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本郡主今日才知道你竟这般巧舌如簧,厚颜无耻。”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汝阳郡主一袭红衣,傲然立在人群中。
她声音清亮,带着浓浓的鄙夷:“京城谁人不知,你与康平乃是圣上赐婚。说什么屈于镇国将军府威势,不过是糊弄旁人。圣上赐婚前,还曾询问过你的意愿。你可记得当时如何答的?”
见沈骁不应,她径自接上:“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得圣上赐婚,是小民荣幸。呵,这会儿子装什么委屈。你堂堂七尺男儿,做事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康平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这副窝囊样子,也该后悔自己当初瞎了眼。”
汝阳说罢,立即就引得一众叫好声。
“说得好!”
“郡主仗义执言,真乃女中豪杰。”
“什么世家公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
屏风后的兴正帝看着她,无奈摇头。
早知她对康平县主很有好感,连这种时候也愿意站出来,可见是真的喜欢了。
只可惜,康平……
虽有汝阳郡主为康平县主说话,但案子还是要靠证据。
就在这时,从后堂出来一位衙役,附在王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
“带上来。”
衙役匆匆离去,很快又出来。这回她身后跟了个遮着半边脸的女子。
“观月!”
王安妤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观月不是被……
她下意识去看年鹤延。
年鹤延无声笑了下,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不急。”
他说过要帮她了结前缘。做先生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王安妤愣在原地,分不清心中充斥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欢喜,五味杂陈。
耳边杂乱的交谈声突然被抹去,鼓噪的心跳声像是要冲破肌理的桎梏。
“先生……”
年鹤延失笑:“这就感动了?作为我唯一的弟子,你能享受的优待,还有很多,要习惯。”
王安妤回神,垂下头嘟囔了一句。
人声嘈杂,他没听清,要问时,小姑娘已经转过了视线。
冯战认出面纱下的人,隐隐有种不安感。
但他来不及深想,紧盯着观月。
到现在,事情一波三折,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观月掀开面纱,下面是一张被烧伤的体无完肤的脸。
若不是观月自幼长在将军府,冯战也无法一眼认出这样的她。
“你方才告诉衙役,知晓康平县主被害之事的真相?”
“是。奴婢观月,本是康平县主身边的侍女。”观月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破口,她神情激愤,瞪圆了眼睛,眸中情绪激烈。
“县主嫁到辅国公府不久,沈骁就使手段占了我的身子,以此威胁,让奴婢监视县主的举动。他说县主心思敏锐,迟早会察觉,逼迫我给县主下毒,只说那是让人虚弱的药物,并不要人性命。”
她被烧伤的嘴唇,抖动着。
“县主日渐虚弱。我察觉出不对,暗中给将军府传信,却被他发觉。逃跑途中,我被好心人所救,假死逃过一劫,这才让我有了今日站在这里指认这个畜生的机会。”
她猛然起身,扑倒沈骁,毫无章法地撕咬、抓挠,等衙役将她拉开时,沈骁面上已经血肉模糊。
辅国公自知大势已去,颓然瘫倒在太师椅上。
王崎与王峥交换了一个眼神。
今日的一切,进行得太顺利,让他有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
他与冯战父子都没能找到的人证,是谁将她们一一找出,并安然送到公堂之上?
“圣上。”王崎起身,朝屏风后面躬身行礼,“此案已然明了,请圣上示下。”
隔着屏风,辅国公夫妇一脸哀容。而为康平县主报仇的冯战父子也并无喜色,眼中满是疲惫和哀痛。
“依律宣判。”
不带感情的四个字砸在沈骁身上,让他通体冰凉,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
“辅国公世子沈骁,毒杀嫡妻,埋尸灭迹,罪不容赦。按大乾律例,判处死罪,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骁儿!”王崎话音未落,辅国公夫人就哀嚎出声,她顾不得诰命的体面,踉跄着上前,跪倒在堂上,“求,求圣人开恩。臣妇只有骁儿这一个孩子,求圣人看在沈家先祖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骁儿一命。”
她转身又去拉扯沈骁,语无伦次:“骁儿,骁儿你快磕头,你说你知道错了……”
母亲。
沈骁被扯得身形摇晃。曾经高贵典雅,为贵族典范的母亲,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头发松散,衣衫凌乱。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
“丧子之痛,沈夫人只有切身体会,才能明白父亲与我亲眼看见家妹尸体时的感受。”
冯敬洮走到沈骁面前,伸手扯住他头发,将人提了起来。
“黄泉路上,我妹妹的冤魂等着你呢!”
事已了,兴正帝起身正欲离开,就见冯战跪了下来。
“老臣请求圣人,准许我儿与沈骁合离。”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里。
“准。”
想来康平县主泉下有知,也不愿顶着沈家妇的名头。
“臣,谢圣上隆恩。”
王安妤目送父兄离去,心中酸涩难当。
“可要去观刑?”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不到两刻种时间。押着沈骁的马车,从大理寺出发,经过朱雀街到南阳巷,在菜市口问斩。
一路上看热闹的百姓,对沈骁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捡了石头、烂叶往他身上扔。
年鹤延跟王安妤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沈骁对王清芸倒是真爱,到死不愿提及她半个字。”
王安妤不理解沈骁的想法。
他若是真心爱慕王清芸到舍弃性命的地步,那满府的通房侍妾,又要作何解释。
“大约畜生与人思考的方式并不相同。”
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脏话,实在难得。
王安妤蒙在心头的阴霾,在这一瞬间,奇异的被尽数抹去。
她停下脚步。
“先生,我们回吧!”
年鹤延疑惑:“不去了?”
“不去了。”
王安妤看着他一身素衣,洁净如仙人。若是被沈骁的血亲沾染,实在不值当。
年鹤延见她目光清明,周身郁气尽散,满意点头。这些日子的筹谋不算白费。
“也好。那回吧。”
他对杀人的事情也却是不习惯。
两人再抬步,已然是逆着人群的方向。
一人姿态闲适,一人步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