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不到卯时,定远侯府门口的长街尽头,就已经摆上了施粥的摊位棚子,支起数口大锅。
顾长亭很早便领了家丁,根据地图,去京城其他几处,同样设置了侯府的施粥位置。
一桶桶煮好的米粥预备好,米香溢出,不出片刻,长街就挤满了饿着肚子的灾民,远比侯府预估的人数要多得多。
李伯大喊着要人排队,却没有一人应答,闻着粥味,每个百姓都想往前挤,街道顷刻间就变得拥挤不堪。
悠儿正要往碗里盛粥,没想到灾民都挤到她脸上了,吓得她拿着粥勺的手一抖,米粥落到锅里。
顾澜一把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拽,避过了蒸腾的热气。
“多,多谢公子......”悠儿小声道谢,仰头看着顾澜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心脏怦怦直跳。
子佩道:“公子,这群灾民饿了两天了,如今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要么我们去找长亭少爷,或者召来侯府的府兵来维持秩序?”
“子佩啊,你说本公子名声如何?”顾澜没有应子佩的话,懒洋洋的问道。
周夫人当顾澜是无聊了,才会出来和李伯一起施粥,所以她今天戴着一顶斗笠,没有暴露身份,一直站在角落里,观察着前来领粥的百姓。
这些百姓,有人拖儿带女,眼神透着绝望;
有人孤身一人,神情阴沉冷漠;
也有人一身是伤,面黄肌瘦,如同行尸走肉......
这时,有一个梳着两角发髻的小女孩,从人群中挤出来,偷偷地拉了拉顾澜的衣裳。
女孩个子很矮,所以能够看见顾澜斗笠下精致俊美的容颜,于是双眼放光的将一块饼子捧到顾澜面前:
“哥哥,饿吗,你吃吃——”
小女孩甜甜的笑着,露出空荡荡的牙床。
顾澜面不改色的接过了饼子,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穿的不好看,这孩子是怎么把自己当成灾民的。
她弯腰时鼻尖微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这孩子应该是刚生了病。
子佩捂脸,没想到公子连小孩子的吃食都抢。
他回答:“这您的名声......您心里没数吗?”
“哦。”
顾澜应了一声,抬手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风流俊美的脸。
没等周围人被这张脸所惊艳,就听见顾小侯爷跳到高处,中气十足的喊:
“顾澜在此,一炷香内领粥不排队的,家里的姑娘,本公子全收进侯府了!
至于家里没姑娘的......本公子也不介意收个孙子。”
子佩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公子。
子衿没脸看。
悠儿一脸崇拜的望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眼前的少年面容如玉,眼眸明亮如星辰,红唇噙着一抹戏谑笑容,朱红的缎带抹额将她衬托得越发风姿出众,却让百姓们脸色大变。
“顾小侯爷!?”
“真的是顾澜,否则谁敢在定远侯府门口这么猖狂——天啊,他不是入宫当世子伴读了?”
“天啊,这下谁家有姑娘还不藏好,听说前段时间定远侯府又买进府一个小姑娘呢!”
“大家快排队,否则顾澜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灾民们瞬间慌乱起来,一个个都开始排队。
顾澜想过自己的话会管用,没想过这么管用。
呃......
周夫人是不是每次给侯府购置新丫鬟新小厮,都打着她儿子的名义啊?
很快,混乱的施粥现场就变得秩序井然。
真找来府兵和家丁维持秩序,都没顾澜一句话见效。
刚刚给顾澜饼子的小女孩仰着头看着顾澜,崇拜又激动:“漂亮哥哥,你真好看!和哥哥哥哥一样好看。”
顾澜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几个哥哥,顺手舀了一碗粥给她,道:“所以你并不是看着我穿的太破才给我饼子的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哥哥和哥哥和哥哥穿的都很破,但是你们都很漂亮,囡囡最喜欢漂亮哥哥啦。”
顾澜拳头硬了,打算回家就打造一身金镶玉的衣裳。
过了一会儿,粥点的米粥终于要分发完了,小女孩却还抱着顾澜给她的粥,站在原地。
悠儿见小女孩身边也没有什么大人,衣裳也很破旧,于是心生怜惜,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你哥哥呢?”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叫卫岚,哥哥很忙哒,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还不是休沐的时日,他不在家啦。”
“另一个哥哥呢?”
“那个哥哥我不认识呀,只是会给囡囡吃好苦的糖豆,囡囡就不发热了。”
“那你喝完粥就快回家吧,喝饱了吗?要不要姐姐再给你盛一碗?”
小女孩认真的点头:“饱啦。”
这孩子看起来怪可爱的,就是有点看脸,全程只和顾澜悠儿和子衿说话,不理慈祥微笑的李伯,让李伯很伤心。
子衿蹲下身,温柔一笑:“你家在哪里,姐姐让人送你回家吧。”
“我家住在永安街东里十七行,我叫卫岚,你可以叫我囡囡。”
悠儿思忖片刻,道:“公子,十七行那边是京城比较贫困的住坊。”
顾澜挑了挑眉,随意的开口:“哦,那你家应该已经被水冲没了吧?”
小女孩本来今天高高兴兴来领粥,听到这话,一下子想起来,她家前两天的确被水淹了,门匾都掉下来了。
下一刻,小女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顾小侯爷无辜的跳了起来,捂着耳朵躲到子衿身后,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怪我,是她自己哭的,跟我没关系!”
说着,小侯爷摸出怀里的果脯:“别哭了,吵死了。”
小孩子真可怕,会吱哇哭的小孩子更可怕!还是容允浩可爱!
子衿:......
“囡囡,过来!”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顾澜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短衫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不远处。
没等顾澜往深了想,小女孩已经哭着扑过去了,她鼻子冒着鼻涕泡,声音含糊不清:
“阿远哥哥!”
顾澜摊着手:“那个......在下也不是故意要惹哭你妹妹的。”
男子直接将小女孩抱起来,看向顾澜,露出一张肃穆而寂寥的严肃脸。
小女孩没骗她,她的哥哥,真的很好看。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硬朗而锐利,宽肩窄腰,身材高大挺拔。
他的神情冷寂,行走之间带着一股煞气,薄唇如同剑刃般轻轻抿着,似乎因为顾澜惹哭了自己妹妹,眼中透出几分不悦。
“呜呜呜,哥哥你咋来了,”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说,“咱家都被大水冲坏了,囡囡都要被饿死了。”
男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粥上。
剩这么多,也不知道哪来的饿死。
他抬眸看了一眼顾澜,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屁股,随即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真是个怪人。”悠儿奇怪的说。
顾澜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她觉得这个男人莫名熟悉,一时之间,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一连两日的施粥,第二天,小女孩又来了,这次拿了两个碗,顾澜给她都盛满了。
不过晚一些时候,她的哥哥没有接她回家。
深夜,暴雨复起。
步莲斋内风雨狂啸,远处的竹林被暴风雨击打的沙沙作响,伴随着几声闷雷,掩盖了一道道低微而隐蔽的脚步声。
“嗖——”
一抹矫健的黑影伴着冷雨,无声无息的翻上步莲斋内顾澜的卧房。
身影轻如鸿雁,却又快的惊人。
他身后,紧随着六个同样蒙面戴着斗笠的刺客,几人四散开来,其中一个为首的声音压低道:
“阿渊,我已经将耳房的丫鬟下人迷晕,你和阿明动手,我们在外接应,若有意外,就立即离开,娘娘可不舍得让你出事!”
黑影,也就是阿渊扣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低沉道:“我说过,此事做完,我与钱家就再无关系。”
“娘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阿渊不说话了,他轻车熟路的越过屋檐,走到一半,忽然皱了皱眉。
自己怎么这么熟练?
他深吸一口气,从窗户径直翻进顾澜的房间,手中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定远侯府居然这么好潜入,早知如此,他根本不必吃那粒禁药。
身后,另两名刺客也跟着他一起翻进屋。
雨水将他们浑身打透,黑靴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条条水痕。
阿渊周身的煞气蔓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顾澜的床榻面前。
他没有动弹,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时,旁边的刺客发现周围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怎么连外面的雨声,都听不见了——
刺客正要开口说什么,顾澜从塌上一跃而起,镶了铆钉的精钢拳套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金光,挑飞了刺客的下颌。
“咔嚓——”
一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传来,少年眼神冰冷,带着嗜血的红光,双手戴着一双精钢打造的拳套。
拳套之上,猩红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阿渊立即往后一步,旁边另一个人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顾澜捏晕扔掉,生死不知的瘫软在地上。
其余几人只听见一声惨叫,仗着步莲斋没别人,立即径直的闯了进来。
然后,他们便看见一道锐利的光影,无所畏惧的冲了过来。
那身影快如闪电,仿佛暗金色的猎豹越入人群,每一拳都凶悍凌厉。
这次,她不用挑哪疼打哪,而是往致命的地方招呼。
敢来杀她,就要做好把命留下的准备。
不到片刻,已经又有两人倒地。
阿渊震惊的望着这一幕,下意识握紧匕首迎了上去。
在场的刺客全都不是顾澜的对手,只有阿渊回神后,两人缠斗起来。
顾澜打着打着,发现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一样,每一拳与匕首的碰撞,她都能明显感受到一股血液翻涌的磅礴气息。
那是内力。
不过,男人虽然内力浑厚,但武功技巧却显得极为生涩,像没学过武功,却被传了一百年内力一般。
可他的动作蛛丝马迹中,又透着行军打仗的将士才会拥有的煞气。
忽然,阿渊单手猛地抬起,千钧之力落下,闪着锋芒的匕首,眼看着就要刺入顾澜的胸膛。
他知道,只要自己杀了顾澜,就能够还清钱家两年前救自己一命的恩情。
然而,阿渊的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
白天里,囡囡拉着他的手,说,是这个漂亮哥哥给灾民在施粥;
昨日回家,囡囡特意给他留了一碗粥,说这是漂亮哥哥给的;
那日在文渊阁,他看着顾澜救了一夜的宫人,自己精疲力尽——
可是他,却要来杀了顾小侯爷。
兵器碰撞爆发出铿锵声音,顾澜拦住这一记重击,她不知阿渊在想什么,余光已经看见另外两三条黑影从身后朝自己包抄。
今日暴雨倾盆,声音很难传出去。
不过,打斗这么久都没人出现,最大原因,是顾澜自己没喊。
她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武功恢复了多少。
现在看来,这些人根本不经打,连当她的沙包都不够资格。
不过,眼前的这只沙包还行。
顾澜脚尖用力,整个人腾飞而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她已经将身后一名企图偷袭自己的刺客,用一把短剑钉死在门板上。
刺客发出惨叫声,被暴雨湮没在深夜之中。
一道闪电劈下,映照着顾澜清隽冷傲的面容,覆盖着森森寒凉,双眸泛着赤色。
随即,她又反手甩出一只匕首,一击便将另一个刺客的腿筋挑断。
而这时,她发现眼前这个最难缠的男人不太对劲了。
男人整个人动作都提快了几分,顾澜抬手打飞他的斗笠,终于将其认出来:“你是阿渊?”
她好像也就认识这么一个速度这么快的......
不过,速度虽然更快,阿渊武功的破绽却更多了,每一击虽然霸道凌厉,但变得乱七八糟。
顾澜抓住机会,以掌化爪,掀开了阿渊的面罩!
面罩被划破,一行鲜血溅落,阿渊的侧脸被顾澜拳套的铆钉划过,落下一道血痕。
她看清了阿渊的脸!
阿渊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他面色一沉,知道自己的药效副作用出现了,立即拔腿开跑。
这次,两人掉转了身份角色。
顾澜后悔自己没设置点陷阱了。
她一边追,一边压低声音喊:“你跑什么,我们再打一会啊!”
才和这个阿渊打了一会儿,顾澜就发现自己的武功境界有了很大提升。
阿渊的武功不如从前的她,但与现在的自己是五五开,可他内力又远胜自己,简直是天降沙包,不得不要。
以她现在的实力,打到最后,她或许会脱力,但死的一定是阿渊。
但这货的轻功,她是真的追不上啊!
翻上房檐,顾澜奋力追去,直到马上就要离开定远侯府了,顾澜不想追了,忍不住吼道:
“永安街东里十七行——我知道你家住哪!”
阿渊踉跄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顾澜。
啪叽——
高大的男人从房顶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