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又坐在廊下。这里风大,您要当心身子。”
甘嬷嬷刚进门,就看见倚栏而坐的王安妤,忙加紧步子走了进去。
感觉到肩上的重量,她扯了扯带子,将披风收紧,对着甘嬷嬷露出浅浅笑意。
“我才坐下,没有多久,嬷嬷别生气。”
站在身后的小茴立即拆穿她:“姑娘说谎,分明坐了有两刻钟了。我再三劝说,她也不听。”
甘嬷嬷不赞同地看着她。
可对上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板着的脸就绷不住了,可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两句:“姑娘,你伤寒才刚好,大夫再三叮嘱要注意保暖,不可再着凉。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可怎么办?”
想起她之前落水后昏迷数日不醒,险些……的凶险,甘嬷嬷眼眶就红了。
“我这就进去了,你们去忙吧。”
她起身回房,转头瞬间,落在小茴身上的目光带着冷意。
小茴被吓得一惊,还要再看,她已经进了屋,门也一并掩上了。
“嬷嬷,你有没有觉得,姑娘像是换了个人?”
甘嬷嬷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我养大的姑娘,还会认不出。有这会儿子说话的功夫,还不去拿午膳?”
小茴撇了撇嘴,去了厨房。
看她离开,甘嬷嬷盯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不单小茴,她也察觉了姑娘的不对。但又分明是她照看大的姑娘,从前小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险死逃生,姑娘终于长大了吧!
躺在床上的“王安妤”,也神色恍惚。或者说,该叫她冯芊英。
明明前一刻,她灵魂消散在正兴十二年的大雪中,睁眼却成了兴正九年,西府王家庶出的姑娘。
强烈的虚幻感,让她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在王家醒来的这些天,她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被发现内里换了芯子。即便如此,贴身伺候的甘嬷嬷跟小茴,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好在王安妤之前遭受打击,又有落水险些丧命之故,她们只当是就此改了性子。
也幸好她有王安妤的记忆,才能在甘嬷嬷试探时,应答自如。
只是往后该怎么办呢?
她本是镇国将军冯家的幼女,因着是家族这一辈唯一嫡出的女孩,从小就受尽宠爱,父亲更是放弃爵位,为她请封康平县主。
兴平六年,她与兄长元宵赏灯,恰遇辅国公二公子沈骁登台解谜,芳心暗许。自此百般折腾,只为嫁给沈骁。父亲无奈何,请人去辅国公说和此事,两家定下婚约。
兴平七年初春,她如愿嫁给沈骁。南蛮犯境,父兄镇守西南,三年未归。
三年间,她为了讨好沈骁,遣散父兄安排的侍女,送走了教养她的嬷嬷,与将军府断了联系,自此孤立无援。
直到身体日渐衰弱,被沈骁亲自下令囚禁后院,她才彻底清醒,只是以为时晚矣。
兴正十年冬,她无声无息死在辅国公荒弃的院子里,唯一陪着的小丫鬟,也为了给她求医,被沈骁安排的守卫乱棒打死。
沈骁秘不发丧,一张草席裹了她的尸身丢入乱葬岗。
她从前只知沈骁另有所爱,对被强迫之下娶了的她很是不喜,原来他竟是这样恨她,就连一副薄棺,一具全尸也不愿施舍。
她死后,灵魂久不消散,盘桓在盛京不愿离去。
在外征战的父亲与兄长终于回来。得知她离世的消息,父亲一夜白发,兄长拎刀杀进辅国公府,力竭后被打断双腿,险些丧命。
他们苦心寻觅,却始终找不到她的尸骨。
兴正十二年冬,盛京大雪。
她的尸骨被寻食的野狗刨出,沾满污浊的泥土。
“想必也是个可怜人,将她葬了吧。”
路过此地的男子,撑着油纸伞,周身被斗篷包裹,她只能看清男子握着伞柄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
车夫在重金利诱下,很快挖出一个深坑。男子将她凌乱的白骨一一归位,掩上黄土。
意识消散前,她看见男子伸手,接住她落下的眼泪,一声轻叹
她曾今风光无限,临了却是个路人,全了她的体面。
再睁眼,她就成了王家二房的庶女,王安妤。
王家虽然如日中天,但声名显赫的还是大房的王崎。他乃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圣上的左膀右臂,贤臣良将。更遑论当朝首辅张贵正,还是他的连襟。
相比之下,二房王峥就逊色许多。比起兄长连中三元的才气,他二十有六,方才入朝为官,得兄长与岳家庇护,十年间也才位居五品国子博士。
王峥却有一样,被盛京众人所乐道。
他的嫡女王清芸,三岁识字,五岁赋诗,十岁被当世大儒白笃行收为关门弟子。作为盛京唯一能被大儒收为弟子的女子,王清芸是众多人追捧的对象。就连她前世的夫君沈骁,也不例外。
她曾看无意看到沈骁藏在书房架子后的仕女图,上面拈花一笑的女子,正是王清芸。
为此,她跟沈骁大吵一架。也是从那以后,她被禁足荒院,直到病逝。
想到此,她嘲讽一笑。
盛京谁不知道她冯芊英最瞧不上的就是虚伪做作的王清芸,却亲手挑选了一个满心装着王清芸的夫君。
实在是可笑,可悲!
“姑娘,老奴熬了青菜粥,您中午就没怎么用,多少吃一些吧。”
甘嬷嬷轻扣着门,得了里面允许,才进去。
冯芊英——现在是王安妤了。她对甘嬷嬷的守规矩很满意。
“劳烦嬷嬷费心了。”
说是蔬菜粥,就真的只是清粥上面飘了几片菜叶子,不见半点荤腥。
王安妤身子亏空的厉害,稍动一动就喘得厉害。合该吃些好的补一补,可这粥已经是清扬小筑最好的吃食了。
她从来不知道,贤名在外的白氏,私底下竟然苛责庶女到如此地步。
甘嬷嬷看着她将一碗蔬菜粥喝完,很是欣慰:“若姑娘每日都有这样的胃口,身子定能很快好起来。”
“即便我能吃得下去,但院子里还有东西吃吗?”
装米的坛子就剩下薄薄一层底,估计都被用来熬粥了。
采买管事每月送来的月例少得可怜,紧着吃也抗不过半月。后厨更不用想,直接忽略了清扬小筑的那份,小茴每回去要,都得先吵一架。
“表哥送来的铺子,您时常过去盯着,让掌柜的每月把账本送过来即可。有了银钱,日子也能宽泛些。”
甘嬷嬷窥了眼她的神色。
表公子送来的铺子,姑娘先前重视得紧,今日语气却很是平常,并不看在眼里的样子。
王安妤只当不知。她们迟早要习惯“她”的改变,她不可能伪装一辈子。
甘嬷嬷应下,端着空碗离开。她本想再聊几句,却觉得跟现在的姑娘隔着一层薄纱,贴心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晚膳小茴去厨房领的,回来面上却不见往日的愤怒。
“今儿有鸡丝面,姑娘快尝尝。”
王安妤将吃食分出一半:“你跟嬷嬷也去吃吧,别凉了。”
小茴便欢欢喜喜地拎着食盒去找甘嬷嬷。
看着她离开,王安妤才慢条斯理地用膳。事出反常必有妖,只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