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走进了这座从这一刻起,就属于他的城池。
“微臣和珅,阳明城城守率府下官员参见楚王殿下”还没等杨宸开口,只见他扑通跪于前路,又大声喊道“臣见架来迟,请殿下治罪”
杨宸心里又是一阵疑惑“太子哥哥不是说这和珅是南境一等一的人才么?”在杨宸就藩前夜,按例辞别往东宫辞谢太子时,杨智曾向他说过南境的文武官员,对这和珅可是不吝赞美之词。
“和珅是广武帝二十二年的殿试第一,但皇祖父见他头肥肚圆,说未曾见此状元,就给了榜眼,但此人绝不是可以以貌而论的人,天下赋税,除富庶之地,其他的往往难以及时进京,独他所治之地,未曾有一刻拖延,父皇继位以后,便派他去南境,此人也一如既往,照此下去,以后可能要入京做一部尚书”
杨宸也想到“此贫瘠之地,赋税一刻不曾耽误,也是难得”
想完就扶了他起来,可这和珅神色惶恐,好似得了天大的恩宠似的,竟然声音颤抖着说“王爷天恩,小臣不胜惶恐”
“你这好歹是朝廷殿试榜眼,我大宁南境的二品城守,如何担不得这一扶”杨宸笑着说,又举起闻到这和大人身上官服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而自己一路赶来好似馊了一样。
“孤,先去王府收拾一下,和大人请便吧”
说完就转身上马,可和珅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杨宸便问“和大人可是有事?”
只见这和珅弓着身子,说道“原本王爷就藩定南卫是定南百姓天大的喜事,可如今外敌来犯,如果广告诸民,恐让南诏蛮子生出非分之想,所以小臣恳请殿下,暂不广告诸民,待战事一退,再让百姓感受这陛下的圣恩浩荡”
“和大人,莫不是觉得小王一路赶来是一场笑话?”杨宸也没有客气,不耐烦的说“不仅要让这阳明城知道,还要让整个定南卫都知道,本王来了,奉上谕和诸臣民一同抗敌”
和珅听完前一句早就是如遭雷击,不敢言语,只能唯唯诺诺的说“小臣领命,现在就去办”
杨宸或许觉得,皇家的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对萧纲以礼,对和珅以严都是天家御人的手段。
可他总归还是个少年人,哪里知道咱这和大人如此一来,自黑给楚王在身后的文官前立威
显得少年英雄气概,又可以堂堂正正的去广贴告示说楚王来了,如此一来,一旦刺激南诏,南夷猛攻,阳明城危,楚王陷于困境之中可就跟他和珅没有了半分关系。毕竟,是您让他贴的不是。
“咱这殿下,还真是少年英雄”和珅转身收起了在杨宸面前那副惶恐的面孔,笑着对身后的百官说道“去告诉咱定南卫的百姓,楚王殿下封上谕就藩,与定南百姓一同抗敌,要谢圣上的浩荡天恩”
“王爷,过了这明南河就是王府了”安彬跟在杨宸的身旁对他说道,
“孤知道了,进王府后先把卫军安顿下来,晚上去和珅定南卫衙门转转”杨宸还是紧紧握着马鞭,淡淡的说。他是紧张,第一次觉得离战场如此之近。
终于,在这城中见到了这最恢宏的建筑——楚王府
是前大奉朝的巡抚衙门,广武二年杨泰领军破阳明城建定南卫后,这又变成了大宁王朝的定南卫宣慰司衙门主管南夷往来的事务,但天下人都知道,楚王杨泰虽征战四方,但最喜南境之兵,曾言“南境男儿,胜草原骠骑”。
广武二十五年,杨泰领军平叛,但广武帝骤然崩逝,永文帝登基后下诏为杨泰营建出王府,未等杨泰就藩,永文二年永文帝北伐被围,楚王杨泰和鲁王杨焱联合太尉周德谋反被宇文氏领军平定,楚王被废囚于幽巷,这楚王府就一直闲置了下来。
杨宸进府,只见院内跪了几十人。不禁疑惑,这随行的宦人和宫女还在赶来路上,这是什么由来。
“都起来吧,孤乏了,管事何人,孤的院子在何处?”杨宸伸了个懒腰,迷瞪瞪的问
“小人是永文元年宫里派来的王府太监总管韩芳,五年来一直是小人守着这王府,王爷您的院子在后院”
只见一穿着宫中宦人服饰的老宦官转身便领杨宸向后院走去,
“所以这五年,父皇一直留着这楚王府是早就有了今日的安排?”杨宸心里想到此处,又觉得这一路南下得极其蹊跷,他这位为加冠就封王的藩王,好像一直被人推着在走。
走进院子,这是和当年长安城内楚王府一样的布局,“当年皇叔每逢出征得胜还朝,父皇总会领着我们几个小的去给皇叔道贺,皇叔总会从战场上带点新奇的小玩意给我们作礼物,还常常告诉我们骑马当如何省力又坐得稳当,弓箭要怎么拉才能百发百中.....”
见到这好像从长安城里搬过来一般的楚王府,从前的点点回忆就涌上了杨宸的心头,要是一直那样会有多好?兄弟相敬,叔侄相亲。可这最不该有人情的就是帝王家啊。
见杨宸面色有些沉重,这韩芳就主动开口“王爷一路奔波,定是乏了,这几年宫里也没有遣人来,要不是和大人派了些他府上的女婢,咱这王府还真有些冷清呢?”
“哦”杨宸笑了“他和珅倒是会做人,我这王府还要他来照拂了”
“王爷,奴婢不该多嘴,现在就自己掌嘴”这姓韩的宦官就扑通跪下,结结实实的给了自己几个巴掌,只恨自己离宫五年了,连为奴为婢的规矩的都快忘了。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
“别打了,孤沐浴更衣后先睡一会,若有人来拜,一概不见。顺便派人去和珅府上,就说孤先谢过他了,夜里去他的衙门里坐坐”杨宸径直走去了这名为“听云轩”的院子,这如出一辙的王府,他们可是从小就转得不耐烦的。
“诺”韩芳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
随即,双手一挥,让几位候在门外的女婢进去伺候杨宸沐浴。
这边,在府上听到楚王府派的下人来说楚王谢过他的好意,晚上要来衙门坐坐的和珅坐在城守衙门的明镜高悬匾下,喜笑颜开。
他不清楚这楚王在宫中的处境,但就藩之后,也成了他头上的人,自然是得好好伺候着。
这几年在南境没少被萧纲这群武夫给气到,王朝以武立国,开国至今才三十年,文武官员几乎平起平坐,前朝那种文官骑在武官头上作威作福的情形早就消失不见了。
但这多事之地,武官的话比文官还是要有分量几分。南明城城守,可是管着两州四关的第一文官,居然被萧纲个四品武将给气到。和珅每每想来此处,就火气四溢。
“请你去告诉韩总管,下官遵命,晚上在府上为王爷接风洗尘”
杨宸沐浴之后,躺在那用理关巨木雕成的睡椅之上,还是浮想联翩。这长安城里楚王府就真的好似原地搬来一样,睡椅,床铺,书桌,柜子的位置都一模一样。除了那扇屏风,因为长安城里那扇屏风是杨泰亲手所绘。
这有一柄剑?
杨宸走进过去,这是长雷剑,广武帝开国以后很少亲自领兵,杨泰第一次随邓彦大将军出征用的就是这柄长雷剑。同样是十五岁的楚王,杨泰已经开始领兵征战,平定天下,立下泼天的军功,而杨宸若不是这次南境四夷进犯,西南不稳,不知还要到何时才能封王就藩。
“父皇虽说让我总领南境兵马平乱,但并未给我封将军,这也是安定人心的说法吧”杨宸想来,这一路南下,他心里早早地就明白自己这次的目的,无功无过才是上佳。若第一次领兵就被破了王城,他定然是再无出头之日。若第一次领兵就破敌捣敌巢穴,众臣定然会认为杨宸这几年是在韬光养晦。
他们已经怕了,一个会领兵治政的楚王。
更主要的是,杨宸自己心里也没底,在宫里那些谬赞之话听听就罢了。
“当年皇叔曾言:书中兵事,不及真刀真枪的万分之一”
杨宸明白,也听说过纸上谈兵的典故。所以,这一次,他要好好的看看真刀真枪是怎样的凶险。
少时就立志像杨泰一样出征塞外,做天下皆知的大英雄的杨宸,拿起了长雷剑,长雷出鞘,寒光凌冽的照在了杨宸的双目之上。
屋里的女婢们永远也会记得接下来这一幕:
杨宸将长雷拔出之后,一剑向那屏风砍去,嘴里怒吼着
“我刚来,你就要破我王城?”
一剑过去,屏风立下被砍成两截。
杨宸不知,这屏风是永文帝亲自为杨泰准备的,上面留白之语乃是
“勿作他想,太平一世”
而这时长安城里那封禁了五年之久的楚王府听云轩内,一扇楚王当年亲手所绘的仕女图,正铺满了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