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羌王府的祭祀典礼的奏乐开始由上往下渐次传响,让这拥民十余万的东羌城开始从睡梦中苏醒时,杨宸也已经穿好了代表大宁一等亲王的华服蟒袍。
按事先商议,先按羌部规矩,祭祀天地先祖之后才是由杨宸去宣诏,授之以宝册金印,郡王蟒袍。而作为称臣的一方,木波要颇有诚心地向杨宸献上羌部两州之地的山水地图,城池营防。
这是南诏所不曾有的,南诏虽一样求和,可月凉已经是可以让大宁朝堂听见兵戈之声的南疆巨寇,而木波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父王惨败身死之后恳求大宁庇佑的异族王子。作为出使长安一趟的羌使,木垄将大宁的庙堂态度说与木波之时。
后者只是一笑置之,毕竟自己的先生早有言在先,大宁天子的门槛并非那么好过,宁人素来自诩天朝上国目空一切,既要这威风便给他威风,既要这面子便给足他面子,既要羌部俯首称臣,那羌部便老老实实的照做便是。
假以期年之期,元气恢复,日后再用实力让大宁的朝堂去重新认识他们羌部一番洗刷今日之辱便是。
故而今日杨宸观礼的位置,是整个大典的中央,和那日一样设了两个主位,由杨宸以尊居左,木波以谦居右。
尽管杨宸对这般安排不解,可放到木波这个让他领教了数次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羌王身上,似乎又可以勉强说得通去。坐在羌部的王座上面,杨宸身姿挺拔,没有去看木波是如何在祭台之上说些自己全然听不懂的经文诵词。
目光反倒在祭台左右打量着,还是那个蒙面的谋士坐在人臣最前,甚至居于木波的叔父木垄之上,继而是不知昨夜何时离开了小院的木今安。
金黄色衣裙露出小腹,婀娜身姿一览无余,耳上悬挂了沉重的配饰虽然符合了这位金枝玉叶的身份,可在杨宸眼中反倒有些画蛇添足。轻纱从肩头绕过遮住半张秀脸又不禁让这位大宁的楚王殿下想到在自己的故土上的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
此番东羌之行让羌部在杨宸眼里成了一个古怪的民族,儿子坐视父亲兵败身亡而不顾却口口声声要承继父祖基业于既倒来告慰先人,即便身为一国之主却毫无胸怀气魄的将仇恨放在自家妹妹头上,国富兵盛权贵门庭不逊大宁可百姓又为饥寒所困。羌部的女子可以在此等宴席时露出小腹来一展风姿,又非得要一张轻纱来半遮面孔。
几番扫视之后,杨宸方才在坐下看到了一袭苗裙的月依随着身着牛角虎肩的月赫一同坐在廓部的左面。这袭苗裙杨宸见过,不过那时是在隆冬时节的长安城,自己用了身上的几块玉佩方才替他们叔侄俩要了两碗姜汤驱寒。
一种杨宸从未见过的乐器在木波说完以后开始吹响,牛角的长号也在高台之上震耳欲聋,那群巨象也极为捧场的在号角声里开始随声起伏跪地。木波退下祭台,那位身着奇异的巫师带着一众祭司一同在祭台上开始起舞。
杨宸满目之下,所有羌人都连同外使开始起身将手握拳置于左胸之上时,其乐骤然由乐转悲,这是不曾与杨宸通过气的一幕。当羌人随此有些苍凉的乐声将目光一道注视在高台上那团又巫师燃起的雄雄烈火时,杨宸不禁有些冷汗。
等木波走向自己行礼时,杨宸将其扶起问道:“今日既是封王之礼,为何这乐音有些苍凉?”
“回殿下,这是我们羌人的规矩,我们羌人是流亡的部族,每逢大事都要如此乞求苍天和先祖的庇佑。此乐一停,殿下便可宣诏了”
“好”
一句流亡的部族自然是让杨宸心有不快,是谁让羌人迁徙至此,答案是一目了然,看来羌人骨子里仍然是将宁人和中州视若千百年难解之死生之敌。
乐既毕,先是那木垄走到杨宸跟前:“殿下,请随下臣来”,将杨宸和身后抬着封王圣旨檀盒已经王印宝册的大宁礼官一路引上主台。
这祭坛之下簇拥而来的羌人们便开始纷纷扬扬的议论起来,杨宸依稀可以听到有人在指责自己哥哥并未尊重他们羌人的祖先。可事已至此,唯有一笑置之。
一切等到木波从王位之上走下时方才渐渐沉静下去,立于高台之上的杨宸可以甚至可以在一众的寂静中听清楚木波走进的脚步声。
“臣木波,参见殿下!”
当着自己的族人和文臣武将,新一代的羌王至此开始向大宁垂下了头。杨宸转身打开圣旨,格外用力的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东羌.......,臣怀其民,悯其事,今着楚王亲赴以代朕怀德,即封东羌世子木波为东羌郡王,赐王玺宝册....钦此!”
“臣木波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木波跪地双手从杨宸手中接过圣旨时,似乎所有的羌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屈辱,而所有在场的大宁将士却是一阵无上的得意。
这一幕让坐在其下的月赫心里更是忧虑起了日后南疆的未来,若是南诏他日祸乱,三部之主的位置恐就要落到这个早先并无善名的羌王头上。不争一时意气,仅从这一点上,深谙大宁之经史的月赫默默的在心头为杨宸捏了把汗。
再扭头看看在哪儿静坐不语的田齐,一样的正是大好年华,心头也不得不服气天意弄人之说,这些少年人放到大奉末年恐是会在南疆掀起一番风雨,饮马长河之源都说不准。可碰上盛世的大宁,恐也只有共事方可勉力自保。
此时的月赫还不曾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一桩变数。月依满目里对那位在主台之上身穿蟒袍出尽了风头的楚王殿下可是满眼的倾慕之意。
接过木波双手奉上的羌部图册,关城布防图,杨宸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时,看到了神色焦急的安彬,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殿下,阳明城急报”
“这和大人每次急报发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娘娘派人送来的”
“嗯?”
拆开封口,映入杨宸眼帘的就是那熟悉的清秀小楷:“瘟病自宁关传入,横行城内,还请殿下速归”
因为懂杨宸收到此信是断然不会置身事外,而眼睁睁的看着阳明城在和珅突然被诏入京城之后无人主持的乱局,宇文雪便在三日前杨宸到达东羌城时亲书了一封百里加急送来。
在定南卫的主人离开封地时,定南卫从宁关往阳明城已经是一片人间惨剧,而一切的起因,还得从那个栽倒在宁关城池之外的诏人说起,那是二十余天之前,当时的杨宸还和宇文雪在去云州境内。
世事总是如此仓促,在杨宸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之时突然来这么一场横祸,无人会知晓这场瘟病会成为压垮南疆安稳的最后一个关口。
“现在便走,阳明城出事了”
以王妃急报染病为由头和木波辞行之后,杨宸又一次和台下那位身着盛装的月部女子不告而别。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为何楚王殿下和宁军都走了?”
“别多想了,现在难得太平,哪里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