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雄此刻,绝没有杨宸和安彬所想的处境是温存之时,但确乎是半夜和自己夫人练起了武。府里的管事每隔一两月总能见此情形,已经是见怪不怪,不过为了给将军些体面,纷纷识趣的四下退去。
谁能想到一个连自己夫人都赢不过的将军,竟然是让那诏蛮子一统十二部的余威折于城下,赢过千军万马的男子。
但今夜小输了体面,却赢了大局。
从昨夜见到杨宸,便知这位少年就藩的楚王殿下,确实有心在边地立下一番边功。至于目的为何,简雄不愿也不能去多想。
一个渴望有所作为的王爷放在头上,总比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剑好些,这定南卫的边军已经了从楚王杨泰被废而苦了三年。
关城之外,是逐渐坐大一统了十二部重造南诏的月牙部,拥军数万之众;是渐渐在北地成了气候跃跃欲试的藏司红教;是已经胆敢伙同南诏偷袭的羌人和廓部。
可这些,简雄不怕。
作为一个聪明人,简雄不难看出自从楚王被废,朝廷已经是明着提防这定南卫的十余万边军。
杨泰的旧将,军中的定海神针般的老将纷纷“自请卸甲”,离了军伍,存者不过萧家和理关的李家。没了老将,许多沽名钓誉之辈成了校尉、都尉、统领。
杨泰的三万骠骑营当年是先帝亲赐营名,可一朝被撤,定南卫便再无了可战骑营,直到杨宸以建藩王卫军之名建了长雷营。
定南卫的军饷,总是轻重缓急的里的兵部眼里的轻缓,为了不至于像林海那般的苦寒落魄,他确实走军前衙门和巡守衙门勤快些。自污媚上之名无妨,他心中所愿只是这宁关一切如旧固若金汤。
清楚朝廷心意的他自然明白林海责萧纲一人有些失了偏颇。责全不在萧纲,而在其上。否则,今夏虽四夷犯边,只要边军仗着四关据城固守如何会被那月鹄围点打援大败,如何会让月依趁乱打到了阳明城下,劫掠供给朝廷之粮。
他不明白,萧纲那般当年在旧楚王帐下独当一面大将如何会出要他领军出关援救的军令,他更不明白为何那月依不偏不倚就能让萧纲困守城内,从容的劫走粮草。
可随着杨宸突然就藩,再取了军权领军平乱,再收到了月牙部内应说月部所获之粮不及巡守报与朝廷所损之粮,诸多事情叠与一处。
他渐渐明白,数千边军之死,数万粮草军械之弃,都是被人当作棋子给舍弃了。
至于,是萧纲为了砸烂这定南卫瞧着安稳的死局推倒重来,还是和珅因大旱凑不齐粮食遣人为内应让月依劫走粮食,抑或是朝廷里那只看不清面目的落子之手。
他简雄,还不能确信,但已经足够确定,杨宸这位小楚王是被众人推上了前台,武将要他争些军械粮饷,文臣要他必要之时顶锅。
可就算身处危局,这小楚王依然是整个定南卫明面上最大的活棋,昨日到今夜在杨宸面前,让杨宸对自己一览无余,无非就是想着借此打消杨宸顾虑与戒心。
一位智将,一位身处边地却看穿了定南卫棋局,看穿了朝廷的落子、萧纲等武将的落子、和珅等文官的落子,一位连月牙部今日发生了何事都一清二楚的将军,却不知道自己府里夫人在用那拿不出手的厨艺为杨宸烧鱼。
真信了,可就是当局者迷了。
“哈哈哈哈”本来拿着剑被王氏一顿追打的简雄突然停了下来,险些让王氏躲避不及刺了上去。
“你疯了!伤着你怎么办!”王氏更怒了些,可此时眼前的简雄却全然好似不在乎一般,仍是哈哈哈大笑。
此刻简雄的眼前:是要被杨宸收回如今被和珅一人独掌的互市,进而反哺边军,有互市得利之半,大宁的四关边军会焕然一新,再让四夷胆寒不敢望北;是定南卫两州四关的百姓不再忧心何时四夷来犯,人人安居乐业;是丽关苦寒多年的林海之军人人披新甲,跨骏马勒与拉雅山;是理关那年少的李朝不必再掏空李老将军苦其一生打下的基业;是平廓关的安清不必再和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廓部日日分个生死。
你以为我只是媚上求一关之全?可真是小看了我先帝钦赐世代为大宁之将简家,至于朝堂,阳明城,如何斗法,与我何关。
我望不见朝堂官府的明枪暗箭?可我望得见边地百姓之苦,可我望得见那为大宁死于疆场却只是作了他人弃子的数千儿郎。
回了大营的杨宸,不知为何,翻出了四关守将的身籍,这四人身籍他皆是随军而带,想着忘了或许误事,无事看看以便可以测测是否可堪大用。
“简雄,其父简继,其简戚,胶东威海人士,广武元年,先祖为太祖皇帝亲军佰长,晋阳大败,宁骑大败,其祖戚结百人步阵,形似莲花护太祖出乱军。三军乃重振旗鼓,破《秦王破阵乐》所激晋阳奉军;战后论功,戚乃步营首功,太祖言:“许尔子孙永世为我大宁之将,赐铁券以证此言,广武十年,戚逐敌中伏,亡于连城之北,太祖闻之,悲戚甚,赐其子简继袭三品长宁将军,迁于威海故地,雄之韬晦兵略皆习于其父,永文二年,南下娶宁关守将王武之女,逢楚王泰作乱被废,株连武,武乃卸甲,力荐雄任宁关守军统领至今”
看完简雄的身籍,杨宸品出了许多不同,先前本意是至关之前,乃阅其身籍,如今想来倒是因月依领军北上,又打猎半日晚了许多。
这步阵乃简家三代家学,对来去如风的北奴尚且有胜多败少,对付南诏矮马的骑军,真有些杀鸡用牛刀之嫌。
“皇祖父迁其父亲于旧地,是想给简家留些血脉,可为何他还是来了这凶险万分的边地”
杨宸不解,若是为权势,定然大可不必,其家有先帝之诺,世代为三品长宁将军,这区区宁关的守军统领不过四品。
若是为钱财,则更是不必,长宁将军府地处胶东威海,也是自古繁庶之地,做那里的守军统领可比这贫苦南疆边地要得益更多,何况如今边关唯一的互市之利,根本没在他这守将手中。
“那是为何?”不谋权,不谋利,却将自己放在这凶险万分的边地,所谋为何?所图为何?
杨宸眼里的简雄,是个极难看清之人,其容貌凶神恶煞,粗鄙至极,可写出了定南卫武将中唯一的兵略《莲花弩拒骑要略》,明明是众人眼里极为媚上之人,可今日故意带自己瞧了瞧互市之所,直指了和珅之谋利之实。明明是勇冠三军的将军,却惧内,起初以为是家世缘故,可堂堂世代三品长宁将军之家嫡子,比你这边关守将之女只高不低。
但杨宸看清了一点:这简雄绝不是良善之辈,所图甚远,但与虎谋皮,用些有野心的人往往会事半功倍。
这边的将军府,王氏在瞧着简雄傻笑,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父王武本是楚王麾下之将,在连城与如今的公公简继交好,结了个儿女亲家,可他不曾见过简雄,更不知这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夫君是何等人物。
三年之前,从威海来此,初见了见其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一般险些没把自己吓晕,可耐不过其父王武一番好言相劝才应了婚事。
三年前,洞房之夜,自己不许,他便枯坐了一夜;三年间,争执吵闹不曾有一次不是他最先求饶。
不知何时,王氏竟然发觉自己已倾心于眼前这个男子,可以握剑,也可以提笔;会开长弓,也善描眉;能使得长枪,也用得了木梳的男子。
虽总是提剑要砍他,却不曾有一次是真心想伤他,今夏简雄明知有难仍领命出救之时,自己登上城墙本就是想着可以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连王武都不曾让她去做那庖厨之事,可见简雄辛苦,她便自愿去了厨房,日日骑马送去营里,风雨不辍。你既然说好吃,我便日日做。可今日得知那鱼如此难吃,气得不是简雄期瞒自己,而是竟然委屈自己日日吃那旁人难以下咽的憨傻。
“你还笑!我要是不收剑,你就被刺死了!”王氏吼道
“能死于夫人剑下,是我之幸”简雄丢了剑,第一次在这般情形下主动笑着走近王氏。
“还油嘴滑舌,不好吃直说便是,还骗我给你做了那么多鱼”王氏手中的剑,松了手劲。
“啊!你干嘛!”王氏突然叫道,竟然是简雄取了王氏的剑,将其放在桌上就抱起了王氏。
“夫人今日不是跟殿下求了一命,不让我饮酒么?”
“你!”
言未毕,就被抱入了后宅。
府里的下人远远瞧着此情形,都有些纳闷,这平时日夫人生气除了求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将军今日是怎么了?
“莫非是有楚王殿下在背后撑腰?让咱将军胜了夫人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