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人也就拇指大小,小萱儿捧着它,好奇打量许久,才从他窄小的面部轮廓中,认出他是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便问他:“你这般小,为何要去爬那危殆的悬梁?”
小小人惊魂未定,半响才松开压在身下的铁钉,自她手中爬起,回她道:“怪疫爆发后,椋安郡百姓一日比一日矮小,最后皆沦为飞禽走兽的食物。父亲发现自己染病后,唯恐自己会过染给我,不得已将我藏在了房梁上,每日以挂篮为我送些吃食,我这才得以躲过一劫。”
“躲过了?那你因何会缩小成现在这般?”
“不不,我说的劫难不是指染上怪疫,而是虫潮突袭,我曾亲眼看到一群巨型甲虫,分食了我的父亲。那时父亲才刚缩小成你这般高,也不算太过矮小,但那群巨型甲虫,却比你还高出三倍不止,它们举刀持刃,竟是将我父亲扔进了油锅里,炸熟后分而食之。”小小人讲着讲着,已是抽噎出声。
蓝芯蕊踱步至小萱儿面前,问那小小人:“你的意思是,椋安郡百姓大多为巨虫所食,并非完全是因怪疫至死?”
“应该是,我看到那群巨虫分食了很多人,其中有很大部分人均未曾染过病,却也逃不脱它们的魔爪之中,或蒸煮烹炸,或生吞活剥,最后皆逃不出惨遭分食的厄运。”
小萱儿见小小人伤心落泪,便想替他擦擦泪珠子,可食指伸过去,已经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根本无从下手,只好求助蓝芯蕊道:“姑姑,你有没有办法将他变大啊?”
“将他放地上吧!”蓝芯蕊说着,小萱儿便听话的将小小人放在了地上。
起身时,却见姑姑纤手一拂,隔空从自己左臂上剜下一小块血肉,弹进了小小人口中。
只一瞬间,那小小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本来大小,先是惊讶地翻看自己手掌,而后又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末了竟跪在了蓝芯蕊脚下,涕泪交加道:“子贡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恢复原貌的一天,多谢姐姐出手相救,子贡给你磕头了。”
“小哥哥,快起来。”小萱儿本欲将他扶起来,却被沐晨一把拉开,抱在了怀里。
“哥哥……”小萱儿不明白哥哥的意思,想问问他,又见哥哥竖指至唇畔,示意她别出声。小萱儿点点头,乖巧的趴在哥哥肩头,没再多问。
小男孩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蓝芯蕊才将他扶了起来,问:“你叫子贡是吧?”
“是的!”
“子贡,你可知那群巨型甲虫去了何方?”蓝芯蕊问。
子贡认真想了想,继而手指西北方向,不确定道:“我好像见它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姐姐现在要去巨虫出没的地方,解救更多的人。子贡,你有何打算?”
“姐姐,我想和你们一块去,椋安郡已经没有人了,我一个人害怕。”哭唧唧的声音透着凄楚。
“好,那便一道去吧!”蓝芯蕊爽快应允。
子贡抹了把眼泪,又道:“姐姐,前面是容熙郡,父亲曾带我去过几次容熙郡,我认得路,要不,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也好!”蓝芯蕊微微一笑,子贡立时欢欢喜喜跑前边引路去了。
“哥哥,我要自己走。”小萱儿好不容易见着孩童,想从哥哥臂弯滑下去,跟子贡一起玩儿。
沐晨凑近她耳畔,低语:“不能跟子贡一起玩,他有问题。”
小萱儿学着哥哥的样子,悄咪咪道:“哥哥,他有什么问题呀?”
子贡身上的疑点可太多了,其一,椋安郡所有人皆死于非命,子贡又是靠何人供给食物活下来的呢?
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油炸后分食,目睹左邻右舍被蒸煮烹炸,生吞活剥,子贡却能镇定自若待在房梁上,苟活至今,此乃疑点之二。
被蓝芯蕊施救,恢复原貌,子贡却并不好奇蓝芯蕊的身份,就连感激之言,也讲得那般冠冕堂皇,此乃疑点之三。
除此外,还有许多细枝末节的疑点处,譬如子贡的神态,以及讲话的语气,皆透着些不寻常。但沐晨并未将疑点道于小萱儿听,只道:“小萱儿,你记住了,在这里除了姑姑和哥哥,你谁都不能信。”
“为什么呀?”小萱儿还是不理解,蓝芯蕊便捏了捏她小手,施压,“你别管为什么,只管照做便是,如若不然,姑姑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小萱儿瘪瘪嘴,怏怏不乐应了声:“那好吧!”
蓝芯蕊与沐晨相视点头,继而心照不宣紧随着子贡的步伐前行,全程未再有只言片语。
因太过静谧之故,小萱儿趴在哥哥肩头,没多久便睡着了,直到耳畔响起了鸣呜之声,方才从睡梦中醒转。
睡眼惺忪中,忽见前方不远处,一群两脚站立的八脚巨型甲虫持刀握枪,整齐划一的列了层层队伍,围绕在邢台四周,大如铜铃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邢台。
邢台之上赫然有一群被铁笼子关起来的凡人,凡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垂头丧气,或哭哭啼啼,乌怏怏透着死亡的气息。
邢台正中则燃起了火堆,两只巨型甲虫随意挑了一扇笼门打开,抓出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丝毫不敢反抗,因为他一动,自己的手臂便会被巨型甲虫粗壮的大钳子生生夹断,但当他看到火堆上横架的铁棍时,立时崩溃的大喊大叫:“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求求……啊!”
似乎是嫌他聒噪,一只甲虫猛地挥起巨钳,快而精准地夹断了他的脖颈。
鲜血喷涌,甲虫们兴奋地唧唧乱叫,而笼子里关着的凡人,却是止了哭声,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下一个被抓的会是自己。
两只甲虫动作麻利地将那断头的中年男人捆在铁棍上,继而横架于火堆之上,旋转翻烤,乐此不疲。
布料烧焦的气味弥漫在风中,小萱儿揉了揉眼睛,便见那火堆之上,赫然架着一个皮焦肉绽的中年男子。小萱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噩梦,而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食物链逆转,虫族反食人族的画面。
“哥哥,我害怕!”小萱儿紧紧箍住哥哥脖颈,死死闭上了双眼,可眼泪,仍是止不住的往下淌。
“别怕,有哥哥在,没人能伤害到你。”沐晨一只手握住她后脑勺,将她的头轻压至自己肩窝处,心里百感交集。
他不愿自己的妹妹涉足俗世纷乱,却拗不过她的坚持,不得不妥协,答应陪她来凡尘走一趟。
可这才第一日,小萱儿幼小的心灵便已严重受了创伤,沐晨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将她护得更好?
思忖间,忽见姑姑水袖一拂,数不清的冰蓝色花瓣自她掌中挥出,似剑似刃,暴击向邢台四周的巨型甲虫们。
霎时,花毀虫亡,乌烟升腾,风中满是腐烂的气息。
蓝芯蕊飞身至邢台之上,纤手拂过,笼门自开,笼中之人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哭天抹泪对她说着感谢的话。
“仙女下凡了,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眼见一七旬老叟要对自己下跪,蓝芯蕊连忙扶着他,不让他跪道,“老人家,济世救人原就是我份内之事,不必如此多礼。”
如是说着,突有人猜出她的身份道:“不是仙女下凡,是忘忧谷的花神娘娘来了,大家快给花神娘娘磕头,求花神娘娘替我们铲除祸虫,击灭怪疫,护我们周全啊!”喊着,便率先跪在了地上。
他一跪,其余人纷纷效仿,徐徐跪之,齐声呐喊:“求花神娘娘替我们铲除祸虫,击灭怪疫,护我们周全!求花神娘娘……”
喊声高涨,蓝芯蕊亦是湿了眼眶,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后,她出言安抚道:“大家放心,我蓝芯蕊在此保证,自己定将倾尽毕生所学,替你们铲除祸虫,击灭怪疫。大家都起来吧,起来!”
众人接连起身,面面相觑,相互感慨道:“太好了,花神娘娘来了,我们有救了!”
“是啊是啊!花神娘娘可是我们的庇护神啊!”
……
蓝芯蕊听他们夸赞自己,不由得倍感压迫,忘忧草的血肉的确能压制怪疫,但也仅限于压制,不足以彻底将其击灭。再则,割肉剜血之法极伤灵根,怪疫又传播的太过广泛,此举,定非长久之计。
但此话终究只能往肚子里咽,蓝芯蕊强作镇定,再次安抚道:“大家姑且先回家去吧!我再去前面看看,尽可能的先铲除祸虫,再带领大家一起击灭怪疫。”
“花神娘娘所言极是,我们都听花神娘娘的!”
“是啊,都听花神娘娘的,咱们先回去吧!”
短暂的喧哗之后,人群渐散。
小萱儿终是抬起头来,破涕为笑,冲邢台之上的蓝芯蕊喊道:“姑姑,姑姑好厉害呀!”
蓝芯蕊勉力一笑,继而足尖轻点飞回小萱儿身边,拉着她小手贴于面颊之上,闭眼喃喃:“小萱儿,姑姑好累呀!”
小萱儿捧住她脸颊,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天真道:“姑姑累的话就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小萱儿给你做枕头好不好?”
蓝芯蕊其实是心累,凡人越是信任她,爱戴她,蓝芯蕊肩头的担子便越重,她是花神,是地仙,却也是个女子。
无形的重担压在肩头,蓝芯蕊也想找个人分担一下,可小萱儿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沐晨又太过冷漠,这世间除了他妹妹,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