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慌乱(1 / 1)

魏鸾是被盛煜抱回北朱阁的。

好在曲园里没长辈妯娌,仆妇们敬惧盛煜的威仪,远远瞧见便低头避开,才不至于让魏鸾太尴尬。即便如此,到了屋里时,她的脸也是烧红,只说累了想歇会儿,死活把盛煜赶去了小书房。不过她这几日睡得确实不好,身子又乏累,赶走盛煜后靠着软枕闭目养神,没过片刻便昏昏睡去。

醒来时帘帐长垂,天光昏暗,周遭安静得很。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睡到了什么时候,侧头往外瞧出去,隔着纱帘,看到盛煜正在椅中翻书,一条腿翘着,难得的懒散模样。她坐起身,锦被轻响时,那位也听见动静看过来,“醒了?”

“嗯。”魏鸾迷糊应着,懒懒的不太想动。

盛煜搁下书卷,试了试榻旁铜盆里的水,已从滚烫晾得温凉,遂将软巾浸透,拧得半干递给她,“擦擦脸,该吃晚饭了。”见她仍抱着锦被呆坐,索性半跪在榻,伸手朝她脸上糊过去,尽量放轻力道擦拭。

湿润的软巾擦过额头眉眼,手法比春嬷嬷粗暴得多。

魏鸾忙伸手抓住,睡意半醒,不满地看他,“有这样擦脸的么。”

盛煜一笑,将软巾递给她,而后吩咐染冬摆饭。

等魏鸾擦脸漱口后彻底清醒,抱厦里的饭菜也都齐备了。夫妻俩过去用饭,盛煜问及魏夫人的病情,才知道魏鸾这两日过得颇为劳累。吃完饭沐浴换衣,出来见她坐在榻上,轻轻揉着双腿,不由眸色微凝,道:“还是不舒服?”

“好多了。”魏鸾往里让了让。

盛煜就势坐在旁边,目光落在寝裤遮住的那两只脚丫。

她的脚很好看,秀致玲珑,白皙如雪,精巧可爱的指甲盖染了丹蔻,藏着女孩子家爱美的小心思,他之前竟不曾发现。比起人人皆可瞧见的明艳容貌、娇丽风姿,这是藏在锦缎绣鞋的风致,只会在他这位夫君跟前展露。

盛煜心里似有种隐秘的欢喜,忽然伸手将一只腿捞住,搭在膝头。

这动作来得突兀,魏鸾微惊,“夫君这是做什么?”

“后晌看你走路时在瘸,怕是走得多了劳损肌体,血行不畅。揉揉再睡会舒服些,免得明日还疼。”盛煜淡声说着,隔着寝裤轻捏了捏小腿,问她:“这里疼吗?”

“有点。”

“这里呢?”

“没刚才那里疼。”魏鸾老实回答,不太适应盛煜突如其来的关怀,目光只往他脸上瞟。

灯烛尚未剪昏,近处的铜枝灯架上明烛静烧,投在他的鼻梁眉梢,将轮廓勾勒得分明。毋庸置疑,他这张脸是极好看的,跟盛明修的玉面琼姿和周令渊的清秀骨相不同,盛煜的气势偏于冷硬,轮廓亦如工刀雕刻,鼻梁英挺眉眼峻爽,有种运筹帷幄、镇定从容的气势。

这气势在朝堂上威冷慑人,换成穿着寝衣的枕边人,却显得清举从容。

魏鸾的目光从他的眉梢往下挪,从脖颈到喉结,再到肩膀、腰腹。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先前盛煜故意敞开寝衣时,她偷偷瞄见的劲瘦线条。从沟壑惹眼的胸膛到精瘦有力的腰腹,光洁干净而贲张有力,那是男人独属的雄性气息,也曾令她在偶尔想起时脸红心跳。

魏鸾竭力打住念头,心里有些不自在,试图抽回脚。

盛煜轻轻按住,便往她瞧过来。

魏鸾赶紧解释,“没什么大碍,不用麻烦夫君的,夫君还是早点歇息吧。”

怕心思被看穿,她的目光左右躲闪。

盛煜唇角微微挑起来,忽然俯身靠向她,一只手臂前伸,肩膀贴着她的,是近乎将她困在床榻角落的姿态。魏鸾往后仰靠,人被他圈在怀中,心里砰砰直跳,不知该如何应对,有点慌乱。却见那位慢吞吞地在床头角落的小箱柜中翻腾,好半晌才拿出个瓷盒。

“不麻烦,你也照料过我的伤口。”

盛煜看着她几乎要溢出眼眸的慌乱,说话时唇角轻抖了抖,像极力克制笑意。

魏鸾算是瞧出来了,他分明是逗她!

遂强自镇定,咬牙道:“还真是礼尚往来。”

盛煜笑而不语,将膏药在掌心搓开,缓缓揉她的脚踝。

没了寝裤的阻隔,膏药与手掌的触感便格外分明。

魏鸾毕竟不是木头,方才被盛煜逗得脸红,这会儿做不到平心静气。且夫妻同榻,沉默的气氛渐趋暧昧,盛煜揉她脚时的神情愈来愈大对劲,便没话找话地道:“对了,太后说让咱们元夕进宫去赏灯,夫君可有空暇么?”

“没空。”盛煜动作微顿,抬眼道:“明早我启程去陇州,元夕前回不来。”

“去陇州做什么?”魏鸾觉得意外,“难道兴国公的事还有变数?”

“他是凉透了。我亲自过去督办。”

魏鸾松了口气,“那还好。不过那地方毕竟……夫君上次从西州回来时伤成那样,如今要把人彻底赶出去,恐怕也不容易。刀剑无眼,可千万要小心留意,别再伤着了。”

“怎么,担心我?”盛煜含笑觑她,眼底隐有亮光。

魏鸾避过目光,“受伤了还得我照料,麻烦得很。”

盛煜闷笑了声,仍低头帮她揉搓酸痛处。他的力道拿捏的很好,男人掌心微烫,轻易便能化开药膏渗入肌肤,等将腿脚上打结似的经络揉开,魏鸾浑身上下都舒服起来。趁盛煜洗手的功夫晾干膏药,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里。

过了会儿,盛煜熄灭灯烛,也躺了进来。

床榻造得宽大,锦被之下默契地隔了四五寸的距离,泾渭分明。

盛煜却怎么都睡不着,想念那只柔软脚丫被握在掌心的滋味,这会儿怀里空荡荡的,很难受。

他睁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妻子,缓缓伸手。

万籁俱寂,魏鸾睡意迷糊之际,忽然觉得身边某人的手指悄悄摸索过来,在她指尖轻碰了碰。她往里缩了缩,那指头穷追不舍,跟着往里挪,像蜗角试探似的穷追不舍,与盛煜寻常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气势迥异。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没再躲避。

其中含意,不言自明。

盛煜甚喜,遂放心地将整只手覆盖过去,捏起她纤软手指,而后握在掌心里。

等夜半凌晨,牵手的姿势已悄然换成了相拥而眠。

纤细腰肢的触感亦不逊绵软脚丫。

……

盛煜去陇州办差后,魏鸾也没能得空,连着赴了两场宴席。

到得元夕之日,虽说花灯在晚间,她仍赶着前晌进了宫。自幼走过无数遍的宫廊,从前觉得欢喜雀跃,如今再踩上去,脚步却有些沉重——先前与章皇后虚与委蛇,勉强还能糊弄住,经了兴国公的事,这层窗户纸怕是要慢慢捅破的。

届时她在这宫城内外的处境,怕是会很艰难。

而在彻底撕破脸皮前,许多会面避无可避。

她的目光越过鳞次屋檐,宏伟殿宇,不自觉地挺直脊背。

到得蓬莱殿里,章皇后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了魏夫人身体抱恙的事,满面担忧地问了好半天,却愣是没让魏鸾免礼。只等魏鸾小腿肚子打颤,身体忍不住晃起来,她才忽然想起来似的,皮笑肉不笑地道:“倒忘了你还拘着礼,起来吧。”

魏鸾谢恩站好,借着襦裙遮掩,松缓腿脚。

章皇后也没让她歇,径直起身,说章太后许久没见她颇为想念,带魏鸾一道去问安。

寿安宫里,章太后尚未换装,正倚窗喝茶。

闲居寝宫的时候她穿得简单,黑底玄纹的锦缎一匹千金,纽扣皆是上等南珠,花白的发髻盘起来,只拿金簪挽着。即便如此,那身不逊男儿的气势却仍强烈,唇角微微下压,纹路年久日深,清晰可见。

魏鸾跟在皇后身侧,恭敬拜见。

对于章太后,她其实并无多少亲近。

年幼时,那位看着中宫的面子,偶尔会对她露点笑容,但更多的是脾气严苛,让人不敢亲近。后来东宫选妃,周令渊犟着脾气不给章家颜面,这笔账全都被太后算在了她的头上。那时魏鸾还小,知道皇后姨母都受太后辖制,纵被太后刁难,也只能竭力化解逢迎。

后来章念桐诞下孩子,太后的态度才算和缓。

魏鸾天真地以为昔日矛盾应是翻篇了,直到前世她被算计幽禁,母亲病逝宫中。

这位太后看似不言不语,远离前朝后宫的琐事,其实事事洞悉,但凡出手都是致命的狠招。章皇后能拉敬国公府抵罪,背后自是这位指点撑腰,借着章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搅弄风云。

魏鸾屈膝垂首,竭力收敛眼底恨意。

好在那位没像章皇后似的折腾,行礼后便赐了座。

见她孤身前来,章太后最先问的是盛煜,“哀家传的口谕是让你夫妻进宫,盛煜呢?”

“回禀太后,他还有些公事在身,这几日外出办差尚未归来。太后赏赐观灯,他很是感激,这次未能成行,实为遗憾。等他回来后,我定寻机请旨,来向太后谢恩。”她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语气依竭力温和。

章太后沉默瞧着她,目光渐渐锐利,几乎能与永穆帝的天子威仪匹敌。

魏鸾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

章太后神情微沉,“他去办差,为兴国公的事吧。”

“鸾鸾不知。玄镜司的事关乎机密,鸾鸾未敢擅问。”

“那你嫁进盛家做什么!”

那位的声音陡然拔高,语似呵斥。

魏鸾没说话,只惶恐地屈膝行礼。

章太后的怒意似砸在棉花团上,没换来半句回答,沉着脸将她瞪了片刻,索性道:“朝堂的事你说不上话,我也不计较。你表哥章经的事总该管管,他那点本事,哪能杀人,被盛煜扣在玄镜司十多天,你也不说句话。”

章经的事,魏鸾自然是知道的。

玄镜司行事自有其道理,盛煜毕竟是听永穆帝差遣行事,不会乱来。若章经并未杀人,事后自会如实论罪,若当真杀了人……魏鸾幼时,魏峤就曾教导过兄妹俩,说这天底下都是爹生娘养的,身份有高低贵贱,性命却都只那一条,切不可因皇室恩宠而轻贱人命。

章经若真无缘无故地杀人,偿命便是天经地义的事。

魏鸾垂眸,低声道:“请太后恕罪。”

“你不愿?”

“玄镜司自有律例,外子铁石心肠面冷心硬,太后也是知道的。若鸾鸾贸然求情,怕反会令他不悦。章表哥既没有杀人,等风波过后,玄镜司自会还他清白。皇上向来圣明,又岂会坐视子侄蒙冤?想来外子也不敢在这事上草率。”

旁边章皇后听见这话,面露不悦。

章太后亦神情冷沉,忽然伸手抬起魏鸾的下巴,迫她抬眸对视。

那双眼睛久经风霜,能陪着先帝半生戎马,玩弄军权朝政的人,自是沉稳老辣。

魏鸾知道瞒不过,也无意隐瞒,只坦然看她。

片刻后,章太后松开了手。

“去看看长宁吧。晚上观灯。”她说。

魏鸾遂行礼告退。

等她出去后宫人掩上殿门,章太后才埋怨般看了章皇后一眼,“你被骗了,她嫁进盛家是为敬国公府,压根就没想帮太子。”

“可当初……”章皇后不太愿意相信。

当初魏鸾自请嫁入盛家时说得情真意切,且她与太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怎会背弃太子?才过及笄的姑娘而已,靠章家和东宫的荣宠才能在京城众星捧月,又怎会背叛自幼仰仗的靠山,投向盛煜那种不知根底的人?

但姑母的话她又不得不信。

章太后沉眉,敲了敲桌案,“她这张嘴甜,会哄人,你不是不知道。嘴上怎么说都行,她进了盛家这半年,可做过半点有益东宫的事?魏峤父子完好无损地出狱,咱们却被盛煜逼得断臂自保。皇后,你对魏峻做的事,怕是早就露了马脚。”

她徐徐说罢,目光瞥向显眼处摆着的一柄长枪。

“玄镜司交到盛煜手里,倒真棘手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鸾鸾嘴很甜呀

盛大佬:哦?我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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