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已近江东边界，底下县城中的百姓面上带着愁苦。
船只经过几处庄园，播种的佃农忙碌在田间地头，乡道上零星散落着逃难而来的百姓。
“去岁，季蠡将本该上缴朝廷的赋税收入江东府仓。与大乾开战后，却复征兵征粮。江东虽富庶，但百姓日子仍旧不好过。”
船家登上甲板，见王安妤盯着乡道上衣衫褴褛，步伐艰难的百姓看，缓步靠近，停在了三步外的地方。
他穿行在大乾纵横交错的运河水道，见惯了百姓疾苦。
可王安妤也注意到，他语气虽带着稀松平常，望向百姓的眼神中还是带着同情。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安妤收了视线，面上并无多少表情。
船家离开后，于渊才开口。
“主子已经做了许多。”
王安妤偏头看了眼他，笑得有些莫名。
“你以为我在难过吗？”
她同情百姓的遭遇，却不会将这些苦难背负到自己身上。
野心助长了弄权者的残忍和冷漠，她亦是被殃及的一员。更多的，她不过是多了些保命的手段罢了。
河道渐渐宽阔，终于到了江州城。
连接江东各地的水道皆汇于此，码头修建得也格外宽敞。
经过的船只挨个儿靠岸接受检查。
船客们等不及，皆来到甲板上眺望。只有王安妤所在的一处，空出了大片。
挨挤在一起的船客中，一个稚子钻过缝隙，踏入了仿佛禁地般的地方。
孩子的母亲脸都白了，慌忙抱起孩子，连连告罪。
王安妤冷了瞥了眼，没多理会。
终于靠岸，众人都等着小公子先行。
脚步才落到实处，王安妤就看到了不远处被官兵护在中间，一身官服的中年男子。
对方一双黄豆般大小的眼睛，倒是格外尖利，一眼就瞧见了他们一行。精瘦的脸上顿时绽出最大的笑容。推开挡在面前的官兵，拎起官服，快步走了过来。八壹中文網
“小公子一路辛苦，下官江州知州，在此恭候多时。”
小公子并无半点功名，但他柱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份就足以叫各地的知州们放低姿态。
“劳夏知州久等。”
王安妤眼神中带着些自傲，也有对他恭敬态度的满意。
夏问沉浸官场十多年，焉能看不出他的情绪。
抬手替她引路，“府上已经备好接风宴，还请小公子赏脸。”
“夏知州实在客气。”王安妤笑容更真切了些，顺着他引的方向，登上了停在路旁的马车。
马车内装饰奢靡到夸张的地步。
瞧着外表，平平无奇，谁能猜到，马车内的装饰奢靡到夸张的地步。
王安妤端着汉白玉质地的茶杯，瞧着清澈的茶汤，眯眼轻啜。
若不是因为现下她扮演的是挥金如土的小公子，定要将这玉杯带走不可。
等看到接风宴上的菜品，王安妤才觉，瞧着玉杯就惊讶得自己太浅薄了。
“这五龙羹是府上厨子最拿手的羹汤，还请小公子品鉴。”
得了示意的美婢双手奉上羹汤，含羞带怯的眼神，勾人的紧。
王安妤不动声色，抬手接过羹汤，指尖有意无意在她手背上划过惹得美婢羞红了脸。
夏问见状，更是笑声连连。
五龙羹汤鲜美无比，王安妤用完一碗后，搁下汤匙。
“贵府厨师的手艺，确实精美无比。”
“小公子若是喜欢……”
王安妤打断他的话：“君子不夺人所好。日后有机会再来贵府品尝也不迟。”
夏问连说三声好。
又叫美婢夹了鲜溜鸭尖。
这菜，只取鸭舌最脆嫩的部分，上百只才能做这样一道菜。前朝宫宴时，皇帝曾赏过百官。因过于浪费，且为了鸭舌的鲜美需活取，实在残忍，兴正帝登基后，宫中便不再允许做这道菜了。
王安妤长了见识。
饭饱后，她也不吝啬给些空头承诺。
“夏大人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才有江州百姓富庶，安居乐业的盛景。如夏大人这般的好官不多了！哥哥若是知道了，心中也会宽慰。”
“不敢，不敢。”夏问忙拱手，朝着边界的方向遥遥一揖，“有柱国这般的将士舍生忘死，才有一方平安发展。”
说到柱国，王安妤神色低落。
夏问见状，忙道：“小公子可是为柱国担忧。柱国公骁勇善战，运筹帷幄，定能为皇上开疆拓土。”
王安妤勉强一笑。
“哥哥为国而战，我自是骄傲，只是心中也难免自责，不能替他分担。”
“小公子平安健康，便是柱国最大的期望了。”
“是，哥哥向来疼我。”
王安妤神色依旧怏怏不乐，“我实在没用。哥哥在外受苦，吃不饱，穿不暖。听说户部还有人提议要克扣军粮，我心中实在气愤。可也无能为力。”
牵扯到朝中政党之争，夏问就不便多言了，只道，“柱国确实不易。”
两人沉默喝茶。
夏问想，兜了这样大的圈子，也该进入主题了吧。
果然，就听对方试探询问。
“夏大人，我有一计，不知大人可否帮我？”
“小公子但说无妨，下官定尽力而为。”
王安妤暗骂了声“老狐狸”，眼神更急切了些。
“此事说来不难。朝中缩减军粮，为了前线的将士不受饥寒，想必定会有不少义商仗义疏财，捐粮捐布。”
原来目的在此。
夏问自不会一口应下。
“小公子有所不知。边界动兵，许多百姓涌入江州。下官已经逼着商户们设棚施粥，出钱出资。若是再叫他们出力，只怕会引得不满。”
王安妤皱起脸。讷讷道：“这也是……”
夏问故作为难，正想如何争取更多的利益，小公子就又开口了。
“这样啊。也不好叫夏大人难做。”王安妤示意于渊掏出一沓银票，“我买。只是还要请夏大人从中说和，稍稍便宜些……”
夏问扫了眼桌上的银票。这点银钱，跟白嫖有何区别。
“好，下官尽力一试。”
“劳烦了。此事若能成，本公子记夏大人头等功。江州虽好，但也不如宣州来得舒适，夏大人以为呢？”
“宣州人杰地灵，下官向往已久。”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夏问极力邀请王安妤在府上住下。
王安妤自不会拒绝，推却两句就答应了。
夏问的夫人很是年轻，比王安妤大不了多少。
除了年轻的夫人，后宅还挤挤攘攘住了众多的侍女美人。
夏问见王安妤身边就带着容貌出众的丫鬟，当即又安排了两个侍女进去伺候。
躺在柔软的床上，摸着落霞锦做成的被子，王安妤的叹息声散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