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地处在在燕、魏、陈、启四国交汇之处,周围四通八达,不知道哪国的官差和不知道何地的流寇混在一起,治安混乱,商贾繁多。
锦州城内有一条河流,名叫锦江,传闻锦江烤鱼飘香十里,举世无双,元朗和容珩约定好的会面地点,就是锦江岸边一座名叫汇仙居的酒楼。
这座酒楼在城内名气很大,不怕找不到。
此刻的容珩,却坐在汇仙居旁边的酒肆二楼,眼神深沉。
元朗之所以选择和自己会面,是为了寻求燕国的支持,帮他在魏国更好的搞事情,而不至于被魏君濯彻底吞灭。
他的筹码,就是魏君濯这段时间,屡屡和启国使臣暗中交流。
启国是夹在魏燕中间的一个小国,虽然之前也是燕国的盟友,但是这样的小国朝秦暮楚,有了新靠山后背离盟约,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启国使臣真的和魏君濯达成合作,魏国由启国借道攻打燕国,绝对会出其不意。
这些,都是容珩要和元朗确定的事。
只不过,容珩并不是为眼前的元朗而担心,而是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惴惴不安,仿佛千里之外有什么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在发生。
两炷香之前,易容成容珩的萧七已经带人走进了汇仙居,里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又是一粒橘子糖在口中嚼碎化开,容珩告诉自己,顾澜给他规定的每天三粒糖已经吃完,再吃下去,自己还没见到顾澜,糖就该不够了。
容珩郁闷的站起身,语调淡然:“看来,元朗是真的要与孤合作。”
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本就喧嚣不已的夜空,容珩凝神一看,就见几道黑影从斜对面汇仙居二楼外的回廊上飞了出去。
黑影在半空中划出数道优美的抛物线,“噗通噗通”下饺子般掉进了锦江里,有的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有的差点砸翻了岸边停靠的几艘乌篷船。八壹中文網
小酒霎时间出现在容珩身后,表情凝重:“殿下,事情有变。”
容珩没有说话,饶有兴趣的看着汇仙居。
现在虽然是晚上,但周围灯火通明,远处的一切情景清晰可见。
几个呼吸间,萧七的身影出现在二楼,他易容后的脸和容珩足足七八分相似,不熟悉的人一看,更是分辨不出真假。
“萧七这易容术真是高明,这么远看过去,简直和殿下一模一样。”小酒见容珩面色如常,便也冷静下来,感叹似的说道。
容珩摇了摇头,他怎么不觉得自己长成那样。
他要是那么丑的话,澜澜怎么可能看上自己。
远处的萧七不知道自家主子正在腹诽自己,一挥手,左边出现一队乌鹊楼暗卫,右边出现一队平南军,已经在汇仙居内和元朗的人打了起来。
街道上也被这两伙人波及,四处都是尖叫和怒吼声,汇仙居乱作一团,萧七则巍然不动,腰悬宝剑,一身白衣迎着江风飘舞,伫立在回廊之上,身影飘逸似仙,引来周围行人百姓的惊叹。
一旁的手下低声询问:“七统领,您不动手吗?”
萧七保持着造型,从容开口:“你懂什么,我现在是殿下,要维护殿下的个人形象,打打杀杀多不好。”
“孤绝不会......做那么恶心的表情。”容珩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低沉的说。
小酒抽了抽嘴角:“没办法,萧七太骚了。”
如顾澜和容珩猜测的那样,元朗并未诚心实意想要与燕国合作,而是在这里设下埋伏,等着容珩自投罗网。
但他们对此早有防范,元朗的个人行为,掀不起太大风浪。
“要么属下去帮他吧。”
小酒见下面打得火热,内心很是羡慕,刚要拔刀,容珩就拉住了他。
“不必,他不是骚吗,让他自己解决。”容珩一脸冷漠的说。
小酒犹豫道:“真的不用帮忙吗,万一这是元朗和魏君濯一起设下的圈套,萧七不就完了——”
“如果魏君濯真的和元朗联合了,那早在我们进城时候就会被抓起来,怎么可能现在还能看戏,反之,这是元朗在试探我们的底细,至于魏君濯......”
容珩淡淡的解释,双眸深了几分,思忖着魏君濯内心的想法。
魏君濯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说不定,他早就猜到元朗会选择跟自己合作。
与其阻止元朗和敌国合作,或者在他们洽谈的地方守株待兔,还不如反其道而行——魏君濯目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吞噬他国国土。
同时,魏君濯并不怕元朗会暴露他的计划,因为在元朗将他曾经的计划告诉敌国时,他已经有了新的策略。
容珩垂下眸,将远处混战的一伙人视作空气。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划过一抹锐利的锋芒。
来都来了,魏君濯不在意的人,只要时机合适,也能搞出大动作。
——这是容珩和魏君濯不同的地方,容珩从不会小瞧任何人,他的心里,也没有家世血脉和性别之分。
容珩站起身,指腹下意识摸了一下衣袖内手腕上系着的细绳,上面是一枚铜钱形状的暖玉,自己将得到的暖玉最大尺寸雕刻成了弥勒佛,送给老夫人祝寿,剩下大的给顾澜做了玉佩,小的带在了自己手上。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孤饿了,先去吃个饭。”
小酒看向四周:“这不就是酒肆,你想吃啥吃不到?”
容珩:“来了锦州,不吃烤鱼合适吗?这家酒肆居然没有锦州烤鱼,真是不会做生意。”
说着,容珩耸了耸鼻尖,运起轻功腾空而起。
小酒仰头看着他,伴随着簌簌破风声,容珩的身影仿佛凛冽高贵的云鹰掠过水面,稳稳地落到一艘停驻在江岸边的偌大乌篷船上。
夜幕降临,星光月色与岸边的灯火交相辉映,江面上的乌篷船和画舫亮起了各色彩灯,江水波光粼粼,丝竹管弦的乐声悠然传来,吹皱一江秋水。
这里的夜景倒是很不错......要是顾澜在他身边一起欣赏就好了。
容珩心里刚升起一个念头,就听见小酒就扯着嗓子在岸边大喊:
“主子,那是青楼!”
他的心里,默默为殿下点了一根香。
容珩脚下一顿,差点摔倒,双目圆睁,震惊的看向四周。
只有身临其中,才能听见乌篷船内传来的一声声嬉笑娇嗔和曼妙歌声,烤鱼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容珩却拔腿就跑。
堂堂大燕湘王,面对刀山火海十万大军也面不改色,却被一个疑似青楼的画舫船吓得开溜。
身后,还有一群被容珩惊吓到的莺莺燕燕,嗲着嗓子,甩动水袖挽留。
容珩头都不回。
跑着跑着,容珩忽然想起,如果顾澜在此,会是什么反应呢?
一这么想的话,容珩更生气。
许久,他一脸镇定的坐到了小酒为他找到的,一家真正只经营茶水饭食的乌篷船上。
容珩的坐姿端正优雅,双手搭在膝上,表情乖巧。
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盘鲜辣金黄的烤鱼,上面还撒着锦州特有的青色花椒,刚蒸好的米饭也喷香无比。
容珩平复好心情,拿起筷子,表情冷漠的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告诉顾澜。”
小酒一脸严肃的摇头:“属下绝对不会告诉顾小侯爷,您居然背着她逛青楼。”
鱼肉入口香麻滑嫩,让容珩的眼眸眯起了一瞬,随后怒道:“谁知道这烤鱼在画舫船里!?这合理吗,你若敢泄露此事......”
小酒吞了吞口水,好奇的问:“殿下就如何?”
他叫小酒,他有个主子,按照顾小侯爷的说法是个傲娇,小酒就喜欢在主子的暴怒边缘反复横跳。
“孤就让澜澜勾引容宝怡,孤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喜欢澜澜的女人。”容珩看着小酒,漆眸幽幽,一字一顿的说。
小酒抽了抽嘴角,喃喃道:“绝,殿下,属下真没想到您居然这么恶毒。”
容珩冷笑一声:“去把这家烤鱼的主厨叫来,让他把烤鱼方子写下来,如果他不会写字,就由他复述给你。”
小酒不明所以的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回头把方子给苏子霄,让他给我和澜澜做烤鱼。”容珩理所当然的开口。
小酒:“......”
片刻后,在大燕湘王的威逼利诱之下,主厨哭着把自己家传秘方说了出来,小酒在旁边下笔如飞。
容珩抖了抖还未干透的墨迹纸张,满意的看了一遍,甩出一片小小的金叶子和几块碎银,道:“他哭什么,孤又没有欺负他,这是市价,孤不会白拿他的秘方。”
“您是湘王,不能给个痛快吗。”小酒颠了颠碎银。
堂堂湘王出手小气成这样,真是没谁了,哪像顾小侯爷,随随便便就赏赐别人金元宝啦,东珠啦。
容珩点头,对小酒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然后从他手心里拿回碎银,缓缓说道:
“小酒,你说的对,孤想起来了,孤的银子都给澜澜花的,你觉得孤小气,就由你补齐痛快的价格。”
小酒:“......”他有一句植物不知当讲不当讲。
很快,岸边的汇仙居恢复了平静,这里不愧是混乱之地,不到半个时辰,街道上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仍旧那么繁华热闹。
“萧七还真回来了,还有元朗。”小酒看了一眼外面,清秀的包子脸上显露出两个小酒窝。
“殿下,元朗已经带到。”萧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容珩没搭理他,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吃着自己的烤鱼。
这烤鱼用铜制的高脚盘盛着,底部镂空了一段,里面烧着炭火,所以一直都能维持着烧开的状态,味道极其鲜美。
萧七推开门,将手中拎着的元朗扔到地上,还没看清容珩在做什么,就狞笑着说: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属下,等他想动手,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们也没怎么反抗,殿下,属下办的不错吧。”
容珩抬起头,就见萧七对着自己露出灿烂得意的笑容,十足的反派模样。
他拧起眉头,夹着鱼肉的手顿了顿,缓缓说道:
“不要用孤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萧七的脸僵硬了一下,又努力绷住笑容:“呃......属下不是故意的。”
容珩额角乱跳:“算了,笑吧,憋着更丑。”
“哈哈哈哈!”
容珩感觉自己的眼睛,聋了。
元朗艰难的抬起头,终于看见了真正的容珩。
他是真心要和容珩合作的,但许久未见,昔日落魄卑微的容五公子,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大燕湘王,他怕出现变故,才会提前半天赶来,在会面的地点藏了人手试探容珩的底细。
尤其是半个时辰前,元朗发现来与自己见面的并不是容珩本人之后,直接动了手。
只是元朗没想到,他藏人的时候,容珩和小酒等人已经提前两日来到锦州,更是在最外围埋伏好了平南军。
元朗定了定神,从地上站起身,整顿好因为争斗而散乱的衣冠,坐到了容珩对面。
他跟容珩也有快一年没有见面,一时之间,元朗不知如何开口,他的双眸眯了起来,像剔透分明的琉璃色柳叶。
元朗的视线在萧七和眼前的男人身上梭巡,又看见了曾经见过几面的小酒,他的目光更复杂了一些。
元朗还记得,小酒是死在宫中的......现在看来,容珩在更早时候就隐藏着自己的实力,而他自命不凡的样子,恐怕在容珩眼中,就像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萧七现在的脸和容珩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当这两人同时出现时候,不需要任何思考,元朗也能一瞬间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容珩——哪怕湘王当着自己的面吃烤鱼。
这一年,发生了无数变故。
他恢复了太子身份,不再是卑微的需要仰人鼻息的质子,却又一夕跌入谷底,成为不被承认的临安王,父皇驾崩,母后随之离去,元佥登基,魏君濯步步紧逼......
每一件事,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元朗喘不过气来。
他也是经历过这些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的挫折屈辱,在生与死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而眼前身着墨色衣氅的男子,一举一动却和从前一样疏离而淡漠。
容珩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幽深而浩渺,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够掀起他眼底的波澜。
或许,是有的。
元朗想起了顾澜。
也只有那个人在的时候,容珩才更像是有血有肉,生动鲜活的人;
也只有那个人,能让容珩产生理智之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