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根本就不担心安彬在渝州打了人坏了楚藩的名声,他先前北返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因为自己平了定南卫的匪乱,还有赈济百姓的事,在渝州的名声已经足够他任性许多次。有唐渊身死的事在前,杨宸也相信安彬不会擅杀百姓。
“安彬能有什么忌讳?锦衣卫里出来的,一般的事,可惹不到他头上,让他动气”
杨宸撑在栏杆上,仔细的望着了望下面,若是寻常身穿铠甲的将军在大街上对一个寻常仆役如此大打出手,围观的人群里就算是表面上闭口不言,也会在那些自以为没人瞧见的角落离小声唾骂,指指点点。
可今日,杨宸望去,发觉围观之人皆是冷漠,好似并没有觉得安彬做得有何不妥。
“大人,饶命啊”
一掌掀翻在地,另一个瞧着有些老实的人跪在地上向安彬求起情来。
“是小的不对,小的们这就走”
安彬已经是占了所谓舆情的高地,自然不会就此作罢:“饶命?那你实话告诉本将,是这姑娘说的是实情,还是他说的是实情?你只要让本将知道实言就行,否则今日,本将就将你们商队全部拿回衙门,免得跑了,明日不能对簿公堂”
句句是锥心之言,直抵这几人肺腑,捉不到人就算了,若是惹到了官军反被捉了去,那等着出来之后,留给他们两人的就是一个死字。太平盛世不假,可太平盛世不出州城,不离村镇,他们这些行旅商货之人,见过太多打成重伤,被遗弃在深山密林里自生自灭的人。
跪地之人两鬓是大滴大滴的汗珠,先是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继而才开口道:“回大人,小的不知”
他或许就是老实,一句不知其实已经让众人了然于心。安彬忽而向下,凑到他的耳边,险些把他魂魄吓散:“本将没猜错,你身旁这小子回去以后肯定要把这事全部怪在你身上,本将瞧你老实,若是只为了一口饭吃,明日到渝州南门等着本将便是,可若是留着丢了命,可就不值”
老实人就活该受欺负,是天意,也不是。然后丢了几两碎银在他身前,破口骂了一声:“滚!别让本将再看到你们脏了本将的眼睛”
这人正要起身,被安彬瞧着势大力沉,却实则收了力一脚踢翻。若不如此,一个口里含着血迹,又巧舌如簧,他却衣衫整洁。那不是送他去死么。
几人连滚带爬的抽身而去,留着安彬回头对何意说了一声:“姑娘,借个地方说话?”
何意点点头,一众热闹的人也心满意足的散去,安彬很清楚,这些平头百姓最瞧不惯为官者仗势欺人,即使是对的,也要骂上几分。因为只有弱者会同情弱者,而同情往往最是泛滥无理也无用。
安彬今日让那人先得意,露出了张牙舞爪之态,先礼后兵,又成了如今一桩英雄救美的快谈。
在洪崖楼上,望着安彬带着这个瞧不清面容,衣着却最是普通破旧的女子往今日他楚王包下的住宿之所而去,轻声感慨了一句:“长河悬月,英雄救美,快哉”八壹中文網
“殿下怎么知道是美人?”
“因为有英雄就有美人啊”
这旁若无人的场面那陈慜如何好继续待下去,在杨宸以今日赶路疲乏了为由回绝他作陪游渝州码头夜市之请后,便自己回了衙门,当然,身为刺史,这杨宸在渝州的安危他是放在了心尖上的,今夜的渝州码头,除了原本的五百水军,还有一千甲士随时候命,为的就是以防不测。
带着宇文雪,出洪崖楼的杨宸并未着急回去,今日未穿蟒袍,只是一身便衣,同宇文雪一道在大宁长河上游这最大的码头夜市里闲逛着。作为蜀地出蜀东去的必经之路,渝州城扼守在大宁的南疆咽喉之处,得长河滋润,自然是人杰地灵。
几杯清酒,没能让杨宸落得昏聩,而小婵从出了长安城还是头次瞧见这久违的热闹场面,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四处张望着,那变脸的戏法更是让她看得呆住,即使在长安的庙会里都已经瞧上过几次。
而因为离阳明城越近,心思越发不安的人里除了杨宸还有一个去疾,笨拙的不知究竟要如何解释养玉消灾的事。
杨宸今日的下榻之所,听完何意说完了前因后果,安彬已经是怒不可遏,他真的怀疑那鹿氏究竟是不是何意的母亲,虎毒还不食子,这可事事都在将何意往绝路上推。若不是她收了唐渊的礼,那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波折。
而听到何意南下的艰难,为人仆役差使,瞧人脸色行事,还差点被人卖进了渝州城的勾栏瓦肆之所,心里就是一阵酸涩。这相见很容易,不过是渝州城的久别重逢。
可这相见也不容易,但凡杨宸没有改道多走几日,他在前头就回了阳明城,那天涯之大,何处去寻;但凡今日他没有想着要提前回来再安排一番夜里值宿的护卫,那就不可能看到何意,她或许就会被捉住,或许不堪受辱而自戮,就在他眼下的这这个渝州城里,留给他一世的颓丧。
太多的巧合和但凡混在一起,那就只有缘分二字可以解释这些无从解释的事。缘分很怪,他总是做些让人没有毫无预料的事来,任性的安排着这人世间的重逢和别离,欢喜和哀愁。
“现在好了,有我在,就不会让人伤到你”
给何意摆好了桌上的酒菜,安彬眼神里多了几分从前绝没有过的那份温情,温情之下,是难以抑制的欢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初只言片语,只说南下,就是来渝州城?”
“不,我现在是楚王殿下的侍卫统领,当初随殿下就藩,有些事,我不便同你讲,免得你受了牵累,吉凶难料难测,而且知道还得回一趟长安,所以就想着来安顿好了,再等殿下北返大婚的时候,接你一道南下”
安彬显然是瞒了些什么,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即使当初知道是好事,也不可能带上何意南下。
“我今日在城门那里听到他们谈起过,说楚王殿下年少有为,是个贤王”
“赶紧吃菜吧,都瘦了,殿下是明主,心地纯良,待人和善,可年纪也一般大,有时候也有些性子,犟得很”
言语之间,给何意夹了好几筷子,可还是留心了,何意不喜食鱼,所以这酒楼厨房为了讨好这位武将而精心准备的长河鲜鱼,没有动一筷。
“你为什么不吃?快一年没见着,晒黑了,也更壮实了”
“听过什么叫秀色可餐么?赶紧用完,渝州夜市不闭,咱们去买几件衣裳,日后可是要做将军夫人的人”
“谁要做将军夫人了?”何意被安彬逗得有些害羞,可她清楚,安彬如此,只是为了让她放宽了心,这一路南下的颠沛和担惊受怕,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夜色昏沉,渝州码头还是亮如白昼,叫卖吆喝之声此起彼伏。
楚王杨宸还有王妃宇文雪,静立长河岸边,闻听长河东流奔腾之声,许久方才开口:“明日过了此河南下百里,就是定南卫了”
宇文雪没有像往常那样抬头看杨宸,头上的步摇在河风里隐隐作响,“真好,可以不用每日醒来就是赶路了”
一个从来就没害怕过的楚王殿下,此刻对自己预料中的王府内院相争之事,反而生了几分忐忑,比起战场的刀光剑影,还是女子心事,更让楚王殿下束手无策。
而另一个原本喜欢夜读诗书,白日睡到午时的王妃,从大婚之后,还没有一次如此,多方将就。
长河里,还是有艄公在号着,
一声:“大丈夫志如长河,东奔大海,何苦怀恋温柔之乡!”
而南岸还有像是喝了酒一般的对歌:“柔乡磨平英雄志,春风吹散少年梦”
另一边的绸缎铺子里,也是当初差不离的沉木盒子,也是一身衬出女子羞花闭月之貌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长裙。
“将军,四十两,小店是小本买卖”
掌柜是怕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话音未落。
“掌柜的,包起来就行”
这店家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没见过如此年少的武人,用四十两去搏美人一笑,毕竟渝州城里的将军,没有封赏,就那几分死俸禄,怎么会舍得花在女人身上。
“不行,太贵了,不要了,买几匹布就行,我自己会做衣裳”
何意执意不肯,她长到如今,还真的未穿过如此金贵的衣裙,四十两,那可是两户人家一年的营生。
“无妨的,战场上有军功封赏,够的”
“为了一件衣裳,就该去战场上以命相搏?”
女子不懂很多的大义,只是不想看到铠甲下面,再添新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