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先前辽东来卖兽皮的江湖客商,在咱们城里只是待了数日,便又上渝州,沿长河而下,先后在临湖城和淮南道里待了月余,到平海卫后便直接从平海卫北上不知所终了”
“是不是辽王府的人?”
“老奴不知”
“算了,一个南一个北,三哥向来自负,轻视我和六哥多年,随他吧,不过圣上对辽藩仁至义尽了,估摸着等北伐结束,就该有人弹劾三哥,多有不法了”
杨宸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可以直接将这些世间第一等隐秘的事波澜不惊地说来,和去年惶惶离开京城在阳明城里还得看萧纲脸色的那个楚王,判若两人。
“四哥呢?四哥性子通达,不该打本王的主意吧?”
“和殿下所料无差,秦王殿下一心在如何打北奴蛮子上头,没有秦藩的探子离开凉州的事,不止咱们这儿,连长安城里的曹家,秦王殿下都有意避嫌了”
“我先前去信问四哥,若是真要出兵廓部,如何去打,他也只回了本王一句‘老子没打过南蛮子’哈哈哈哈,还是走的官道,生怕父皇和二哥不知道一样”
杨宸也很意外,从前在齐王府里揍他最狠的四哥竟然成了如今几家藩府里唯一对自己没有动作的人,韩芳没有言语,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一句一句说给如今坐在自己对面赵祁听的,要他从现在起就认清,楚王府的外敌是谁,内忧又有哪些。
“出兵北奴的事本王帮不上什么忙,藏司多家还有两支精骑在河西边上盯着四哥,直到昌都城破都没敢南下回援。赵祁”杨宸说到这里忽而一停,又唤了一声:“赵大人?”
“啊?”赵祁听迷了,急着回答:“怎么了?”
“如今你是王府掌书记事了,就是我身边的谋臣,记着一会儿回去了,给萧纲他们去信一封,要他让多朗嘉措把北面的两支精骑调回昌都,就说是本王说的,秦王殿下不会南下,让他大可放心,等着两支精骑南下,四哥也就少几分后顾之忧了”
“诺”
第一次吩咐赵祁做事,杨宸还有些不自在,迫不得已举起了眼前的酒樽饮了半口来掩饰过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韩芳等到那几张绢布燃尽,杨宸将酒樽放下才继续说道:
“殿下,后面就是长安城的事了”
“无妨,赵祁不是旁人,你糊涂了,那赵家的牌位里的赵逍,就是这位,不必瞒着他”
如此惊天的消息在韩芳这里只唤了一声:“原来如此”就带了过去,却让赵祁有些汗颜,且不说牌位,就赵逍这个名字他都已经多少年不曾听闻,当初为了活命,一直将自己师父所取的“赵祁”视若本名,面具戴久了,竟也成了人皮,扯不下来了。
“魏保取代了陈公公,如今在宫里威风得很,陈公公年前出了一趟京城,去了桥山圣上的福地,离开后福地就开始改工,据说是柳工部让改的圣上万岁福地”
“父皇不是奉安阳陵后去过桥山么?怎么突然又改了?”
这个消息让杨宸有些震惊,和先前徐知余的话合起来听,就隐隐感到这事放在秤上没有万斤压不下来了。韩芳眉头一皱,看着杨宸脸色突变才继续说道:
“殿下不必忧心圣上,宫里面没有其他的话传出来,奴婢想说的是,陈公公离京,后脚圣上就让锦衣卫彻查了当年赵家的事,陈公公返京时,还去了一趟陈桥赵家岗,王妃娘娘的坟前”
桌上的酒樽猛地被杨宸按住,这事连起来听,心中已经了然大半,身为人子却只敢暗设灵祭奠,让自己母妃仍然在陈桥外做孤魂野鬼的事在杨宸这里是天大的痛楚。这个痛楚本想日后万事说开之后,自己来解决,哪怕是等自己到江南做个太平王爷一道迁葬重敛都成,为赵家翻冤案,为母妃正名分,本就是杨宸留作日后离开定南卫所要做的事。
可如今,好似已经轮不到他来做了。
赵祁的神色也有些变动,只是不像杨宸那般激昂,毕竟赵家就算真的翻案,这天底下也没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以赵家人的身份去收敛的那数百口的冤魂。
若无意外,为了皇家的体面,他和杨宸的身份,都只能永远的归于沉寂,成为一桩史册的定论。无非是追封复名,可人命呢?赵家的体面呢?只能成为皇权座下的无主冤案。
先帝不会错,圣上不会错,来日的新君也不会错,错的只能是栽赃诬陷的周德,还有一样死尽的周家数百口。
“京中还有其他消息的么?”
“一时间也无从知晓那么多,倒是今年王太岳的儿子王敬突然回京过年了,而且圣上还赏赐了些宫人仆役给王太岳,又亲自给王敬定了一门亲事”
“谁?”
“宫里面有传言说,是王妃的姐姐,宇文慧”
“怎么会?!”杨宸的确震惊了,一个旧党勋贵之首的宇文家,一个新党清流之首的王家,怎么就要突然结亲。
“父皇这不是乱点鸳鸯谱么?宇文慧什么性子?当真能受得了这委屈嫁给没有爵位的王敬?王敬本王也只是见过一两次,人长得还行,不过中了进士就被王首辅以父子不该同殿议事打发出了京城,到阆中县做了县令,一时间成了京城里的快谈,都说首辅大人大义灭亲,不像这些勋贵们,人人都想为自家子弟谋个前程”
杨宸的疑问没有等来答案,韩芳也不能解释,他只是负责招揽些江湖游侠做王府家犬,网络这天底下被杨宸勾勒出来的几处城池里的大小音信,去假存真,然后回奏给杨宸。
至于宇文慧因为三年前东宫选太子妃先得后失,在长安城里声名尽毁,一如二十年前的险些成为楚王妃最后舍了宇文莽老脸才勉强得做齐王侧妃的宇文云,可后者命运太好,有宇文莽和先帝的那份主臣之谊在,还得谋个齐王侧妃,直到今日母仪天下,无人再敢说从前。
可宇文慧不然,内阁次辅宇文杰这个镇国公和当初大宁开国不过十年的镇国公并不可同日而语,宇文杰也不会宁愿丢掉爵位去替宇文慧谋个前程。
否则也不会在东宫、辽藩、秦藩选妃时毫无动作,位极人臣又如履薄冰的处境让他不得不舍弃这个做好父亲的机会,坐视圣上将宇文家和天家的最后一份姻缘留给杨宸和宇文雪。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虽然是些市井流言,可还是要多派些人盯着,本王让王妃去探探宇文家的口风,这桩婚事若是真的,那这长安城可就热闹了”
“诺”韩芳一如先前,先应诺,再行礼,最后将长安城的布绢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