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止是略有耳闻，昭武将军府的家事，京城里也都快传遍了。
也就是京城这些人好面子，顶多私底下说说，不会拿到当事人面前议论罢了。
聂轻眉显然在肃州待久了，不大适应京城的环境，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倒是那老仆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说道：“姑娘，我都同您说了，不必替他们遮着掩着。现在您总算知道了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们将军府那点破事，还真当外头人不知道呢！”
这下子，没了聂轻眉的阻拦，这老仆倒是说了个痛快。
原来，聂轻眉本来没打算把院子让出去，她大嫂见一计不成，就又来了苦肉计。直接带着未来亲家的话，求到聂轻眉面前，说是没有独立的院落，这门婚事就只好作罢。
聂轻眉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不忍心见到亲侄子的婚事因为一个住的地方受阻，便只能把自己的院子让了出来。
但聂将军不止一个儿子，这个有了院子，那个却没有，自然心生不平。
为了一碗水端平，聂轻眉也就只好拿出自己大半积蓄交给哥嫂，让哥嫂在府里理出个地方盖新院子。
至于剩下的，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沈清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明白那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聂夫人，为什么在小姑子面前就这么硬气。
原来，不是聂夫人硬气，而是聂轻眉为人太有原则，宁愿自己咬牙过苦日子，也不忍心见到别人受苦。
这份品德但凡换了个人，沈清都要在心里感慨一句大冤种。
但换成自愿留守边疆，宁愿嫁给一个不怎么出色的丈夫，也要信守聂家人对军士承诺的聂轻眉，沈清却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要是我猜得没错，刚才那个老妇的儿子李二，应该也是军营里的将士？”一番话说下来，沈清和老仆说的话，比聂轻眉还要多。
果然，老仆眼里露出感慨之色，“李二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天生是行兵打仗的料。他为人最是仗义，本来不该他挨的那一箭，他主动替人挡了，然后就没救回来。朝廷虽然有补偿，但补偿的影响也有限。李家的情况比较复杂，这些年每月我家夫人都汇银钱回来，托人交给他们。”
“他们？”沈清愣了一下，“所以说，像李二他娘这样的还有很多？”
老仆道：“不算外地的，京城就有好些。以前我家夫人远在肃州，他们收着银子，倒也相安无事。如今我家夫人回来了，像李二他娘这种，您刚才也看见了……”
聂轻眉不是对付不了这种泼皮无赖，只是对方是自己死去战友的亲娘，聂轻眉就算有浑身的劲，那也下不了手。
那老妇人正是拿准了聂轻眉这点，所以才越来越放肆，居然想在大街上把聂轻眉的衣服扒下来卖到当铺去。
“那种人是怎么生得出那么好的儿子的！”江武是习武之人，平日里疾恶如仇，对这种事很是看不惯，“李二要是泉下有知，不得被他娘再气死一回？”
沈清也眉头微蹙，“聂夫人，恕我直言。抚恤阵亡战士的家属，那是朝廷该干的事。且不说你没有一官半职，就算是军中将领，也没有义务给他们钱。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每个月都要出一笔抚恤金，别说积年累月，就是一年下来，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沈清不知道聂轻眉这些年是怎么挣到那么多银子的，但回到京城的聂轻眉显然没这个能力。
昭武将军府显然不愿意出力，再这么下去，聂轻眉连生活恐怕都成问题。
聂轻眉露出一个苦笑，“我也曾经想过就这么算了，但这些人你看着可恨，却不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就比如今日李家婶子，她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最出息的就是李二，可惜李二死得早，没带她过上好日子就没了。老三小的时候落水夭折了，老大是个赌徒，朝廷的抚恤金大多进了他的口袋。李婶要是不给，就是一顿毒打。可她年纪也大了，离了大儿子便无人养老，别看她今日力气挺大，一发作起来却是离不得人……”
聂轻眉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常年卧病在床，每天需要用名贵药材吊着的。家中有个无底洞要填，光靠朝廷那点抚恤金，那是杯水车薪。这些人我若是不拉一把，很可能哪天想不开，就一根绳就吊死了。”
聂轻眉说完，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众人确实都没有想到，一个李二他娘背后还藏着这么多事。
正如聂轻眉所说，要是没人帮一把，或许他们就再也没有看到希望的机会了。
沈清自认为做不到聂轻眉的程度，她不是个有大抱负的人，担不起这么多人的命运。
“聂夫人高义！”短短一顿饭的功夫，沈清对聂轻眉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聂夫人不嫌弃，我手头有一处不错的庄子……”
沈清还没说完，聂轻眉就断然拒绝，“世子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自己的原则，无功不受禄，绝不能开此先例。”
沈清也不意外，像聂轻眉这种原则性强的人，当然不可能白得别人的好处。
嗟来之食吃多了，骨头就软了，哪还有挺直腰板的底气？
“聂夫人误会了，那庄子在我手头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先给聂夫人。聂夫人可以满京城打听打听，左右我不缺银钱，等聂夫人手头宽裕了再补上就是。”
沈清倒是没说假话。
原本工部给她造船，把她的积蓄快要掏空，她都做好了向顾含章伸手要钱的准备。
没想到，后来南北书肆又接二连三出了许多爆火的书，很长一段时间，她说是数钱数到手软也不为过。
一座庄子而已，她送给聂轻眉都使得，何况还是分期卖？
“世子夫人若是愿意，不如等我攒够银子再说。”聂轻眉坚持道，“我在这里，就事先谢过世子夫人的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