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激变(1)(1 / 1)

长安城北的诛逆乱局就此开启,夜深人静之际无人会理会从柳台县外一路风驰电掣般南下的百余骑究竟要带给长安城一个怎样的结果,龙椅之下绣禽莽兽的人精们素来自诩才智无双。但又有何人在今夜入睡之前敢说自己已经料定了怀国公府的覆亡,怀国公人首异处,堂堂先太后的母族要在今夜落得一个九族抄斩的下场。

五军都督府下的九城兵马司今夜奉诏特意增派了守城将士,皇城司里宿卫巡城的人马也比素日要多了两拨,最先遭罪的倒也并不是怀国公府,而是那些夙夜饮酒作赋的文人骚客,今夜做不得街上的醉翁,统统被抓进了皇城司大牢,等着明日那些有头有脸的家主各自领人,即便如此,人们也只会将这当作是非常之时安定人心的方式,从未想过这些变故的根源就在皇城之中除了东宫之外距离长乐宫最近的那座怀国公府。

黑色披风下红衣锦鲤服遮身的景清神情焦急,跟随在他身后的数百锦衣卫无不是一脸威仪的安静矗立在皇城之后,无人做声的场面只显得今夜的安静有些离奇,又是一匹快马来报,又是景清立刻探出头去未等来者下马便率先问道:

“如何?楚王得手了么?”

衣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额头上满是大汗,有一滴不经意的落入了眼眶之中将眼睛咬得生疼却不敢伸手去擦拭,反而是恭敬地在马下叩首回命道:“回大人,还不曾有楚王殿下的消息”

眼角迅速闪过一丝失落和震惊的景清大手一挥道:“再去探探,万岁交代了,只要殿下拿了独孤信的人头,咱们就得动手,散朝之前,长安城里不能再有怀国公府,让他们都给我生得机灵一些”

“诺”

景清又将双手放回了马鞍上,看着自己马前皇城里安静的街道,还有黑夜之中绵延不尽的坊市,上一次抄没公府,已经是五年前,那时的景清还是副指挥使,听命于自己的兄长景彦,抄没公府的好处自然没有轮得着他。

不过有景彦的前车之鉴在,此刻在马上不知思虑什么的景清也不敢再做出瞒着天子包庇逆贼的事来,数不清的古玩珍宝他可以伸手,却不敢再让万岁想杀的人多喘息一秒。一直入夜了才从知道有了这么一桩差事的景清或许很困惑,什么时候捉拿首逆的差事落到了别人头上,堂堂锦衣卫衙门竟然只捡到了这么一个结死仇的苦差事,他们负责杀人,就连清点怀国公府的事也直接由陈和明日亲自督办。想来此处,景清倒也没什么不甘,嘴角轻蔑的笑问了一句:

“你呢?又捡到了什么好处?拿怀国公的人头立威么?”

天空很快便开始隐隐泛白,鸡鸣驿里借宿的官差行旅也有人早早起身开始打理自己的行囊包裹,想着可以早些入京结束自己这一路的车马劳顿。文武百官也已大部开始在长乐宫的玄武门外候着,等待宫中钟声响起,宫门大开后走进奉天殿里在天子座下议事。

而让百官有所不解的是,今日的镇国公破天荒的没有和首辅王太岳再其乐融融地商议着什么,尽管大家对新旧两党又或是勋贵与清流之争心照不宣,但素日里并未看出两人失和的迹象,今日太过离奇,离奇到所有人只需要用眼睛便能看出镇国公对于首辅大人的愤怒,就连素来喜欢做和事佬的李春芳此刻选择了闭口不言。

今日醒来知道了杨宸领军北上诛杀独孤信的宇文杰心里只有愤怒,比让宇文松离京去河东巡抚的愤怒更甚,当年领着锦衣卫杀尽了赵家满门的宇文杰比任何都清楚,等日光照拂进奉天殿的时候,曾经这座长安城里寄托了“杨与独孤共天下”荣耀的那座怀国公府会是怎样的一片人间惨状。

“咚!”宫中大钟的声音渐渐传来,透着厚重的沧桑,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边,众人又一次整理了自己的衣冠,站好臣列,跟随在各自主官的身后,恭敬又虔诚俯下身去,等待那扇宫门的缓缓开启。

“百官入朝!”

头顶孔雀羽毛的羽林卫将军在玄武门的城楼之上高喝了一声,分列两拨的文臣武将也就从玄武门下鱼贯而入,一步一步走进奉天殿,而奉天殿中杨景早已穿好了今岁大朝时那身龙袍坐着。按规矩该是百官入殿之后他才进殿,但是一夜未眠的杨景顾不得这么多的规矩,他很想看看自己的臣子究竟是什么脸色,是不是又质疑自己决定的脸色。

传国玉玺被安静的放在御案的一角,几道杨景费尽了心思仔细斟酌了字句的圣旨也一道被堆在一旁,百官入殿看到了病容之下略显沧桑的万岁,但远远眺望,也隐约从嘴角看到了喜悦。

长安城里知道是杨宸诛杀独孤信的所有人中,也唯有杨景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失手,许多事情早在杨宸离开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

“宣,百官觐见!”

陈和站在杨景左侧,看到杨智眼神异样走进了奉天殿站稳之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刚刚站好的文武百官也就齐齐匍匐于地叩首正色道: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没有一如既往,杨景没有立刻让百官平身,毕竟有的圣旨,还是跪着听较为妥当一些,杨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吃力地指向一角向陈和说道:

“陈和,趁着诸位臣工还未起身,宣诏吧,免得他们来来回回地跪,麻烦,朕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

杨景一句话说完,跪在御下的人群里已经有人生出了两百个心眼子有了数百个奇怪的念头,叩首的杨智也乱了思绪,不知自己的父皇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只见陈和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写有一个“壹”字的袋子,从中抽出了杨景御笔所书的圣诏正色念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国赵家一案,万邦皆知其冤,贼德谄媚,以可诛之心蒙蔽皇考.....朕既为平国赵家沉冤昭雪,亦自当复赵家之名,即日起复赵康平国公爵位,许附葬阳陵,永卫先帝之侧,赐谥武忠”

当陈和念了数百字后方才念到此处时,众人并未觉着有何新鲜,可是陈和的下一句,宇文杰的脸色就彻底挂不住了:

“其女赵欢,朕之发妻,蒙冤牵累,被除妃位,忧惧而亡,朕每思往事,无不垂泪难泣,苦恨难消.........其冤既雪,牵累已消,为全朕心,今复其位,赠仁孝文皇后,六宫设祭,天下当以国母之位敬之,着礼部设礼,千秋万岁,迁葬桥山,伴朕于亿万年......”

杨景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攥紧,这本来是他打算在遗诏中方才想要说的事,选择了今日也自然是害怕等到那时有人有心设阻而自己无力回天。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在“钦此”之声以后该顿首回曰:“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太岳望着杨景,智慧而深邃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仿佛在说:“陛下何苦如此啊?这让太子和皇后,情何以堪啊?我大宁的圣君,怎么能有这儿女情长让史官白白唾骂的事来”

但王太岳很快就从杨景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句:“朕不要圣名,朕等不了了”

宇文杰的明显强掩了怒意,起身之后站在一边心里对这份奇耻大辱极为不满,这封圣旨一出,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当今天子自己承认的发妻是那个十九年前蒙冤被废“忧惧”而死的女子,都会知道我大宁从不曾有过什么帝后相和,皇后不过是因为高后谋逆作乱被废,又不能使中宫无主的一个选择而已。

“仁孝文皇后”大宁朝除了太祖高皇帝的“高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后谥,就这样出乎意料的落在了一个十九年前被逼自尽的女子头上,一个坟茔至今还在陈桥外赵家岗野草丛生的女子,就如此意外地成为了日后史书避不开的“太宗文皇帝”亲自承认追谥的皇后。

杨景很清楚这个选择所蕴含的危险,也知道本该成为大宁亿万百姓心中从无错漏圣君的自己,或许要落一个“寡恩于后”的骂名,但他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名,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时刻,杨景就用如此颇为任性的方式让权力成为自己达成所愿的基石。

即便隔了很远,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宇文杰脸色的难堪,额头隐隐泛起的青筋仿佛在怨恨他对宇文家的女子太过无情,仿佛是在怨恨他如此折辱大宁当今的国母,太子的母后。而杨景也看到了杨智脸上的困惑与不解,像是在为十九年来的那些往事困惑,像是在为自己的父皇就此彻底抛弃史书上的圣君之名不解。

杨智的冷静已经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他并未当众质问自己如今垂垂老矣的父皇为何如此,也并未选择用眼下可以明犯天颜的地位和权力去为自己母后争上一争,当太子选择了沉默,那些心向皇后又或是心底不满杨景如此任性胡来的臣子也就只有闭口不言。

“帝王家事”从来不是一个可以插嘴的合适时机。

此时方才姗姗来迟的杨宸在长安城外还浑然不知就在自己奉诏带回怀国公独孤信的人头之际,庙堂之中已经出现了如此巨变。自宣化门入皇城的杨宸注意到了今日皇城之中的羽林卫比昨日要多上不少,也自然注意到了潜伏在皇城之中摩拳擦掌已久的景清。

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杨宸领了数十骑飞奔入宫,抱拳稍稍示意行礼了,但是杨宸显然不想对这个百官口中的“疯狗”什么好脸色,默然了的瞧了一眼,便扭头继续往长乐宫的玄武门而去。

玄武门前的杨宸翻身下马,因为害怕耽误了朝会的时辰,让去疾抱好了装有独孤信人头的盒子之后,只是远远的将长枪扔给了跑过来牵马的羽林卫后就快步向宫奉天殿跑去,而去疾则是唯一不曾被阻拦在宫外的楚藩卫士,紧紧的跟随在杨宸身后跑向奉天殿。

沿着白玉色般的石阶向上飞奔时,杨宸第一次觉着奉天殿的三个字竟然如此模糊,头次入宫既害怕被跟不上杨宸被骂,又害怕踩空的去疾没敢稍稍分神看看这座天下人人景仰的殿宇,等到杨宸终于可以看从奉天殿的正门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百官和站在御下的杨智时,杨宸已经是一头大汗,满身的疲惫在短暂的入殿之行中被抛在了身后荡然无存。

“殿下!”

完颜巫喝住了正要进殿的杨宸,面对杨宸脸色的疑惑,完颜巫不得不使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色,一边不断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剑,说时迟那时快,此刻的杨宸方才发觉自己入宫时只交了蟒首枪,而羽林卫见他事出紧急,事先也有完颜巫奉诏告诉大伙:“楚王入宫,不得阻拦”的前言而无人提醒杨宸自己腰间的长雷剑的还在。

等到杨宸想要解下自己的长雷剑时又无不尴尬的发现在殿中寂静无声的百官左右,那些最为令人讨厌的监察御史,动辄弹劾的言官已经因为完颜巫的动静而将眼神扫到了自己身上。无诏佩剑入宫已经是大不敬,将血迹未干的长雷剑的直接带进群臣议事的奉天殿里,则是罪同谋逆。

尽管杨宸已经见了不少世面,但是在这一刻,他有些慌了手脚,大宁朝除了几位战功卓著的开国勋贵,先帝钦封的大将军之外,只有一个人可以佩剑入殿,换在先帝一朝人人都知道这唯一的例外是楚王殿下,可此楚王非彼楚王,当杨宸忙中出错在奉天殿前出现如此纰漏之时,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的言官们心里一角开始寻思着弹劾的话如此说出口,弹劾的折子要如何才能妙笔生花。

“宣他进来”

御座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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