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骞踉踉跄跄去了祠堂,他跪在母亲的牌位前整整一天一夜,再出来时,眼里没了光,但依旧还是那个温润的翩翩公子。
他妥协了。
不能让姚家的前途断送在自己手里,姚家几代的兴盛要在他这里传承下去,不能做姚氏一族的罪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先的他已经死了,那个心里有着深爱姑娘的姚之骞不复存在,他的心和他的良知一同留在了祠堂。
现在站在阳光下的,是为了家族而活的行尸走肉。
没有感情,没有良知,只有为了权力与地位的不择手段。
他麻痹了自己的心,冻结了心中所有美好的回忆,继续裹上一重又一重的伪装,艰难地前行。
新的旅程将会一片黑暗,到处充斥着蛊惑人心的香气,他置身其中,将会一人走到尽头,不再回头,也无法回头。
……
城郊某田庄内,一间不起眼的杂物间房门紧闭。
屋内不似想象中凌乱繁杂,摆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几把座椅,还有一扇黑白水墨画的屏风。那屏风后有一暗道入口,直通下面的地牢。
此刻,暗无天日的地牢内血气甚浓,不论正在受刑的男子如何哀嚎,外面也不曾听到任何的声响。
“公子。”一黑衣暗卫单膝跪在锦服男子身前。
“如何。”
“他还是不说。”
男子神色慵懒,眼底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漠,深如寒潭的黑眸里淬了极为冷淡的情绪。
沉默的空气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冷淡中夹杂着十足的戾气。
他走到监牢前,刚刚受过刑的男人浑身是血蜷缩在地上,蓬头垢面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声音冷得结冰,语调虽轻,但话中的嘲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那人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努力把身体往角落缩了缩,没说话。
“别让我把耐性都耗光了。”陆修凉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前厅中,陆修凉坐在主位上,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出神。
“公子。”陆七将一张口供呈到他面前。
上面写着大顺国二皇子的口供,记载了他如何与大梁某些官员勾结,如何联合碧海阁青龙堂的逆贼设计杀害太子萧恒,还有同右相姚震的秘密约定。
以袁立轩为首的青龙堂推崇归顺朝廷,几年前与姚震勾结到了一起。袁立轩暗中和西南部的大顺国暗通款曲,他们与大顺国的二皇子达成协议,绞杀太子萧恒,等到宁王顺利登基,将西南十城赠与大顺。
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今外面都以为大顺二皇子已被镇国大将军就地正法,甚至连头颅都送回了大顺,没人怀疑这个早该消失的人被陆修凉悄悄藏在京城脚下。
“我还没对他做什么,他便迫不及待交代了一切。”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受不得皮肉之苦,可惜一点傲骨都没有,真不知该不该夸一句识时务。
他仔仔细细看着口供,上面的内容基本属实。
“好生看管。”陆修凉眼神淡淡的,将它递回给陆七,冷淡道:“还有地牢那位,别让他死了。”
“是。”
……
雨过天晴,云消雾散,月苓陪着李蓉在小花园里散步。
傅府的花虽比不上宫里的名贵,但开的也不错。一场小雨过后,点点水珠洒在花瓣上,颜色看上去更加艳丽夺目。
“今年的雨来的有些早。”月苓呆呆地出着神,玉指轻轻擦掉花瓣上的水滴,沁人心脾的清香一股股钻入心扉。
花园中的小路有些湿滑,李蓉被丫鬟小心搀扶着坐在了铺有厚厚棉垫的石凳上,手捶了捶腰,问旁边的婆子:“近几日的雨水可收集了?”
“是,已经备下了。”
李蓉对着身边的妈妈笑笑,“每年都要存下些雨水,等过个几年用来泡茶最是合适。”
月苓无暇去想别的事,一早起来心慌的感觉久久不散,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让她难以平静。
“你在那站着想什么呢?过来陪我坐会。”
月苓恍然回神,低垂下眼眸缓步走了过去。
“喝点茶。”手中的茶盅递过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而下,稍稍缓解了心中的不安。
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表嫂,表妹。”
白雪茹身穿鹅黄色衣裙,头戴翡翠玉簪,手中拿着苏绣宋锦织造的手帕,薄施粉黛,腰肢似柳款款走来。
月苓眸光微冷,蹙了蹙眉。
白雪茹头戴的玉簪和手中的手帕皆是今年的新款,她何时出手变得如此阔绰了?
李蓉淡淡地笑了,轻声问:“白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
白雪茹笑吟吟福了福身子,柔声道:“雨后的景色甚是悦人,空气也格外清新,房中太憋闷,故而出来随便走走。”
“过来坐吧。”李蓉和善,冲她招手来身边坐下。
白雪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忙不迭点头。
“对了表嫂,这是我昨日出门买下的香囊,说是有安胎凝神的功效,你现在身子重,每日必定休息不好,戴上它或许会好一些。”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
淡红色的丝绣香囊,底端缀有珠宝流苏,淡香扑鼻,煞是好闻。
阿念视线牢牢盯着那香囊,唇抿得紧紧的。
李蓉自然地接过,面带笑意谢了她。闲聊不多时,她面带倦色,觉得有些乏了,起身回了房休息。
只剩白雪茹和月苓在院中对坐。
月苓平静地泡了一杯茶,正端起来喝,忽听闻一声轻笑,她动作一顿,面色如常地放下杯子看着白雪茹。
“还未恭喜妹妹,终于要得偿所愿嫁与良人。”白雪茹笑得云淡风轻,衣袖里的手用力掐着,指尖泛了白。
手中的疼痛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满腔的不甘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月苓诧异地挑眉,意外白雪茹竟至今还不知姚家被她拒绝一事。转念一想也没甚稀奇,这府中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加之她与爹娘有意隐瞒,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不尽知晓。
只是不知白雪茹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表姐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要嫁人了?嫁的又是何人?”月苓颇为疑惑,仰着眉看着白雪茹。
可这眼中的笑意落在白雪茹的眼里却格外刺目,她只觉得傅月苓是在向她炫耀、示威。
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话音几不可差的微微颤抖,“还能是何人,自然是姚公子。”
她偏了偏头,视线落在鹅卵石上,眼里的愤恨怎么都藏不住。
“哦?你这是哪听来的消息?我不记得说过要嫁给他。”
月苓皱着眉回忆,她绝不可能说那样的话,只有可能是白雪茹误会了。
白雪茹狠狠地掐着大腿,咬着牙逼退眼眶中的酸涩,心中冷笑,她看着月苓的眼睛,轻声道:“妹妹何故瞒我,昨日我在街上遇到了姚公子,他亲口告诉我能娶到你是他毕生幸事。”
这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月苓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转回头和阿念对视一眼,阿念皱着眉细细观察白雪茹的神情,想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姚之骞为何要这样说?他是知道傅家的态度的,为何还要说出这种话让人误会。难不成他以为她会回心转意,还抱有幻想吗?
“我不知姚之骞为何跟你说这些话,但是我从未想过嫁给他,而且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姚家的求亲。”月苓面色凝重,一字一顿说道。
她看着白雪茹楞住的样子,便知刚刚白雪茹所言不虚,姚之骞确确实实骗了她。
虽然她恨白雪茹,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白雪茹眼中闪着泪光,眼里是满满的怀疑,但同时她又抱着极大的期待,希望月苓说的都是真的。
月苓皱眉,“我不知道姚之骞和你说那些话是有何企图,但他如此造谣,分明是在诋毁我的名声。”
“不,之骞哥哥他不是那样的人。”白雪茹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不好,下意识就要反驳。
月苓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索性将话都说明白,“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澄清事实,我与他并无关系。”
顿了顿,冷笑道:“说得直白点,我看不上他,你不用把我当作情敌。”
上一世就是她的态度太不明了,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困境。
白雪茹迷茫地抬头,看到的是月苓那张充满讽刺笑意的面孔,那么高高在上。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此刻竟染上了些戾气,与往日的模样不同,完全是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她就知道。
傅月苓平日里温柔娇弱的样子都是装的。
月苓的那番话并没有让白雪茹放松,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姚之骞提到月苓时那幸福满足的笑容。
他就真的这么喜欢她吗?即便被拒绝,也要娶她。
那她呢?又是什么?
白雪茹垂着头坐在原地,月苓离开前回头望去,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竟无一丝波澜。
勾了勾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等下把她送嫂嫂的香囊拿去检查一下。”
白雪茹是什么心思她管不着,但不得不防,尤其是嫂嫂现在还怀着孩子。
“是。”
阿念心不在焉地应下。她担忧白雪茹会报复,不管姚公子是不是被拒绝,从目前表现出来的迹象看,他并没有放弃。白雪茹爱而不得,依她的性子,很可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月苓听了她的忧虑,轻轻笑了。
“陆修凉会保护我的。”她转回头,认真看着阿念的眼睛,“对吗?”
阿念怔了怔,看着姑娘眼里的光,也笑了,无比肯定道:“对。”
他回来了,她便再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