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每个月都会给本王写一封家书,”容朔随意接过信笺,便放到一旁,语气温和而惊讶,“此次三个月都没到,本王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没想到是让你来为她送信。”
容珩却静静地看着他,双眸幽深沉寂。
容朔不解的和他对视:“怎么了,小五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容珩张了张嘴,他想说,嘉太妃最多还有两三个月活头,可是,他还不知如何向容朔开口。
即便说了,此时战事紧急,容朔也无法回京。
何况,嘉太妃是被太后所害,却没人知道是何原因,这件事如果告诉容朔,恐怕,会颠覆他心里对朝廷的认知。
容朔不知容珩心里在想什么,他挪动身体,让自己坐得更直了一些。
他伤势还未好,身体却笔直如松,宽阔挺直的背脊与肩膀,透露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本王其实,也有一件事要跟你和顾老弟商量。”
容珩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垂下眸:“你先说。”
容朔笑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道:
“人生不过百年,本王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或许这辈子,也就只能活个半数......本王死便死了,可是在生死关头,本王却忽然想到了王妃,想到了宝怡和允浩。所以明日,本王想......自私一回。”
他这一生,年少时听母妃的话藏拙离京,后来听先帝的话保护兄弟,再后来听平南侯老侯爷的话征战沙场,如今听容璟的命令开疆拓土。
忠君,护国,他对得起百姓与君王,却亏欠了妻子儿女太多。
容朔望着顾澜,想起了顾承昭。
同样是封疆之臣,顾承昭看得开,潇洒自在,随性所为,可是他不一样,他是容家人,是有万分之一的资格坐上皇位的长子。
这样的身份,让他像是拴着锁链镣铐的家犬,看不清前路,也失去了归路。
顾澜正色了几分,严肃的开口:“王爷请讲。”
“顾小兄弟,你若愿意,可以叫本王兄长。”
容珩:“她不愿意。”
顾澜干脆利索的叫:“大哥!”
容珩皱着眉,一脸不高兴:“顾小侯爷有许多妹妹,还有许多哥哥。”
顾澜:“你大哥就是我大哥。”
容朔的目光在顾澜和容珩身上转悠,双眸探照灯般锐利炙热,让顾澜有些心慌。
她到底是把人家弟弟掰弯了......睿王不会要找自己算账吧,不过睿王跟珩兄关系一般,他应该不好意思。
容珩仿佛感受到顾澜的紧张,一只手探过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容珩在顾澜耳边低声道:“不用怕,他就是看着吓人。”
容朔扯了扯嘴角:“小五,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聋?”
容朔气的狠狠翻了个白眼,目光转向顾澜,瞬间就柔和无数。
“顾老弟,你和小五的事......本王虽不理解,但是尊重,祝福,”容朔认真的说,语调很是温和,“小五自从小时候遭遇变故,便性格孤僻,不与任何人交朋友,也没有朋友,你能选择他,是他的福气。从前本王还以为,他这样的性子,这一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呢。”
容珩冷冷地说:“你孤独终老我都不会。”
“呦,小五果然活泼了不少。”睿王调笑道。
容珩:“......”
此刻的王爷,看向两人的眼神颇为欣慰,仿佛终于把败家儿子“嫁”出去的老父亲。
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小心的问:“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是......”
容珩冷冷地说:“我跟顾澜的事与你无关,你有话快说。”
容朔咳了咳,无奈的压下好奇,缓缓说道:
“本王......想为自己自私一回。明日,本王会在军中出面,将南境边军一切权柄,都交到顾老弟手中,而我会上禀陛下,请陛下册封小五你为王,凌驾在南境各州城之上。”
容珩和顾澜,同时愣住。
顾澜回想起原书的剧情,顾侯爷和容珩来到乱成一团的南境后,是因为睿王已经战死,南境群龙无首,被迫接管了边军,而现在睿王没死,他竟然打算直接把边军交给容珩和自己?
这剧情,还能这么圆回来的?
容珩则定定的望着容朔,默不作声,双手在身侧攥成了拳。
“怎么,小五不说话,是不是被本王感动了?”
容朔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的很是开怀。
他没待容珩反驳,又说道:
“此事本王已经思虑许久,既然陛下留着你的性命,你又已经做了军议校尉,说明陛下已经放下了对你的成见,且你年岁渐长,若能顶替本王的位置,成为新的燕国王爷,替陛下征战,替大燕戍边,也不失为一条坦途。”
容珩低沉的开口:“这绝无可能。”
“小五,你先别忙着拒绝,听本王说完,睿王府这些年受尽无数目光忌惮,李家、宗亲、苏家......即使本王不愿与朝中他人为伍,身后却还是簇拥了无数势力。
这些势力盘根错节,让陛下担忧,倒不如,本王请辞致仕,离开南境,放下那些权柄,做个朝堂上的闲散之人,如此,能回去教导允浩,也能陪一陪芙蓉,宝怡,那些势力,还能顺势平息,此为急流勇退之道。”
容珩沙哑的道:“你想将南境这个烂摊子交给我?那你可知,你若真的先斩后奏,将军权给了我与顾澜,等你回京后,会面临什么?”
“本王有信心能说服陛下。”容朔的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而平静。
他望着容珩,回想起了从前那个明媚肆意的孩童。
“虽然本王这么说不太好,但,小五你孤身一人,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势力相助,甚至没有......母族,比本王更适合做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这些年陛下之所以一直放任你在宫中,无非是因为你年幼时备受先帝宠爱,可是,你,本王,陛下,我们是兄弟。”
容珩微微摇头,低声自语:“兄弟?”
容朔永远也不会知道,容璟曾对他和容珞做过什么。
只是,他也不会说的,念夏不让他说,而容朔的一生已经很苦了,何必,让他下半辈子都陷入自责和愧疚之中。
“哦对了,顾老弟,你也莫要觉得本王偏心小五。定远侯府本来就执掌北境定远铁骑,若本王不让小五封王,而是把边军全部交给你,朝堂上那些官员大臣们,是不会同意的。”容朔解释道。
“大哥,我不是怀疑你能不能说服皇帝,我是......”顾澜皱着眉,“我是觉得,你没了兵权,以皇帝的性格,恐怕做不成什么闲散王爷。”
不说皇帝会将他一脚踢开,就是太后,也不会放过他,容朔认为的急流勇退,实际上,很可能是自寻死路。
容朔笑道:“本王自认为,无愧朝堂也无愧皇帝......而且本王身受重伤,武功废了一半,将兵权交给你们,对朝堂,也就没有了威胁,做个闲散之人,有何不可。”
他拿起嘉太妃的信,打算打开,声音低沉了几分:
“这些年,本王真的累了,想歇一歇。”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后悔。
那些在他手中的兵权,从未给过他一刻的安全感,反而像是一座座担在他肩头的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有一日,大燕需要他这个睿王,他会再次披甲上阵,但是现在,他想歇一歇。
容珩望着容朔苍白冷峻的面容,深吸一口气:
“我答应你,容朔,你若想回京,那便尽快回去吧。
或许,还能见......嘉太妃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