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在众人期盼与鼓舞的目光中,壮着胆子走进了花殿,他站在蓝芯蕊面前,目光不经意瞟到了蓝芯蕊身边那具尸身。
那尸身端坐在藤椅上,全身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五官保存还算完好,隐约留有几分煜凤上神的风姿神采。但其裸露在外的脖颈及手背处,全都覆盖着大面积的尸斑,其耳心处更是钻出了一条乳白色的蛆虫,看着极其恶心瘆人。
月初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劝慰之词,战战兢兢地讲了出来:“姑姑,煜凤上神死了都快一年了,倘若他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愿见到您伤心难过的模样。要不,您还是先让他入土为安吧!放过他,也放过您自己,好吗?”
蓝芯蕊此刻正拉着那具尸身的右手,将自己精心研制的百花膏往他手背上涂。在她涂过之后,那只遍布尸斑的手,果真褪去了尸斑,变得如常人的皮肤一样光滑。
听到月初的话,蓝芯蕊目光冷冷一瞥,讲出的话更是带着刺骨的寒意:“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替我处理了几天忘忧谷的琐事,就能代替我的位置,登高一呼吗?”
忘忧谷历来主张人人平等,从未行过跪拜之礼,但蓝芯蕊这一句话,却吓得月初腿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她脚下,认错道:“姑姑,月初从未这样想过!”
“是吗?”蓝芯蕊站起身来,先是将自己手指上残留的百花膏往左手手背上涂抹,旋即便用自己的脚尖抬起了月初的下颌,“你们这些臭男人呀,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月初以一种屈辱被迫的姿势仰望着她,却也不敢反抗,只一个劲的表衷心:“姑姑明鉴,月初说的全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句弄虚作假!”
“如此,倒成了我的不是?”蓝芯蕊收回脚,意味深长地瞟了眼门外候着的一干人等。
众人下意识倒退了两步,却也并未散去。
月初心里直打鼓,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倒是蓝芯蕊,给足了下马威后,又主动同他挑起了话题:“你今日,是替他们出头来了?”
“不,不是!”月初反复思量后,才又说道,“我们只是不忍姑姑沉浸在自己的苦痛里,想帮姑姑走出来而已。”
“哦?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帮法?”蓝芯蕊面带笑意,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我们,我们一致认为,是时候该让煜凤上神下葬了。”月初紧闭着眼,豁出去般喊出了这句话。
“你们想让他下葬也不是不行,不过……”蓝芯蕊顿了顿,见门外众人全都提起了兴致,月初也悄悄睁开了眼睛,才又接着说道,“煜凤上神身份尊贵,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冷冷清清的下葬,必须为他择一人陪葬才行。但你们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我总不能让活人给他殉葬吧,所以这下葬之事才会一拖再拖。我想,大家也都能理解的,是吧?”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低下了头,蓝芯蕊的言外之意他们都懂,也正是因为懂,才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去给’煜凤’陪葬。
赤羽凤凰尸身半年不腐的真正原因,其实是蓝芯蕊强行将煜凤的两魂七魄锁在了他的身体里。但近段时间,煜凤的魂魄已经不再受她控制,尽数散离了赤羽凤凰的身体,所以他的尸身才会快速出现腐烂发臭的情况。
蓝芯蕊劳心费力折腾了大半年之久,最终却连煜凤的魂魄也没能留住,说伤心吧,好像也不是太伤心,就是觉得极不甘心。
很多时候,她都想将赤羽凤凰的尸身一把火烧了,可每每见到那张与煜凤一模一样的脸时,她还是会觉得心有不甘。
眼下,忘忧谷所有子民都找上了门,这尸身自然也不能再留了。但蓝芯蕊讨厌爱出风头的人,更讨厌爱出风头的男人,所以这月初,必须得死!
蓝芯蕊将门外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最后看向了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月初,冷冷道:“月初,你能理解吗?”
月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今天出了这个头,肯定是在劫难逃了。既如此,那他索性也不逃了,直接面向蓝芯蕊叩了个响头,大义凛然道:“月初甘愿为煜凤上神殉葬,还望姑姑成全。”
“既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
“多谢姑姑!”月初再次叩了个头。
之后,蓝芯蕊便唤来了人,将赤羽凤凰的尸身放在了层层叠叠的柴禾上,浇上火油,亲自点了一把火,将赤羽凤凰的尸身连同自行跳入火堆的月初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自那以后,忘忧谷所有人见了蓝芯蕊都跟见了鬼一样,唯恐避之而不及,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地知道,月初是被蓝芯蕊给逼死的,更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下一个月初。
如此持续了半个月之久,蓝芯蕊突然颁布了一条全新的谷规,即:谷中所有女子皆不得再与任何男子私相授受,更不得行鱼水之欢,违者杀无赦。
此令一出,立时引起了忘忧谷所有人的不满,但有了月初这个前车之鉴,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去当那出头鸟了。纵使不满,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抱怨,这该遵守的谷规,他们再是不情愿也得受着。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情到浓处,自得一番风花雪月。
忘忧谷遵循了好几年的新谷规,最终在五年后的某一天,被一对年轻气盛的少男少女打破桎梏,行了夫妻之事。
其浓郁的花香,立时引起了蓝芯蕊的注意。
蓝芯蕊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早已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心性坚硬之人。是以,无论他二人如何苦苦哀求,如何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蓝芯蕊都没有饶过他们。最后,她手起刀落,将他二人当场诛杀,作以儆效尤之效!
如此暴戾的行径,让本就对她心生不满的忘忧谷民,全都对她生出了怨恨之意。
凭什么她爱而不得,就要所有人都跟着她受罪?
一番商榷之后,忘忧谷所有人一致决定,再也不遵守这毫无人道的新谷规了。
所以在这一日,忘忧谷所有人都打破了桎梏,故意用男女之欢疯狂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蓝芯蕊颁布新令也的确藏有私心,但更多的是她自以为是的关心。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让她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她不想让忘忧谷的女子也跟她吃同样的苦,这才颁布了这一苛刻至极的新谷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忘忧谷所有人都会与她站在对立面,她明明,是在保护她们呀!
“为什么连你们也要忤逆我?为什么,为什么?”蓝芯蕊已经到达了崩溃的极限,她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眼里交汇着愤怒与失望的泪水,心中凄凉一片。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个个不屑一顾的眼神,是一声声娇羞柔美的喘息。他们什么也不说,却在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扇她耳光,以此来打压她,报复她!
蓝芯蕊被气疯了,彻底疯了!
她的情绪全然失控,以至于一怒之下,亲手杀害了忘忧谷所有的子民,最后一把火,将忘忧谷也烧了一干二净。
巨大的动静,终是惊动了九重天。
天帝认为蓝芯蕊嗜杀成性,有失仙德,故而收回其花神之位,并命自己的八大神侍与一众天命神将,将其逮回九重天,听候发落。
奈何蓝芯蕊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于三界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八大神侍查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查到蓝芯蕊的下落。
后来,无忧国接连遭遇外族侵扰,衰败如山倒,最后竟被水位上涨的瑧江无情吞噬在了其中。
八大神侍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事极有可能与蓝芯蕊有关,可等他们赶到瑧江时,蓝芯蕊却已经逃了。
———
六月的风刮过,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砭人肌骨的寒意,这便是仙南峰的气候。
沐晨将小萱儿带离忘忧谷后,就将她带来了仙南峰,只因小萱儿曾靠在他的肩头,对他说:“哥哥,这里好美,我们不要再东奔西走了好不好?我想留在这儿安个家,这儿山高,离天近,晚上看到的星星都会更明亮一些。”
就是这一句话,让沐晨决定留在仙南峰,可是,他们连家都没建好,就被蓝芯蕊抓回了忘忧谷。
也是因这一个“家”字,让他逃离忘忧谷后,又将小萱儿给带了回来,种在了乱石峥嵘的狭小缝隙里。
小萱儿被剜心后不久,就变回了忘忧草真身,不仅如此,她还叶片发黄,处于一种即将枯萎的状态。好在仙南峰常年严寒,极利于小萱儿保持当前的身形而不枯死。
此刻,沐晨就站在山峦之巅,手持玉萧,迎着寒风,为自己的妹妹吹奏起了她最爱听的那首曲子。
寒风中,他墨发飘然,衣袂鼓动,犹如嫡仙降世般纤尘不染,箫声更是圆润轻柔,如泣如诉。
一曲结束,沐晨执着玉箫的手缓缓垂下,直到手中玉箫化作一枚小小的玉指环扣在他右手无名指上,方才出声说了一句:“小萱儿,哥哥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若是想我,抬头看看天。”
他勤学苦修了五年之久,终于贯通了腾龙当年赠予他的那本无名天书,并自创了一套所向披靡的防御攻击术,再配合无虞的极阴之力,打败蓝芯蕊应当不在话下。
当年,蓝芯蕊将小萱儿的心剜去,换给了煜凤,害得小萱儿变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如今,他也要将蓝芯蕊的心挖出来,换在自己妹妹的身上,让她变回昔日那个活蹦乱跳的小萱儿。
沐晨缓缓转身,踱步到了一株半枯黄的忘忧草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遍遍轻抚着她的叶片,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般爱不释手,抚了好一会儿,才又在那叶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饱含宠溺与离愁的一吻,坚决而又不舍,带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了叶片之上。
起身时,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小萱儿,哥哥走了以后,你记得要乖乖长大哦!”
讲完,沐晨便再也未作停留,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竟从山峦之巅,纵身跃下了万丈高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