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回来,家里便有了主心骨。第二天杨志鹏夫妇夫唱妇随,三两下就把剩下的麦子割完了。现在,杨志鹏坐在麦场边的树荫里,一边喝茶一边和开拖拉机的二楞子闲聊。韩翠娥带着孩子收拾刚打下的麦子。志鹏问二楞一个麦季能挣多少钱,二楞憨厚地笑了笑,扳过手指算了一下,说:“千把块钱吧。”
志鹏想了一下,又问:“平时呢?”
二楞说平时除了帮别人拉点货,大半闲着。志鹏笑着说那你干脆把这铁家伙卖了,跟我出去打工,一月少说挣个千儿八百的,一年算起来就上万了吧。二楞红了脸,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谁不想出去呢,只是我们家那口子,哪像你们家翠娥嫂子。”
志鹏听了他的话,想起二楞那刚结婚不久的媳妇,不觉也笑起来。伸手拿过路边一块石子,把正在场上吃粮的一只芦花大公鸡赶走。二楞这时凑上来问:“志鹏哥,你这些年该挣不少钱了吧。”
志鹏刚想说话,一边的韩翠娥抢着说,哪挣什么钱,在外面挣点不够他用的。志鹏不奈烦地说,你打什么叉,我二楞兄弟又不是外人。说完转过头小声对二楞说,也就几万块钱,留着盖房子,还有两个孩子上学,我们不像你,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二楞一脸羡慕地说,二哥你是能人,等一段时间我一定随你出去。志鹏呷了口茶,拍着胸脯说没说的,出去以后工作包在我身上。韩翠娥没好气地白了男人一眼,说,看你吹的,就像县长是你爸似的。志鹏一脸无赖地说,我爸要是县长那就好了,我怎么也能找一个城里的媳妇。翠娥走上来拉过志鹏的耳朵,故作生气地说,看你得瑟的,就你们杨家,有那种吗!志鹏赶紧求饶。翠娥顺势松开手,走到一边把打下的麦子往口袋里装。志鹏殷勤地说翠娥你歇一下,等会去把爸接回来,剩下的留给我和二楞收拾。翠娥应声是了,可手却没停下。志鹏也没再说什么,往瓷杯中加了点水,继续和二楞边喝茶边说话。福田老汉直了一下腰,从麦茬地里站起来,看看天色还早,剩下的也不多了,便将手里的一把麦穗放到筐里,在田埂上坐了下来,从裤衩里掏出一包烟,小心地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又掏出火柴划着了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团蓝色的烟雾,眯缝着一双眼,望着远方出神。福田老汉今年七十三岁了,农彦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但从福田老汉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出要去的迹象,也许是阎王爷把我给征忘了吧!福田老汉笑着与别人打趣,而心里也确实为自己有一副好的身板自豪,俗话说没病便是福,七十几年了福田老汉也确实没生过什么大病,然而对于生病福田老汉却有着非比别人的痛苦。每当提到生病,福田老汉的眼前便会浮起女人临死前皮包骨头的身影。快有十年了吧。福田老汉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坟,想着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最后病死的老伴,心里忽地涌起一团说不出的酸楚,两行老泪竟然不自觉地顺着凹陷的眼眶流下来。怎么回事呢,都一大把年纪了!福田老汉使劲地吸了一口烟,红色的火星急速地将一节烟纸变成灰烬后,在老汉根雕般的手指间暗淡下来,老汉的手抖擞了一下,将烟头在身边的泥土中揉碎,然后昂起头,叶出一串青色的烟圈。“ 福田大叔,这么热的天,你老也该在家歇歇了,怎么还来抬这点麦子,这样的好年景,你家收的粮食还怕不够吃的吗?”
福田老汉站起身,正想继续把这块地里的麦子捡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和自己说话,便停了手,转过身去,发现本村小学的校长杨志高已经在田头支了车子,正顺着田埂向自己走来,便也赶忙地迎上去。“志高阿,你这是从那里来?”
福田老汉边说着,边将手伸进裤兜,掏出烟来递过去。杨志高虽然是本簇的晚辈,又比福田老汉小近三十岁,但由于他是学校的校长,本村最高的知识分子,村里三十岁以下的人几乎都是他的学生,所以村里的人们都很尊重他,福田老汉的小儿子杨志宇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在城里读高中,使福田老汉在村人面前露了脸,所以福田老汉对他又存着另一份的感激。杨志高校长赶忙紧走几步,把福田老汉的手挡回去,又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说:“来,大叔,尝尝这支好的,要不是找乡长办事,谁会花上十几元钱去买这东西。”
福田老汉也不客气,接了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果然有一种从未闻过的烟草的香味,用舌头舔了一下,衔在口里,就着杨志高校长递过来的火点着了,轻轻地吸了一小口,在口中回味了半天,吐出极细的一缕含着水雾的白烟,笑着说:“啥好烟,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