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下雨的缘故,酉时刚过,天已渐黑,大雨还未停,只稍稍小了些。
“公子,到了。”傅府门外,陆七将马车停稳,隔着轿帘对里面的人说道。
陆修凉看着怀里沉睡的少女,皱眉思忖。
晚间的风更凉了,湿气浓重,她又发着烧,若是贸然出去,再受了风可如何是好。
低声道:“阿苓,醒醒。”
月苓体温滚烫,脸颊红红的,她美目半睁,视线里映出男子俊美柔和的面庞,娇声呢喃:“将军,我头疼。”
陆修凉心疼得无以复加,眼中的自责更浓重了些,喉结滚了滚,哑着声音:“那我把你抱出去,你乖乖的待在衣服里别乱动,好不好?”
“嗯。”
声音中带了些鼻音,喷洒出来的气息香甜又灼热,时刻煎熬着他的心。
“陆七,去叫门。”
陆七得了命令,小跑着去拍门。
大门打开,几个小厮撑着伞迎了出来。
陆修凉用长袍把人包了个严实,抱在怀里出了马车。
小厮手忙脚乱帮着撑伞,陆修凉脚步太快,他们几乎要跟不上。
陆修凉冷着脸,“快点!”
一行人慌忙进了前厅,沈氏与傅逸朗已经守在那里。
陆修凉刚踏进屋门,沈氏便焦急地扑上去,“苓儿……苓儿呢?”
他抱着人后退半步,不愿别人碰她,皱着眉低声道:“她发烧了。”
沈氏愣了下,不自觉也放低声音,“那她这是……”
包得这么严实,她险些以为女儿受了重伤。
陆修凉垂着眼睛,看了眼怀中乖巧得一动不动的人。
“我怕她再受凉。”
沈氏默了默,心中对他的满意更甚。
傅逸朗走到近前,“陆公子,小妹就交与我吧。”
陆修凉抿了抿唇,他心中纵有万分的不舍,纵然再不愿放手,此刻也是不得不听从。
他小心翼翼将人放进傅逸朗的怀里,但月苓的手死死地抓着陆修凉的衣领,不愿意从他的怀里离开。
傅逸朗错愕地看着,十分无语。
退后半步,无奈道:“既是如此,就麻烦陆公子将小妹送回卧房吧。”
陆修凉面色淡淡,点头应下。
沈氏等人刚刚站在傅逸朗的身后,没瞧见月苓手中的动作,她就看着陆修凉本来已经将人送到了大儿子的怀里,但不知为何大儿子又说了那样的话。
雨还在下着,众人走在廊道中,丫鬟将陆修凉往月苓的院子方向引。
沈氏和傅逸朗跟在后面,她看着前面宽阔挺拔的背影,疑惑道:“你为何让他送苓儿回去?苓儿还是未出阁的女儿,此举怕是不妥。”
傅逸朗无奈地叹口气,轻声解释:“不是我不顾及小妹的闺誉,实在是你女儿她自己想赖在人家怀里,不愿让我这个哥哥抱,女大不中留啊。”
沈氏非但不觉得月苓此举动出格,反而忍俊不禁,“这么大胆的性子随我,罢了,她心里有数,随她去吧。”
她瞧着陆修凉宝贝女儿的样子,心中更是一喜,眼睛都亮了几分,“依你看,这陆公子对你妹妹,是不是也……”
“我看啊……”傅逸朗摸了摸下巴,眼见着前面的人进了月苓的卧房。
肯定道:“这两个人应该已经心意相通了。”
陆修凉的眼神与昨日酒楼相遇时有很大分别,以前他是什么心思,傅逸朗不好说,但刚刚瞧得真切,陆公子眼里有着强烈的占有,十分霸道。
看样子,这情谊不浅。难怪昨日说什么分内之事,看来是早就盯上小妹了。
他也是男人,陆公子的心思他自然能看懂,更何况刚刚那人压根没想在他面前掩饰。昨夜还在克制,今日就如此放肆,两人间的那层窗户纸必定是捅破了。
傅逸朗停在屋门口,“娘,我估摸着咱家不久以后就该有喜事了。”
沈氏惊喜道:“你是说!”
傅逸朗笑了笑,“我猜等到小妹病好,这位陆公子就该上门提亲了。”
沈氏双手拍合,喜上眉梢,“若是这样便再好不过了,高僧曾说过苓儿必定要在十五岁这年出嫁才行,如今她的生辰都过去了许久,再不抓紧怕是来不及了。”
话锋一转,“哎,咱们好歹是女儿家,这么上赶着琢磨这些传出去怕是让人笑话喽。”嘴上虽这样说着,但面上丝毫不显羞愧神色。
傅逸朗深知沈氏脾性,没忍住调侃她:“咱们傅家有娘在,无人敢说闲话。”
说罢径自进屋。
“你这孩子,拐着弯骂你娘凶悍霸道是不是!”
原先听说姑娘回府,月苓房中的下人们都乱作一团,陆修凉进门的那一刻,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终年待在深宅大院里的,纵使听闻过镇国大将军的传闻,但谁也没见过。
此刻男人自然而然散发的气势让众人不敢近身,他抱着月苓径直走到床前,丫鬟婆子自觉让出了一条路,都目瞪口呆看着他。
随后沈氏和傅逸朗也进了门,柳妈妈将多余人都驱了出去。
陆修凉将人放到床上,弯下腰,轻声道:“醒着呢吗?”
月苓轻轻“嗯”了声。
她下马车以后就醒了,大哥过来接她时她也是故意不松手的。她现在浑身都难受,娇气得不行,实在不想离开他。
流月想要上前帮忙,阿念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微微摇了摇头。
男人的嗓音温柔地不像话,“那你自己坐好,我把衣服拉下来。”
柔柔地回:“好。”
抬手摸了摸她头的位置,轻声叮嘱:“光有些亮,你闭上眼。”
乖巧道:“闭上了。”
傅逸朗在后面简直没眼看,被这两个人的对话甜的牙疼。
沈氏的眼神愈发慈爱,眼里的笑意都要盛不住了。她这才注意到,陆公子只穿了一件里衣。
陆修凉小心翼翼将长袍褪下,月苓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脸蛋红扑扑的。
他随手往旁边递,阿念赶忙上前接过。
又摸了摸额头,皱着眉回头吩咐,“还烧着,去请大夫来。”
阿念本能地点头,刚想应下,意识到这是在傅府,她转头看向沈氏。
沈氏见他对女儿如此关怀,心中感慨,吩咐一旁的崔妈妈:“去把苏大夫请来。”
苏大夫是京中名医,月苓的病一直都是她在看。
崔妈妈退了出去,阿念松了口气。
傅逸朗若有所思看着阿念,脸上没了笑。
阿念低眉顺眼,“将军,我来吧。”
陆修凉神色淡了下去,默默起身,衣角突然被牵住。
月苓眼睛还闭着,鼻音浓重,嗓子也有些哑,娇声道:“别走……”
傅逸朗闭了闭眼,长叹口气,转头对沈氏道:“看来小妹并无大碍,我就先回去了,蓉儿那边还担心着。”
他最受不了小妹这个粘人劲儿,腻腻糊糊的,但心里又有些酸酸的,他竟十分羡慕陆公子,若是蓉儿也能对着他这样撒娇就好了,可是他的蓉儿脸皮太薄,太容易害羞。
沈氏此刻心思不在他身上,敷衍地应着。
傅逸朗再不多留,迈步回去了。
陆修凉心潮澎湃,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走。”
转头示意阿念上前。
阿念恭顺点点头,将手中的衣袍还给他,走上前替月苓把披风解下。
陆修凉任由她拉着衣角,把头偏向了一边,垂下眼眸。
沈氏好笑地看着女儿,“你还不把人家松开,难不成让大家看你换衣服吗?”
月苓适应了下光线,慢慢睁开了眼,不为所动,还紧紧抓着衣角。
阿念没法替她脱衣,为难地看向陆修凉。
陆修凉对上沈氏满含笑意的眼睛,抿了抿唇,弯下身蹲在月苓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商量道:“我不走,你先把脏衣服都换下来。”
月苓不情不愿松了手,勉强点点头。
屋内的人尽数退到屏风外,流月与阿念帮月苓换衣服。
沈氏有话对陆修凉说,还未开口,忽听屋内流月一声惊呼:“姑娘!这、这都是血啊!怎么这么多血!”
沈氏脸色大变,连忙冲了进去,“受伤了吗?给娘看看!”
陆修凉迟疑片刻,终是没进去,他听少女柔柔地说道:“这不是我的血,这是将军的,他为了保护我又受了伤。”
屋内又是一片安静,随后便是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沈氏沉默着走了出来,她仔细地打量眼前人,这才瞧见他被层层包裹着的右手。
“……”
包得这么丑……看这布料,是她女儿干的无疑。
她刚刚瞧见,女儿虽然衣衫完整,但有件衣服的袖口已经被撕了许多,看来是用在这里了。
叹息道:“陆公子,我们傅家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陆修凉神色未变,拱手道:“夫人不必介怀,修凉心甘情愿。”
“好孩子,谢谢你。”沈氏叹了口气,一阵风吹过,有些微冷,她瞧见陆修凉手中还拿着衣服,连忙道:“公子快些把衣服穿上吧。”
说罢就要招呼身边的侍女服侍他更衣。
陆修凉制止道:“多谢,我自己来便好。”
刚系好衣服,崔妈妈撑着伞领着一个瘦小的中年妇人走到近前,“夫人。”
沈氏看到苏大夫,连忙将人迎了进去,临进门前,转头对陆修凉道:“公子若是无事,也一起进来吧,让苏大夫看看你的伤。”
“可我……”
刚刚是迫不得已才进了她的房间,可此刻……终归是不太合适再进女子的闺房。
沈氏见他迟疑,心中的好感又深了一层。
进退有度,举止不轻浮,能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如此体贴,是为良人。
“无碍,我在这,无人敢说闲话。你是苓儿的救命恩人,公子不必介怀。我家老爷晚膳过后有些公务在处理,现在抽不开身,再过半个时辰他当有空,公子就再留一会吧。”
既然沈氏发话,陆修凉也放了心。点头应下,跟着他们进屋。
月苓换了身干净的寝衣躺在床上,小脸通红,头一阵一阵剧痛,眼睛闭得紧紧的。
苏大夫见她如此心下已经有了数,替她诊了脉,确认是受了寒气,再加上近几日没有休息好,今日又奔波劳累,所以才发了热。
苏大夫笔下刷刷点点开了张药方,“姑娘大病初愈后身子一直没将养好,这场病算是旧疾复发,最近一个月姑娘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府中静养吧。”
“一个月……这么久啊?”月苓挣扎着睁开眼睛,小声抱怨。
沈氏轻责道:“你这性子的确太野了些,你当我不知道你时常偷跑到河边玩耍吗?现在是什么时节,你就去吹风?多大的人了,竟是这般不知分寸,你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陆修凉眸色深沉,一瞬不瞬盯着床上人。
月苓眼神躲闪着,她感受到陆修凉有些生气,她不怕他生她的气,左右哄一哄就好了。她怕他一冲动就去杀人。
今日那些杀手是受谁指使,大概也能猜到,对她有这般恨意,且又有胆子做出来的人,放眼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但陆修凉绝对是宁肯错杀也不愿放过的。
眼下他刚刚回京,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万不可行差踏错。
沈氏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又转,笑道:“苏大夫,你替这孩子瞧瞧他手上的伤吧。”
苏大夫一愣,转头打量眼前的年轻公子。
京中从未见过这样一号人物,沈氏的态度暧昧,想必渊源颇深。
她没言语,知晓什么事该问,什么该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