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义看到纳兰凡满脸的不屑一顾,也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作为自小一道长大的人,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如今的纳兰帆已经放下了芥蒂。
至于为什么会这般轻易的放下心中的芥蒂,罗义猜想应该是当初纳兰帆南下时,自己的义父说了些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无奈的罗义只好起身又去挑了两桶水来,无事可做的人总是要刻意去寻些事来做,以此来换一分心安,强掩住心里的激荡起伏。
纳兰帆也自然从罗义看似“寻常”实则“刻意”的寻事来做中猜到了罗义对于楚王妃亲临时的那份紧张和不安。可如今的纳兰帆不会去找一个女子的不快,她南下的唯一任务就是行刺杨宸,使其不能北上入京坏了大事。
到如今武功尽废,杨宸也已经领军北上,不可能再行走南北万里的纳兰帆除了祈求上苍保佑纳兰瑜万事尽成之外,再无其他的法子可以帮到自己的义父。
阳明城中的问水阁高手今日几乎倾巢而出,纷纷来到了东山脚下并不显眼的百花村外,王府侍卫更是恨不得五步一哨来护卫宇文雪,罗义早早就察觉到自己院外无声中变故,雄浑的气机莫说今日的罗义,便是再加上当初的纳兰帆也断然不可能伤到宇文雪。从此看来,罗义倒是对韩芳的本事又高看了一些,短短一年之内,竟然能让如此多的江湖翘楚心甘情愿地为楚藩卖命,绝非易事。
马蹄声隐隐传来不久后,白袍黑甲的数十骑王府侍卫围在了小院的周遭,紧接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便是王妃仪驾,宇文雪当然知道如今城内对于王府后院之事的传言,所以今日的出行也有意摆出了王妃尊驾穿城而过以此来平息坊间对其染疾不起的传言。
李平安最先下马,虽然王府管事的身份让他可以在定南卫的每一个地方都摆弄威风,但是在宇文雪这里,他也只能是亲自摆好凳子让小婵搀扶着宇文雪走下马车。
“娘娘,前头就是罗义他们三人住的院子了”
“好”
罗义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早早等候在院外,见宇文雪在如今王府侍卫长张豹的护卫下走进后立刻跪问安道:
“罗义见过娘娘”
“罗指挥使,起身吧,今日本妃有些话想问问纳兰姑娘,也不知方不方便?”
“娘娘,这?”罗义仍是有些为难,生怕一会儿纳兰帆在宇文雪面前故意顶撞,出言不敬,在他眼里,楚王妃是定南卫里在楚王离开之后唯一可以护住他们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杀掉他们的人。
“是本妃今日突然来此,罗指挥使下米来不及了不是?”宇文雪笑着说来,神情和当初杨宸与他们玩笑时一般,只是宇文雪的笑让罗义后背有些发寒。
“不!不,娘娘,我是怕一会儿她见着娘娘尊驾,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顶撞了娘娘”
“张豹”
循声望去,身近八尺的张豹生得一脸凶相,紧紧站在宇文雪身后,手握剑柄,似乎对罗义并不放心。
“末将在!”
“去将罗指挥使扶起来吧,咱们先进去坐坐,你不必跟来了”
“娘娘?”张豹有些诧异,离开王府前和这一路上,李平安一直在告诉张豹,罗义和院中的女子并不能让人放心,要他一步不离的跟在王妃身边。
“去”
“诺!”
张豹双脚踩过泥地,眼神中闪烁着威胁,一把扶起了身着布衣跪在地上的罗义,罗义的回礼还是滴水不落,不卑不亢的挺直了身子回一声:“张统领辛苦”
小院处在百花村的角落中,可是今日的这番动静仍是惹来了不少百姓争相拥挤过来瞧个热闹,开始还有些忧心罗义是否会受欺负,打算出头的百姓在看见是比官军还威风的人马之后纷纷不露声色的放回了各自手里的弯刀锄头。
罗义走在宇文雪的身前引路,原本还略显宽敞的小院瞬间显得有些拥挤,待李平安放下了为宇文雪搬来的椅子,不喜吵闹的宇文雪就将众人屏退,只留了小婵和李平安在跟前伺候,李平安的面色发白,尤其是看到纳兰帆坐在木椅之上无法动弹时更是如此。小婵搀扶着宇文雪落座,相距不过三四步的纳兰帆则是一直盯着宇文雪让小婵有些不快。
“你盯着娘娘做什么?”
刚刚说完小婵便被宇文雪拉了一把:“不可无礼”
“娘娘!这平白无故一直盯着您看,看得奴婢心里发颤”
“嗯?”被宇文雪质问一声的小婵不敢再说话,只得和李平安一左一右地坐着,进屋取来茶具为宇文雪敬茶的罗义还未放下手中的物件就被李平安用银针先试了一番,宇文雪又只得劝阻道:
“不必了,罗指挥使是殿下信得过的人”
一句话说来,落到也是素来多一个心眼的罗义耳边也就听出了:“不知本妃信得过还是信不过”的弦外之音。
纳兰帆静静地瞧着这几人,小婵清楚可见害怕,李平安则是紧张和忧心,罗义又是费尽心思想要讨好,唯有宇文雪镇定自若仿佛对一切事都了如指掌。
“哈哈哈哈”纳兰帆忽然发笑说道:“王妃娘娘试探人心的手段可是比楚王要逊色不少”
宇文雪立即答道:“纳兰姑娘何出此言啊?”
“娘娘心里自然清楚,何必问民女,娘娘既是来见我,不知是有何赐教?”
“既然纳兰姑娘如此直白,那本妃也就开门见山了,本妃看了纳兰帆姑娘的身籍密档,是天字号逆贼纳兰瑜的义女,武艺超群,自幼和罗指挥使一道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
纳兰帆面露不愠,打断了宇文雪的话:“娘娘有话就说,何必再弯弯绕绕?话还是挑明了说比较好”可是宇文雪并未理会纳兰帆的话,不紧不慢地接过罗义奉上的茶,浅尝一口后向罗义问道:
“罗指挥使,若是本妃让你现在一人北上,替本妃送一封信到殿下的营中,你可愿走一遭?”
“末将愿意”罗义刚刚说完,又看了纳兰帆一眼后向宇文雪说道:“只是不知娘娘为何要选末将北上?”
“晋王谋逆,京中也有变故,陛下定然是事先知道了什么方才会让殿下领军入京,本妃怀疑这里面一定有纳兰瑜在装神弄鬼,你熟悉纳兰瑜,你去殿下身边护卫,本妃也放心些,如今本妃身边无人可用,能够让殿下也信得过的人,唯有你罗义,本妃自然选你”
话锋一转,宇文雪也看了纳兰帆一眼后说道:“纳兰姑娘既是殿下看在你罗义脸面上要留的人,本妃今日就将话说在这里,待殿下和你凯旋,本妃自会保纳兰姑娘无虞,还要在王府里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替纳兰姑娘治好这腿”
“哈哈哈,虚伪!”纳兰帆忽然发狂,狞笑道:“楚王亲自让人挑断了我的脚筋,又让人来堵了我的周身穴位,废了武功不够,内力一并废了,现在娘娘又要让人来医治我?哈哈哈,娘娘不觉得可笑么?”
宇文雪有些迟疑,她所知道的只是杨宸让人挑断了纳兰帆的脚筋使其不能再行走如常,一身武艺也无从施展,可并未派人为难一个苟延残喘的逆臣义女,又或是日后麾下良臣的意中人。不经意间宇文雪看到罗义望着惴惴不安的李平安一次,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后说道:
“殿下为何要废了姑娘的武艺,姑娘心里莫非没数,横岭里殿下身陷囹圄,台镇之外又是让殿下险些丧命,试问姑娘,行刺当今天下的一等亲王,罪同谋逆,论罪该三法司会审,锦衣卫诛尽九族,可殿下留了姑娘一命,也不曾上奏朝廷姑娘是纳兰瑜义女,牵累纳兰瑜,又有哪位藩王可以做到此处?”
“不过是为了让罗义为你们卖命而已,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莫非姑娘以为,殿下除了罗义无人可用?那本妃又问姑娘一句,为何留了姑娘一命,就是收买罗义?”
纳兰帆不再说话,只觉得宇文雪面目可憎,不愧是妖后的侄女,和人吵架也是如此噎死人。看着两人的争执,罗义反而有些放心,可还未来得及高兴太久,罗义就被宇文雪屏退到了院外去。
待罗义离开,相对而坐的两个女子才真正开始了今日的较量,宇文雪又是浅尝了半口粗茶,润润嗓子后便立刻开口说道:
“当初青晓在临川山庄遇刺是晋王的人马,纳兰姑娘你潜入定南也是扮作晋藩商人而来的,那本妃问姑娘一句,纳兰瑜是否在晋王府中,行刺殿下,又是否是纳兰瑜指使姑娘所为?”
铜鼓崖时,杨宸就早已拆穿了这些,想到如今晋王已经举兵,纳兰帆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直接说道:“娘娘问我,是觉得我会说真话?”
“姑娘不必说了,本妃已经清楚了,行刺殿下自然是不愿让殿下返京,秦王和辽王领军北征,吴王殿下远在江南,又正是五六月的光景,海上还有东琉浪人,只有殿下可以领军北上勤王。纳兰瑜让你来行刺殿下就是为了阻止殿下北上,那想必纳兰瑜已经猜到了危急之时,陛下会让殿下返京”
“不,先生算到了以昏君的手段,定然早半年就会告诉楚王要领军北上的事”
看到纳兰帆如此实诚,宇文雪又不禁好奇地问道:“既是如此,为何纳兰瑜只派你来行刺殿下?一个不过是一等功夫的女子行刺当朝亲王,纳兰瑜就如此确信你能得手?”
“我之前从未失手!”
“横岭那次不算失手?”
“横岭那次先生说了,若是不能一击制胜,就交由天命,让老天来选楚王的生死,我都未尽全力,自然不算!”
纳兰帆像是有些后悔当初在横岭未尽全力使得杨宸如此成了坏掉大事的人,也让自己落到一个如此境遇。
“原来如此,纳兰瑜就不曾和你说过,若是行刺失手该如何么?或是,他还留有后手,就像在殿下领军北上的路上行刺?”
“娘娘莫不是说笑?数万大军护卫的亲王,岂是想杀就能杀的?先生才不会做这些蠢事,就我所知,先生只让我一人行刺楚王,还说楚王能从我手下死里逃生一次,那胜算就又多一分”
“什么胜算?”
宇文雪的追问没有等来答案,纳兰帆只是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我南下前,先生曾说追随晋王举兵是一着险棋,让我无论得手还是失手,都不必再北上,得手了就和那个闷头江湖流亡,失手了就像那个闷头一样,替楚王卖命,还说楚王的手段心计足以自保,不会亏待了我们”
宇文雪一时间难辨真假,可是想到纳兰帆能如此直白说来,也一定是有纳兰瑜说了什么的缘故,但她还是试探着问道:“为何纳兰瑜会让你给殿下做事?”
“因为我和那个闷头一样,是先生一手养大,先生说他要做的事会死很多人,但他不想我们死,也一定知道我不会听话,这些时日坐在这里,我才明白,先生已经知道了我若是得手便一定会带着闷头北上追随他,若是失手,也绝无可能再北上了”
“你没有回答本妃的话”
“我已经回答了,从楚王就藩的那日起,我有许多次机会杀掉楚王,就藩入城时那日的城北包子铺里,楚王用玉佩赊的账,净梵山脚下,楚王身边不过四五人,我也可以得手,但是先生都没做,先生有太后的谕旨,太子知道,楚王也知道,先生还问过楚王想不想做皇帝,可楚王不想,所以先生才让我来行刺,不过就像先生说的,楚王每逃过一劫,胜算就又多一分”
“什么胜算?”
明明是答非所问,可纳兰帆却说得理直气壮,自顾自地说道:“城北包子铺不死,得以就藩定南;净梵山不死,领军平乱,堵住悠悠之口坐稳王位;横岭不死,得以迎娶娘娘这位勋贵女;铜鼓崖不死,得以领军北上入京。先生说昏君气数已尽,楚王这次北上,便不会回来了,娘娘你说,是什么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