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成平六年,睿王容朔南境大捷,破七城二州,睿王归都,携魏国太子元朗为人质,同年,定远侯千里转战灭羌戎王庭,容璟改国号为建德......这是原本的,情节。”
夜色深沉,只有一盏烛火的房间很是昏暗,容珩却用狼毫蘸着冷水,在桌上笔走龙蛇。
写下几行字后,他轻轻一擦拭,水迹便随之消失。
许久,容珩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个夏天,燕都分外炎热。
按照顾澜的说法,《大燕风云录》中,一直到建德二年,魏君濯联合绛曲打败容朔,容朔战死后,自己才会和顾侯爷一起领兵出征。
随大军一起到南境的,还有顾澜,她会死在那里,被耿恭所杀。
容珩一想到这一点,呼吸便沉重了几分。
现在距离自己真正开始领兵,还有两年时间。
若一切听之任之,过几日,他就要让容穆在朝中提及自己的名字,从而步入宗学。
顾澜因为落水一事没有成为容允浩的伴读,想必从此以后,她不会与他再有任何交集。
这样也好。
同样的,元朗,多吉,容宝怡,小酒......他们很多人都会死在自己登基的路上,而容妙嫣,或许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平凡的度过自己的一生。
他抿了抿唇,忽然想起顾澜曾说的,《大燕风云录》里的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少女杀手”。
容珩指腹一划,彻底擦去桌上的水迹,眼神锐利了几分。
他想起来了,今夏大旱,随之燕都有暴雨水灾,各地闹了饥荒,谢昀则奉旨赈灾。
顾澜还说过,她“抢了”自己的主角情节,成为秦正笏的恩人,也就是说自己才是在救了秦正笏的人......她说的话深深印刻进他的脑海之中,容珩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推开木窗。
漆黑的夜幕之上,空悬着一轮皎洁明月,月光如水倾洒,映着少年冷白而俊朗的面容。
远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鸣,似乎在提醒他这里是皇宫不是定远侯府,而他无法回到自己想回去的地方,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这世上那么多人,
可是他,却找不到自己的归途,也看不清自己的来路。
然而,他绝不相信顾澜就这么不见了。
或许她出了什么差错,要过些日子才能成为顾澜;
或许她此刻在另一个世界,和自己看着一样的月亮;
又或许,这是上苍给他们的惩罚与考验,他错过了必须要经历的事,让这个故事变得不够完整,所以自己现在回到一切还未改变的时候。
既然如此,他便如书中所说的那样,走到它的......大结局。
容珩垂下眸,眼神一点点坚定。
他可以如《大燕风云录》中写的那样走完剧情,但,自己既然是男主角,有些事,便不由书中说的算。
次日,朝堂之上,老宗正容穆按照容珩的吩咐在上朝时提及容珩的名字,使容珩迁出掖庭,搬到了潇湘宫。
这一次,他并没有在御花园遇见顾澜。
他一边按照吩咐乌鹊楼暗中收购粮食囤积,并且准备治理水灾之事,减少燕都百姓的死伤损失,另一边让周兴说服陆秉心,铲除了与绛曲勾结的户部尚书钱臻。
钱家倒台后,钱贵妃被赐死,容祁俊随之因为逛青楼而被逐出宗学,陆秉心也如他所料的上了位。
容珩亲自找到谢昀,以帮他查明谢家与苏家之事为条件,换取他说服苏子霄请旨,提前加入定远军。
容珩在水灾中救下秦正笏,又因为苏老丞相与苏家在朝中越发强盛,为了限制苏家,容璟选择让容珩做定远军校尉,并且吩咐他监视苏子霄。
此时的容璟,还没有要让顾侯爷杀他的打算,而是将他当成平衡苏家的工具。
容珩甚至猜测,原本《大燕风云录》中容璟忌惮自己,也是因为发现了周兴和乌鹊楼的存在,又因容朔的死而得知平南军和肃翊是自己的人,才会让顾侯爷屡次除掉自己。
他只要不让容璟知道这一切,做个为他征战的好“弟弟”,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容珩不敢更改一些主要的情节,他将乌鹊楼与鹊坊彻底脱离关系,让周兴隐藏起来,继续搜集苏家罪证,自己则与顾侯爷一起奔袭迂回千里,将羌戎王庭覆灭。
那一日,雪原经年不化的积雪之巅,容珩看见了多吉与绛曲。
钱家没了,他们此前出使燕都时并未刺杀顾澜,而容璟和顾侯爷发动战争的理由,则是随便找的。
多吉为了保护绛曲命悬一线,奄奄一息之时,容珩亲手杀了绛曲,杜绝他逃往南境的可能。
之后,多吉为了自己的部族,也为了妻子儿女和老单于的死活,只能委曲求全,被册封为忠成伯,臣服于燕国。
这一次,他恨极了大燕与容珩。
容珩已经没办法管这么多了,他为了彻底平息后患,身中数箭,九死一生,让顾侯爷都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彪悍的少年猛将。
他想加速的走完自己的一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平定雪原之后,容珩装作不知道魏君濯要偷袭南境的事。
几个月后,魏君濯趁大燕饥荒之时,佯攻苍风港,实则攻打的是鄞州。
容朔虽然匆忙之余在城外战败,但肃翊的五千平南军并没有听他的王令支援苍风港,而是提前埋伏在周边,危急时刻救回了他。
容朔生死未卜之之际,南境陷入危机,容璟命令容珩与苏子霄一起领命支援鄞州。
容珩拒绝了容宝怡想要奔赴战场的请求,并且说服容璟,为了防止北境生变,让顾侯爷继续驻守定北关。
等到了鄞州后,容珩调动昔日的平南军,彻底击退魏君濯。
顾侯爷没有去南境,容珩终究没有让顾澜死在那个战场上,哪怕那人并不是顾澜,他想,万一有一天,他的澜澜回来了呢。
容朔将南境边军交到他的手中,随后假死回了家。
击退魏军,立下战功,他如原书那样痛快的与唐战和苏子霄结拜,容璟也将他封王。
而此时,李元驹与苏家勾结魏国一事败露。
容珩以张若水威胁张奉才,再加上无数外力的挑拨推动,太子容祁淳害怕没了苏家后,自己会彻底失宠,于是提前造反。
容祁淳与容祁俊斗得两败俱伤之余,苏文钟和苏太后倒台,容珩将容璟乃谢叙与苏太后私通之子的事默默宣传出去。
他没有大肆宣扬,也没有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却让皇帝名声狼藉,引起群臣与百姓怀疑猜忌。
直到此时,容璟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是苏文钟透露,一切与容珩无关,只是,他民心尽失,已经无法稳固帝位。
最后,容璟颁布“罪己诏”,将容祁俊与容祁淳贬为庶人,禅位于五弟容珩。
登基之前,容珩立下密诏,将容妙嫣立为“皇太女”。
这一日,春和景明,风光万千。
身着龙袍,天子冠冕的少年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傲然立于高台之上,眼神幽深而淡漠。
而台下,是臣服的大燕官员。
容珩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从掖庭中受尽屈辱的容五公子,成为如今的大燕之主,所有人都知道少年的拼命,所有人都惊叹于他的天资。
而这一切,本是顾澜的功劳。
他身上伤疤无数,眼中没有任何喜色与愉悦。
容珩低垂着眼眸,望着朝臣中的顾澜,眼底闪过钝痛。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找回自己的澜澜。
陆秉心跪拜道:“大燕子民,诸位臣工,随本相朝拜新君。”
高台之下的文武百官随之跪下,齐声道: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空旷而悠远,像做梦般不真切。
容珩攥紧了拳,让临鹤宣旨,升迁户部尚书谢昀为大燕丞相。
等他说出“平身”两个字的时候,一束光,照耀到他的身上。
湛蓝的天幕仿佛被巨大的金色刀斧深深劈开一道裂痕,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扁平,最后,成为画卷般的场景。
容珩抬起头,望着已经变成纸白色的天空,长吁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看来,自己不需要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过完一生。
他应该,可以见到澜澜了吧。
......
容珩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眼神从激动变成震惊,变成呆滞,最后,他呆呆的望着自己头顶的......水泥白色天花板。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容珩冷静下来,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一刻,却因为起身太猛而头晕眼花,“啪叽”一声,他又倒在床上。
他这是被人下了软筋散吗?怎么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
容珩不由自主的运行内力,然而,他素来雄厚的丹田之中却空空如也。
他瞳孔微缩,攥紧了拳头,终于确定自己的内力和武功,不知为何已经全部消失。
“难道......”
容珩想起顾澜说自己“穿书”的情景,他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一僵。
——他的头发不见了!不,应该说,自己的头发变短了许多。
容珩震惊而陌生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腹内却传来饥饿的“咕噜”声。
怎么会这么饿?容珩给自己把完脉,意识到他恐怕已经三四天没有吃饭。
这难道,就是书中说的“借尸还魂”?
而这具尸体,是......饿死的!?
容珩嘴角抽搐,继续打量着周围。
一切都是陌生的模样,奇怪的柔软床榻,头顶不明的琉璃灯盏,远处桌上放置的长方形扁平黑色箱子,以及手边一个同样黑色的,但更小一些,只有巴掌大的黑色盒子。
他慢慢反应过来,这里,应该就是顾澜曾对他说过的“现实世界”。
登基大典的情景明明刚刚发生,容珩却像是做了个梦一样头晕眼花。
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四处梭巡之后,终于在一方柜子旁边,找到两块用彩色糖纸包裹的两块糖果。
甜蜜而酸涩的味道入口,和记忆中燕都那家糖铺的有几分相似。
容珩内心一颤,连忙走遍整个房间。
“顾澜!”
他大声喊道,眼中闪烁着泪光。
如果自己来到了现实世界,那顾澜呢?
她一定也在这里!
然而,这房间很小,走两步就能看清楚一切,那个盥洗室里也空空如也,显然只有自己一人。
盥室内放着一方极其清晰的银镜,容珩走过去,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映入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与从前二十二岁的自己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短衫,长裤,头发被剪短到了耳朵之上,脸色也苍白无比。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黑色碎发。
镜中的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的眼瞳的深处密布着血丝,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身体也格外瘦削,容珩一眼就能够看出,这幅身体经受着长期的饥饿。
他怔怔的走回房间,翻遍衣柜和四周的一切,终于找到几本书和几张破碎的纸。
这个世界的纸质地极其光滑细腻,若放在燕国,必然一纸千金,而那几本书上面写着“xx记”“xx理论”的字样,并不是从右往左,而是该从左往右阅读。
其中,一张系着蓝色带子半透明的硬纸上,映着缩小版的自己无比真实的相貌,还用和大燕文字相比,更简单许多的字体写着:
【王行,男,二十二岁,燕北医院外科实习生】
“医院?”容珩低声自语,燕北听起来便是个地名,医院大概是太医院一类的地方,而这幅身体的主人,叫做王行。
“这么说,我还是个大夫。”
下一刻,
他面前那个奇奇怪怪的黑色小盒子,突然爆发出一阵怪异的音乐。
容珩陡然一惊,差点被吓得从地上跳起来。
如果他是一只猫,那么此刻后背的毛必然全部竖了起来。
他盯着小盒子看了一会儿,伸出一根食指,试探着,轻轻地,缓缓地戳了一下。
或许是这身体残余的记忆作怪,小盒子被“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粗鲁的声音:
“王行,你被解雇了!”
容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