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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6章 霓裳羽衣曲(2)(1 / 1)

天色渐暗,在前宫换岗巡弋的羽林卫和撑着灯将一处处宫灯引燃的宦官擦肩而过,白日里被宫人们扫到两旁的积雪消融了大半。夹在两堵宫墙之间的道路上,静得连殿宇上冰雪消融滴落于地的声响的清晰可见。

秦王统兵进逼京师的危机刚刚过去,这座长乐宫,也不会在年前就匆匆再换一次主人,大家本该继续这么相安无事下去,可这些时日不知从何处传出为了所建宫中每岁的开支,要将这长乐宫的宫人奴婢削去一半。

入了宫的女子们倒还好说,无非是感念皇后娘娘的恩德,既然在宫里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宫,早些嫁了人去。可偏偏这宫里是阉人最多,这样的消息,不免让他们忧心起了自己的前程。

起初他们本是不信的,直到传言天子要让先皇的妃嫔们搬到新建的东都去住,还有皇后和贵妃都下令尚衣局不再新制来年开春的宫装,甚至连甘露殿里也有消息传来,将杨宸明年的四季常服龙袍从二十七件改成十二件,他们才渐渐相信这条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年前的大宁内廷和前朝一样,因为改天换地之后的动荡,被笼罩了一层令人无所适从的阴影,让人总觉得心头有些憋闷,也让人对过几日的新年,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勤政殿本是内阁议事之所,杨宸登基之后,为了亲近朝臣,在勤政殿里每日待的时间也多了许多,换在天和一朝,到了宫中点灯的使臣,内阁诸人早已退出宫去,只留一人值夜便是。

而如今既然换了新君,一应的规矩也就改了,跟着杨宸从甘露殿来到勤政殿伺候的两个年轻太监站在殿外,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法猜到,究竟是谁给天子出了这么一个损招,竟然让内阁的重臣何时理清这本烂账何时才能出宫。

惹得几位大人已经破天荒的被留在了宫中整整两日,每日只听得这算盘声噼啪作响,殿内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像是将朝会议事从奉天殿搬来了勤政殿一般。

内阁尚且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三省六部的堂官老爷们自是也不得安稳,每日来来往往的拿着各自手中的凭证,到此来请人做主的事也不曾少了去。

自大宁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司礼监秉笔李平安在殿门外回了皇后宫中侍女小婵的话之后,拘着身子走进了殿内,绕过此时一个个疲惫不堪的国之重臣,再绕过一扇高耸的云屏,走进了内殿。

殿内燃着香银炭,不仅让整个大殿都暖和着,还用那淡淡的幽香抚慰着殿中之人那紧绷的神经,云屏一旁,两条紫色的烟从云纹白梦瑞兽香炉的嘴中喷出。唯一一名在内殿侍奉新君的朝臣是如今官至秘书监待诏的赵祁,因为官阶不高,只穿着蓝色朝服。

但偌大的前朝后宫,没有人敢小瞧了他,毕竟先皇一朝兼着秘书监待诏之人,可是入了内阁,官拜为礼部尚书的方孺。赵祁之于天子,便是方孺之于先帝的话早已是前朝内廷心照不宣的秘密。

“嘘”

穿着蓝色朝服的赵祁冲着李平安嘘了一声,放下了手中那道被杨宸密密麻麻批注了百余字的奏折,向李平安说道:“刚刚睡下”

李平安微微抬头,只见自己的主子右手撑着脸,双目紧闭,任由那身新制的赤色金龙袍拖在了地上,他本不清楚杨宸是否真的睡着了,可见到杨宸头顶那座九龙鎏金的冠冕岿然不动,只是脸故作睡着的模样,心里便了然了一些。

笑着向赵祁回道:“是皇后娘娘派人来问话了,那奴婢便等一会儿”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原本还是“睡了”的杨宸当即便醒了过来,站起身抻了伸懒腰后,打着哈欠问道:“皇后来问什么了?”

“回主子,皇后娘娘遣小婵姑娘来问问,今儿个陛下说要去启祥殿用膳,还去么?若是不去了,娘娘一会儿便给陛下和内阁的几位大人们送来。”

“去,当然去。”

杨宸亲自掀开了帘帐,绕过云屏,走到了前殿中,众人见杨宸走出,各自起身行礼后被杨宸问道:

“王阁老,今日这账,算得怎么样了?天和二年,国朝到底用了多少银子?”

王太岳的须发这几日没有在家中被夫人打理,有些散乱,这么多年,他还如成亲那时,只让发妻打理自己的须发,也养成了这个离了夫人便不成体统的恶心,如今每日上朝,都少不得有人在背后嘀咕。

“启禀陛下”

王太岳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中气,整个勤政殿,也就耐心地听着当朝首辅的回答:

“散的开支臣等还在打理,但大项的花费,已经算好了。”

“都有哪些?各是多少?”

“三月,为平荆襄流民祸乱,准荆州将军所奏白银七十六万两以充军资,安抚百姓,后两征东羌藏司,前后支出白银一百五十二万两,一百三十四万两。为经营东都,年初预算为白银九十九万两,然实际花费白银一百零七万两。初夏,为治胶西水患,先帝着户部准胶西胶东二道所奏,请五十万两白银赈灾。先皇驾崩,礼部丧仪所需,三十九万两,为先帝陵寝,加征民夫三万四千人,工部又请白银四十一万两,陛下登基,册立皇后,皇贵妃,齐王,楚王,赵王又是六十一万两。合计,六百六十万两有余。这些还只是在年初预算之外,合计各部预算的结余,大的亏空,当是六百万两。”

在王太岳开口之前,杨宸便已经猜到大的支出是哪些,可真听到这亏空有六百多万两,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今日听赵祁提到,按照惯例要给六部百官的年前赏赐至今未曾有着落,不少人都去户部围着徐知余讨要说法。他也清楚,在不少人眼里,这样的亏空对大宁的国库而言伤及不到根本,便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立国三十余载,内廷宫中府库的银两也足够撑些时日。

可内廷到底还剩多少银子,杨智营建兴庆别宫,再算上修缮宫室,暗中给蜀王府和楚王府的赏赐,又能剩多少。

何况这还不是山穷水尽的地步,杨智的陵寝与开春各国来朝之后的回礼,才是一个真正的无底洞。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杨宸这才当家不过三月,便身心交瘁,有时夜里做梦,还梦见自己仍旧是楚王,快快活活,好不自在。

“德国公府和邢国公府抄没的呢?”

杨宸转身问向宇文杰,宇文杰也便起身回道:“两家现银不过百万,值钱的,多是祖上的积攒物件,还有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先帝赏赐的田庄盐池这些家业,一时半会儿折不成现银,无以为用。”

“那便拿去卖了,抄没所得,让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如数缴上,过些时日北奴使团便到了,朕听说北奴的尚书令给朕送了大礼来,我堂堂大宁,连回礼的物件都拿不出岂不是让人笑话?北奴人想要银子,如今朕一个子也没有,不过古玩字画,宝剑名刀,姜家和李家,定然是给朕备好了的。那些田庄,布行,盐池,铜山,朕也不要了,价高者得,通通卖了折成银两。邓家和曹家也是公府,想必打理这些自有一套法子,依朕看,这些罪臣的家业,还是卖给这些公府侯府得好。”

“诺!”

宇文杰听懂了杨宸的暗示,换在从前,他必定要谏言一番,可如今的景象,剩下的法子里,这已然是来银子最快的法子。不是没人想到这一招,而是这一招,只有杨宸亲自说出口,这些罪臣的家业,才有人敢出价。

“巡盐所得呢?”

“启禀陛下,年初之时,为动刀兵,府库已然是捉襟见肘,巡盐所得,也早已换作军资和营建皇陵所用,分文不剩。”

听徐知余说完,杨宸不便再发作什么,两手撇在身后:“那诸位爱卿便多辛苦辛苦,早些将明年的预算还有今年的开支算清楚,拿个折子给朕”

“诺!”

李平安为杨宸打开了殿门,殿外的寒气和殿内的温暖一时交错,走到殿门口的杨宸又转身向恭送自己的重臣们说道:

“非常时节,就有劳诸位爱卿与朕同甘共苦了,宫里每岁花用去的银两也不少,依朕看,日后诸位爱卿还是遣人从家中送来饭菜,再交人送进来。百姓人家常说地主家也没余粮,如今我大宁朝的天子也快揭不开锅了,大家便都辛苦辛苦,今夜来不及准备,就再让御膳房送一次,日后我大宁的内阁,便不归宫里管饭了”

杨宸说完,没有理会自己身后那似笑非笑的异样目光,也没有理会,王太岳和宇文杰将自己当作孩子说笑一般的神情。徐知余成了众矢之的,被王太岳笑道:“徐大人持家节俭,看来是以身试教,让咱们陛下学了去,此乃我大宁之福啊”

隔着屏风听到杨宸和诸位臣工议事的赵祁此时也摇了摇头:“这是当朝天子?怎么尽是些市井无赖的手段?”

........

“哈哈哈哈”

启祥殿内,刚刚用完晚膳听杨宸一字不落将今日在勤政殿里的场面说出来的宇文雪和一众侍女都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不过到底是公府贵女,而今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宇文雪自是不会让自己太过失态,她只穿着凤袍,顶着那顶如意描金银坠领到缠发冠,任由美眸顾盼间流转着华彩,只在红唇间微微漾着清淡笑意。

“陛下真这么说?”

“那不然?”

说话间,宇文雪随着杨宸一道起身,向一旁的云筑榻走去,杨宸还绘声绘色地说道:“宫里一顿饭得多少银子?内阁一月要吃朕多少银子,他们无非是想告诉朕,先帝用的银子太多了,让朕可别这么学,免得日后每一年都像今年这般年关难过。”

宇文雪本和杨宸一道落座,可杨宸却直接趁势躺在了宇文雪的双腿上,夫妻二人的默契,而今帝后之间的琴瑟和谐,让宇文雪的手自然地落在了杨宸的额头两侧,为杨宸轻揉了起来。

“当初皇爷爷在时,谁敢说一句年关难过,父皇在时,又有谁说过一句年关难过,皇兄在时,父皇驾崩的丧仪和桥陵花用,大军征战,修葺宫室,营建东都,又有哪一样不是花去的银子如山如海,也不见有人说过一句年关难过。朕刚刚登基,群臣百官倒是都说起了年关难过,这银子,莫非只是皇兄一人花了不成?他们无非是觉着皇兄不会再开口了,要将这些罪过统统扔给皇兄,让朕以此为戒,那朕就一笔一笔让他们算清楚”

杨宸有些伤感的说了一句,便闭目躺好,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静谧。

“陛下,治国治家,虽不可一概而论,可大抵是差不多的,今岁亏空太大,想的法子无外是开源节流,前朝的事臣妾是妇人不得妄议,但是这后宫的事,臣妾倒是有事想与陛下议一议。”

“是遣散宫人的事?”

宇文雪微微点头,她并不意外这样的消息杨宸已经知道,倘若她真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她宇文雪不开口,自是无人可知的,所以这些的消息流散于宫廷间,只能是她有意为之。皇后的心性智谋怎么着也是当初被杨景评价为“若为男儿,区区宰辅,岂不是囊中之物?”

“臣妾已经故意漏出风声要遣散宫人”

“故意?”杨宸也有些惊奇,但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对,流出风声,自是有的人自寻出路,有的惴惴不安,唯恐被遣散出宫,若是臣妾不事先流出风声,否则到时快刀斩麻,难免为人议论。先流出风声,让他们日日不能自安,等到开春,哪怕是让他们去东宫伺候先皇的妃嫔,他们也会感恩戴德。”

“所以,皇后是想,让宫里的这些人跟着去东都?”

“是”宇文雪仍旧给杨宸揉着额头,但话里,已经有了深意:“但有的人,该出宫,便得出宫了。宫中婢女太多,不如散些出去,让他们生儿育女,京畿屡遭兵乱,百姓凋敝,宫终婢女多是京畿之地的良家女子,散出宫去可利民生。臣妾算过,只是各处行宫和长乐宫,多出来伺候的婢女便可有五千多人。还有一些中饱私囊的家奴,一个蛋敢要五两银子的无赖们,统统扫地出门,免得坏了宫里的规矩。”

“五两?”

“宫中何处不是肥缺?比在京外做官来的钱还快呢,宫中的账册臣妾已经让韩芳取来彻查了,若是依着臣妾的法子,每岁能省下二百多万两。内库当初是何等的充盈,可如今呢?十去六七了”

杨宸伸出左手将宇文雪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轻叹道:“委屈你了,堂堂皇后,母仪天下,竟也得打理起这些事了”

“协理六宫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能为陛下分忧,也是臣妾应做的,但如今,还有几件事,恐怕还需陛下亲自定夺。”

“什么?”

杨宸从宇文雪的身上坐起,看着奉茶过来一脸笑意的小婵,故作伸手要打的样子。

“皇嫂说,她不愿留在长安,她想代先帝去东都看看,带着齐王,住在东都,远离长安的是是非非。”

“皇嫂还恨朕?”

杨宸话还未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样一问纯是多此一举:“可皇嫂去了东都,天下人岂不是会以为朕将皇嫂赶出了长安,天下人该如何看朕?做了这天子,就将先帝的皇后和妃嫔还有两个孩子迁去东都,好让自己在长安城里快活?”

“清者自清,陛下如今看重的,是自己的君威,声名,还是皇嫂的心思?”

“此事皇嫂若是不开口,便是朕拿去奉天殿里说上一句,群臣百官也能把朕驳得羞见天下人!”

杨宸攥紧了拳头,自他登基,天下鼎沸之言何其多,他固然可以杀得姜家和李家人头滚滚,固然能让锦衣卫满城搜捕散布他篡位之说的罪人,可他杀不尽天下人,而这天下人,又偏偏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居多。

在许多人眼里,先皇自己有儿子,为何要传位给自己的弟弟,既然杨宸是奉先皇之命登基,又为何要作贼心虚般把仁宗皇后的母族姜家斩尽杀绝,让齐王无所依靠。

“臣妾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可皇嫂说了,她不愿留在长乐宫里日日睹物思人,倒不如离开此地来得痛快些。等先帝奉安之后,她便想离开,越快越好。”

“此事再议吧”

杨宸重新瘫坐了下去,人心难测,但她对姜筠这位皇嫂的愧疚倒是与日俱增,他渐渐知道了那一日闹剧的所有情形,明白了姜筠也不过是被人推着走的傀儡,真正要阻拦他的,是自己那位如今深居简出诚心礼佛的母后,也是一心要做新君仰仗的姜楷。

可他也盘算了,便是如今不杀姜楷,不杀姜家,有朝一日,也必定要杀,愧疚不是妇人之仁,那一日的血洗长安,也绝不仅仅只是杀人见血上了头。

“还有呢?”

“按着规矩,从前凡有各国来使,都是在上元节请宴,臣妾想,不如趁着旦日各国来使觐见陛下,就在当夜选在大宴百官和各国来使,如此一来,想要早些归国的使团便不必羁留于京师,多生事端。凡各国来使,宫中礼数往往从荣从重,以彰我上国气度,但今日的情形,再是这般铺奢,无疑是令朝廷和宫中各自难堪。陛下可下诏,因先皇国丧,一应从简,不宜大肆庆祝新朝开元,也不会留人口舌。”

“准了”

杨宸又一次攥着宇文雪的手,颇为得意的说道:“朕有皇后,便是朕之幸,亦是大宁之幸”

“不过旦日的大宴之上,臣妾想让先帝排演的《霓裳羽衣曲》出奏,借此让各国来使,一览我上国君王的胸怀气度。”

“《霓裳羽衣曲》?”

“是,臣妾已命教坊司排演了,当初本是想待先帝奉安,让此《霓裳羽衣曲》出世,可趁此机会,让其流传四海,岂非更好?”

“好,那便奏《霓裳羽衣曲》”

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宇文雪,杨宸自是有所目的,刚刚宣李平安进来说道:“去告诉赵祁,朕乏了,就先歇息了,让他不必在勤政殿等朕了。还有传谕甘露殿,朕今夜要在皇后宫里就寝。”

“可是主子,刚刚来时,您让奴婢提醒,今儿个还有折子没看完,在皇后娘娘这儿用完了膳,就得回去看折子”

李平安眼见杨宸脸色骤变,自知闯祸,连忙跪下,刚刚跪地,榻上的软枕就砸到了他的脸上。

“就你个狗奴才知道得多!”

“主子恕罪!奴婢该死!”

宇文雪倒是在一旁劝慰道:“这才是忠仆该做的事,也不枉费韩芳的一片教导,和陛下对他的亲信了。”

“可朕是真不想去听他们聒噪,当年父皇因留王太岳晚了,还命羽林卫在入夜之后掌灯相送各部官员回家,皇兄更是许了凡值夜之臣,可在前朝留一歇息之地。他们对皇爷爷是畏惧,唯恐人头落地,对父皇是感念,却又多了些放肆。对皇兄倒是好些,但皇兄驾崩,这不又一个个都想着让不会开口的人替他们承了过错,自己白白想了好处。他们对朕呢?会是忠心耿耿,还是阳奉阴违?”

一朝从人臣做了君王,杨宸要想的东西,还会很多。

宇文雪起身为杨宸整理了一番龙袍,看着因为这些时日议事不成而有些颓丧的夫君:“陛下是领着千军万马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战场生死之地,陛下尚且未曾退马半分,无不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如今这庙堂,虽波诡云谲,可他们到底都是些只读诗书和圣人言的书生,陛下还会怕他们?”

“怎么不怕?书生的嘴比刀剑更能见血,书生的脑子,可比领军打仗的粗人要厉害得多?”

“那陛下只是粗人?”

宇文雪笑着将杨宸向宫门推去,但杨宸却是抗拒着说道:“今夜,你得等我,你是书生,我是粗人,咱们看看谁厉害一些?”

被杨宸的话逗得羞红了脸的宇文雪推得更用力了一些:“陛下快去吧!一会儿该夜深了,明日早朝,又该起不来了。”

就这样,你来我往间,大宁的天子被自己的皇后推出了宫门,此时传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屋子的长乐宫里,自然不止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宫灯。

李平安掌灯走在前面,杨宸坐在御辇上,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城,如今的他,连这座宫城都未彻底掌握,遑论那处庙堂,遑论这四海九州,遑论这亿兆的百姓和万邦。

杨宸的确是不喜欢做皇帝,他厌弃这一切专属于皇帝的规矩,因为前朝有帝王在后妃寝宫遇刺,帝王便不能留宿后妃寝宫,哪怕星夜陡转,也只能在某个时辰回到甘露殿里。因为百官会在宫钟响起之时从皇城各处赶来上朝,所以人们只知百官入朝的辛苦,却不知这宫钟敲响之前,甘露殿的奴婢们就会如临大敌,强拖着睡眼惺忪的天子昏昏沉沉的起身。

在有些时刻,杨宸不知自己的父皇到底是如何做到几无辍朝的,但是明白了,要做一个明君是不简单的,哪怕只是勤政这一点,也是极难的。但他在努力做着,毕竟这江山,是太祖皇帝负伤十七处打下来的,毕竟这江山,是太宗皇帝风雨无阻,从无辍朝守着的。

毕竟这江山,是他那位来不及好好打理的皇兄,亲手交给他的。

“吾弟,当为尧舜!”

这句话,在杨宸的耳边,已经响过了千次万次,提醒着他,大宁的江山,非他杨宸一人的,也绝不能轻易作践。

此时的杨宸自然不知在今后的史册里,自己会成为大宁近四百年国祚里最有作为的君王,但在御辇上的这一刻,他有在学着,怎么去做一位好皇帝。

在他的背后,年轻的皇后吩咐了自己的女官:

“去让御膳房给勤政殿送些姜茶去去寒气,再备些参汤,就说是陛下命御膳房给诸位大人们准备的。”

“诺”

杨宸很幸运,因为今夜,无论他要在勤政殿里待到几时,在偌大的后宫里,都会有一件凤袍被烛火照亮,等待着归人,而这样等待的日子,在将来,还有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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