府来信!”
一听到这“司徒府来信”五个字,不光是钟繇,就连张既的眼眸也是霎时间睁开,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陆司徒的信!
人的名,树的影…
陆羽攻敌攻心,算无遗策的本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如今来信…
钟繇与张既下意识的认为,必是…必是他有所安排。
看来…袁绍遣使南下,陆司徒是有准备的,这…不意外!可这…却徒然让钟繇与张既多出了不少信心。
钟繇一把接过信笺,迅速展开,张既也凑了过来…
两人都很好奇陆羽这信笺中的锦囊妙计。
可…信笺是打开了,至于这锦囊妙计嘛?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至少,在张既看来十分的古怪。
因为…信笺中的内容不是别的,准确的说,是医理…是男科医理,是不育男科的医理!
——男性不育症主要的症状有五点:
——其一,肾阴虚;其二,肾阳虚;其三,肝郁气结;其四,湿热下注;其五,气血亏虚!
——我已命医署针对五种症状,分别制成六味地黄丸、六君子汤、五子衍宗丸、四物汤、四君子汤、四妙丸、二至丸、二仙汤、二妙丸等!对症下药,方可治愈!
——钟校尉切记,勿食辛辣刺激性的、湿热的、肥甘厚味等食物,勿食水产,勿食牛肉、羊肉,勿食禽鸟,勿食松子、葵花籽等!
——药剂已经备好,只等对症调剂,钟校尉放心即可,待得君凯旋之日,必是痊愈之时,三年抱俩儿,五年抱三儿!
一封竹简…
最后署名是——医署,陆羽。
这…
看到这儿,张既有点懵,他感觉除了最后的署名“陆羽”外,这一封信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啊,这跟如今的局势有毛线关系?
可…偏偏。
张既注意到自己身旁的钟繇钟校尉,他盯着这封信笺的眼珠子都在放光,绿油油的光芒,璀璨至极。
就好像是…这封信他很在意,等等…不是好像,是他真的很在意。
呃…这…
“钟校尉,难道…”张既欲言又止,说到底,人家钟繇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一张口就问人家是不是“那个不行”,总归是挺尴尬的!
钟繇却是浑身一哆嗦,当即收起了信笺,他反问张既。
“你…你说什么?”
一贯气定神闲的大书法家,此刻…竟有些莫名的尴尬与紧张了。
毕竟,男科不育…不是啥光荣的事儿。
咳咳…
张既连忙咳嗽一声。
继而摆手,“没什么,没什么…钟校尉已经决定,明日去上郡拜访那韩遂、马腾了么?”
“当然!”斩钉截铁的回答…
钟繇的眼眸中一下子变得坚毅了不少,似乎…在看过这封陆公子的来信后,就是刀山火海,就是龙潭虎穴,他也打算去闯一闯!
要知道…
对别人来说…这封信是无厘头!
可只有他这等年过四旬,还没有生出孩子的人,才能体会到陆公子的良苦用心!
特别是那一个个药丸的名字,什么“六味地黄丸”、什么“五子衍宗丸”,单单听起来就很靠谱!
还有陆公子特地提及的那一句…
——待得君凯旋之日,必是痊愈之时!
——三年抱俩,五年抱三!
陆公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么…这一场关中的争夺,这一场对韩遂、马腾的争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钟繇拼了!
“德容,你替我回陆司徒一封信,就说…有我钟繇在,关中一地——稳如泰山!坚如磐石!”
一言蔽…
钟繇吩咐下人。“取我官服来,替我准备好马匹,即刻,我就去上郡!”
“可是…”
听到这儿,张既反问道:“可是,龙骁骑将士们还,还没有睡醒啊?”
“无需他们。”钟繇一摆手,面色凛然。“这一次,老夫单人匹马去,昔日…老夫能劝韩遂、马腾遣人质去许都,今日…老夫亦能说服他们,站在曹营这边!”
坚决,笃定…
永远不要嘀咕一个有“梦想”的男人!
…
这边,钟繇是蓄势待发。
另一边…
历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冀州出发的审配,从广阳郡翻山越岭已经出现在了上郡境内,一路上可并不好走!
甚至,所带的侍卫、仆从,或死于翻山越岭,或死于强人之手,如今的审配也唯独剩下他一个人。
此刻…
一条河流出现在他的眼前。
洛河,贯穿上郡,左冯翊等地,以子午峡,黄龙山为挟,扼三辅之咽喉,西抗凉州,北据并州。
就如同秦岭割据西川、嵩山,伏牛山割据南阳、颍川一般,成为了三辅之地的一处天然屏障,进可出关逐鹿中原,退可据守,一夫当关!
而此时…西凉军的驻地是上郡的雕阴县,这是洛河脉络上的一座小县城,也是位于两座山脉交汇之地,唯一能囤积大量骑兵的驻地!
西凉军营地。
延绵数十里,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中军大帐内,韩遂与马腾正在觥筹交错,举杯痛饮,似乎他们预料到今日里,会有使者到来!
而西凉军寨外…
“哒哒哒…”
“哒哒哒…”
先后两匹战马的马蹄声响彻而起。
一道声音当先而出,对着守门的士卒呼喊道:“听着,大将军袁公派我审配出使关中,拜会韩遂、马腾将军,速速去通传汝主,打开寨门!”
说话者一身儒袍,可身形却异常的魁梧。
他的声音格外的硬朗,一如他这个人一般,脾气又倔又硬。
“请使者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
听到大将军袁绍的名字,守门士卒不敢怠慢,快跑着去禀报。
倒是一旁另一位骑马的中年儒士显得气定神闲一些,听过审配的话,他驱着马徐徐走向他的身边。
“审别驾?怎生剩下这单人匹马啦?看起来,翻山越岭来这关中,路可不好走啊?哈哈…”
说话的正是钟繇…
谷</span>见审配样子有些狼狈,钟繇笑着调侃起来。
“尔是何人?”审配怒目瞪向钟繇…
钟繇一缕胡须。“侍中、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陛下亲封的东武亭侯——钟繇,就是不才在下!”
“唰…”
听到钟繇的名字,审配直接拔刀,一副要与钟繇拼命的既视感。
既出使关中,审配是做足了功课,此前…曹操之所以能稳住关中局势,就是靠着陆羽举荐的这个钟繇!
可…让他意外的是。
如此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个中年男人?他凭什么能稳得住关中大局?
见审配霸道,钟繇丝毫都不在意,只是摇摇头。
“年轻人,火气旺…可以理解,但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一个冀州的别驾在此放肆?”
“你…”
审配就要动手…
哪曾想。
“收起剑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出,紧随而至的是一个一身铠甲,剑眉秀目的女将军驾马驶出。
“父亲说了,来的都是客,父亲与韩叔父请二位进大帐饮酒一叙!”
一番话脱口,这女子长枪提起,凛然的英气铺面展开,为她那清秀的五官平添出一丝巾帼之态。
“想必姑娘便是马寿成的女儿——马云禄了吧?”
钟繇朝着马云禄一缕胡须,言语间…似乎他与马腾颇为熟络,甚至于称兄道弟。“与寿成兄喝酒,你父亲可总是提及有你这么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女将,哈哈哈…”
钟繇一缕胡须…
“钟先生谬赞了,父亲也总是提起钟先生,请…”
马云禄伸手示意。
听着他们的交谈,审配徒然察觉到一丝不详的预感,看起来…钟繇与韩遂、马腾的关系很是深厚啊!
可恶…
布局定关中,陆羽的谋算又快了北境那些自以为是的谋士们一大步!
“唉…”
叹出口气,审配跟着钟繇也步入了此间营寨!
却见得中军大帐之前,一口大锅升腾而起…锅底火焰升腾,不少甲士持续不断的往其中抛着柴火。
审配与钟繇走到这大锅前…均是下意识的脚步一顿。
只不过,与审配有些紧张的情绪略有不同,钟繇依旧是那四个字——气定神闲。
如果再加上四个字,那就是——稳如泰山。
这就是大书法家,心中有一股气,转换而出的就是巨大的气场。
“哈哈,审别驾…”钟繇笑着说道。“看起来,今日你、我当有一人被抛入这油锅之中,只不过,不知道是审别驾呢?还是我钟繇这把老骨头呢?”
“当然是你呀!”审配眼眸一凝,冷冷的瞪向钟繇。
“恐怕,你太自信了吧?”钟繇摇摇头。
却在这时…
“两位贵客,我兄弟二人不曾远迎,恕罪了!请…”
大帐方向,马腾的声音已经传出…
“大将军麾下治中别驾审配,拜见马将军,拜见韩将军。”审配拱手一拜。
钟繇却是省去了这个礼数。
“马将军,韩将军,隔着老远,我便闻到了那醇郁的酒香,想来是半月前从许都城运来的那几十坛子烈酒吧?”
哈哈哈…
听到这儿,马腾与韩遂均是笑出声来。
可不就是嘛!
要知道…这是陆羽特地吩咐,让郭嘉将几十坛太学酒坊酿出的酒运往关中,陆羽觉得钟繇一定能用上。
果然…
关中人好酒,更好烈酒,马腾与韩遂喜欢的不得了,自然而然与钟繇的关系也就再度拉近一层。
如此这般…不过是进入寨门,可此间钟繇与审配已经交锋了两次。
而无有例外,审配均落入下风。
…
关中之地,西凉大寨,中军大帐!
马腾、韩遂坐在主位上,而钟繇、审配分坐两侧,四人的面前各自摆放着案几,案几上有烤好的羊肉,也有上好的酒水。
不过…因为陆羽的“医嘱”,钟繇尽管很饿,却是一口也不吃,不为别的,这俩玩意…火气太旺,对肾不好!
他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医嘱要求他“忌口”,他就要忌口!
却在这时,审配当先开口。
“纵使我审配身居冀州之地,可马将军,韩将军的大名我审配亦是早有所闻,马将军乃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想当年,黄巾之乱后,马将军与韩将军参与过湟中义从胡之乱,后又经历王国之乱,强盛时期兵马震三辅,大势直逼汉室宗庙?可如今的境况,却如此萎靡!”
审配这算是点名了韩遂、马腾的出身…
说白了,就是…丫的,你们别洗了,昔日你们差点都带兵打到洛阳了,洗不干净的。
果然…
这话脱口…
韩遂与马腾眸子一冷,脸色骤变,特别是韩遂,他漠然道:“先生有话直说即可,没必要掀起旧事!”
审配摇了摇头。
“当年,两位将军何等风光?便是卢植、皇埔嵩、朱儁、董卓等人亦要惧你们三分,而今…却被一个小小的陆羽困在此关中,被一个钟繇节制?东出无望,这是何故?”
“大势罢了!”马腾摇摇头。“西凉经过董卓这么一闹已经没落了。”
“是啊…”韩遂自嘲道:“当初,董卓率十余万西凉骁骑东出洛阳,组建飞熊兵,也成就了西凉铁骑的威名,但…他之后呢?西凉几无男儿,便是我麾下,大多也是羌骑而已,如何能比得上雄踞中原的曹司空?”
言及此处…
韩遂的眼眸望向另一侧的钟繇,似乎,颇为在意他的情绪。
“哈哈哈哈…”
审配注意到了韩遂的目光,他突然大笑,继而豁然起身,“今日,你们西凉军阀受制于此一个小小的钟繇,那未来?你们势必还会受制于陆羽,受制于曹操!”
“陆羽谋划的不可谓不精准,今日他敢让你们遣质去许都,他日…若是曹操调遣你们二人入朝述职,你们去还是不去?若是去,那势必被曹操软禁于许都,另派封疆大吏坐镇西凉,不断的蚕食你们的土地,若是不去,那…你们不就坐实了反叛之意,正好给他曹操剿杀你们的理由!”
“哼…一场兵不血刃,一场不见刀枪的大战,早已悄无声息的展开,两位将军还被蒙在鼓里,呵呵,曹操得隐麟,那志在天下,岂会留这关中一隅?关中沦陷,不过是早晚罢了!”
审配痛饮了面前的烈酒,借着酒劲儿,挥袖间便吐出了一片惊天大谋,将马腾与韩遂从云端打入深渊之处。
“咔…”
“咔…”
肉眼可见,韩遂与马腾的双拳下意识的握紧。
他们心头的情绪亦有些许波动。
可马腾还是张口道:
“这…这都是你的猜测?”
“不要自欺欺人了。”
审配豁然起身,他行至韩遂、马腾的正前方,挥手指向那东方,言语激扬的冷叱道:“曹孟德是霸主,陆羽是睿智之士,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既然陆羽已经谋划出质子之胁,那他日…更可怕的计划还在后头,你们可不要忘了,这位陆司徒最擅长的便是攻心!攻敌之心!”
“而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些事实罢了,如今我主联合荆州刘景升,徐州刘玄德,江东孙伯符,四路兵马,合计百万…共同进攻中原,所差唯独西线一路,言及于此,如何变局,如何决策?依旧要看两位将军的意思,吾主只是不希望两位将军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罢了!”
辩口利辞,持言为矛,审配的每一句话都疯狂的扎向韩遂、马腾心头的底线!
这一番话语,已经能当得上他审配最巅峰的话术与舌辩!
此刻…
审配冷冷的瞪了钟繇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嘲弄!
继而,他再度把面颊转回这边。
“四路伐曹,算上将军,五路伐曹…此战,曹孟德必败,到时候那陆羽也是将军的刀下亡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这一瞬即逝的机会?两位将军当真要在眼前放走么?”
轰…
韩遂一拳猛地砸在案牍上。
中军大帐中的气氛斗然炸裂…
杀人诛心,审配的每一句话都是杀人诛心之言,而他的眼眸中满是疲乏与欣慰。
这场舌战…他用尽了胸腔中这些年所有的积淀。
若然能成,那天下为棋,作为掷棋者的他审配…必能助主公袁绍平定中原,一统天下!
而很明显,他…他已经胜卷在握了。
呵呵…
那钟繇?已经是——“哑口无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