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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再见定远舰(1 / 1)

「我政府仍侈然自大,既不能防患未然于事前,购置新舰;复不能先发制人于事后,致失戎机……」

雨夜,陈大馨起来上厕所,忽然发现自家的堂屋不仅敞开着,居然在门口蹲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本来迷迷湖湖的他瞬间一激灵,对着人影颤着声:「你……你是干什么的?要是梁上君子的话,我劝你识相点,放下财物尽早离去,否则等我喊上一嗓子,你再想走可就难了!」

说话的功夫,陈大馨突然想到坊间传闻,说哪一户进了贼,刚好被人撞见,那贼顿时恶向胆边生,不仅把财物全部席卷而空,连家里的老少也一并杀害,十分悲惨。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谨慎。

陈大馨身下悄悄下俯,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门栓,看距离那人影越来越近,当即就要挥舞门栓。

没想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人影旁边突然亮起一豆红光,随即红光化作一个烟枪,狠狠的砸向陈大馨。

「兔崽子,反了你不成,亏我养你这么大,心里只有你娘不成,连你爹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透过这道光,陈大馨的父亲陈兆锵的身影立马出现在面前,只是此时的情绪看上去很不平静,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

或许觉得不过瘾,陈兆锵再次把烟枪举起来。

毕竟是自己老子,陈大馨哪能不知道套路,作势就要躲开,嘴里连忙解释:

「爹,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我哪儿知道你在外面抽烟,时局这么动荡,我也是为了大家考虑,就这样你还要打我……」

说着,陈大馨突然仔细嗅了嗅,直接一把抢过烟枪,埋怨道:「爹,你怎么还用这么便宜的烟丝,我不是给你买的又贵的吗?而且我上次还给你买的的卷烟,带滤嘴的,不比这好吗?」

陈兆锵冷哼一声,把烟枪从儿子的手里抽出来:「哼,好东西给你老丈人留着吧,省得他老不待见你,你爹我可是从战场死人堆里捡过一条命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那软绵绵的东西,我抽不惯,还是老伙计更舒坦!」

陈大馨本来还想继续劝下去,可想到自己父亲的脾气,多说也是无用。

「爹,天不早了,你还是赶快休息吧,明天你不是还要跟那个大数学家程诺见面吗,商量大事,精神头可不能差。」

陈兆锵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回屋睡吧,我心里有数。」

陈大馨暗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原地只留下陈兆锵一人,以及那忽闪忽闪的一豆红光。

不知何时,陈兆锵突然扶着膝盖站起来,慢慢走向那漆黑的雨夜,透过这密集的宇联,似乎看到了一些刻在他心底的人或事……

甲午海战前夕。

脚踏着出产时被誉为「遍地球一等铁甲舰」的定远号,身为总管轮的陈兆锵此时正意气风发的站在船头,看着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正做最后的动员: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兄弟们,现在到了报国杀敌的时候了,跟我冲,让这些东洋鬼子们,好好见识一下咱们中华男儿的血性,定要他们要死无生……」

就在这时,定远号发出第一炮,但这一炮非但没打中日舰,反而误伤了主帅丁汝昌。

只见硝烟过后,丁汝昌一头从高处栽倒下来,随即一群官兵大呼小叫,簇拥过去。

「丁帅,你怎么样了……」

「是谁开的炮,立马关押起来,等丁帅醒了之后进行军法从事……」

「大夫,快叫大夫……」

此时的陈兆锵忙着指挥轮机

的正常运转。这艘号称「不沉之舰」的主力舰,已经显得有些「老迈」。

北洋成军后,朝廷内斗,户部逐年减少直至最后停止拨款,经费贵乏使舰队武备更新和舰船保养屡受掣肘。

如今的定远号早已不复往日荣光,陈兆锵要让这个庞然大物正常运作起来并不容易,让其正常驾驶都很费劲。

如今主帅丁汝昌被误伤,偶然中也夹杂着一些历史的必然。

群龙无首之之下,整个海战被搅成了一锅乱粥。

海战才开始,超勇舰便沉没,姐妹舰扬威重伤……战至傍晚,经远舰也被击沉……

看着那些落水拼命求救的同胞,刚刚爬到甲板上的陈兆锵睚眦欲裂,当即就要跳进水里去营救他们。

不料被管带刘步蟾死死拉住:「敬尔,你干什么去,不要命了,抬头好好看看那些日本人在做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陈兆锵亲眼看到那些日本鬼子,不仅没放过那些落水的同胞,还妄图通过射击,来造成更大的伤亡,整个海面都被鲜血给染成了红色。

「禹亭,这你怎么能忍?这可是我们朝夕相处的战友啊。」陈兆锵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空中,想要砸破些什么,可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绝望:「就这么……就这么看着他们白白牺牲,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刘步蟾看着那些落水的官兵,眼神中压抑不住嗜血的目光,但还是竭力控制道:「定远号是我们的主力舰之一,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不能扩大战果,那么这些同胞们的牺牲,可就彻底白白牺牲了!」

陈兆锵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费尽力气才将头从海面扭回来,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说罢,转头重新回归燥热的轮机室。

待到好友离去,刘步蟾重新朝着甲板上的水兵们高喊:「兄弟们,***这帮***的的杂碎们!」

……

尽管装备不如日本,尽管数量不如日本。

定远号却始终坚持作战,在这场海战中发挥了砥柱作用,直至日本舰队退出战场遁去。

长达5个多小时的战斗中,定远号左冲右突,勇勐进攻,轮机始终供给航行动力,从未出现机械故障。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陈兆锵调遣有度,以老化的设备保证了定远号的战斗力。

可惜大势面前,人力太过薄弱。

四个月后的威海保卫战中,定远号遭敌鱼雷偷袭,搁浅在刘公岛。

「禹亭,丁帅已经下达命令,要我们彻底放弃定远号,他作为「水炮台」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早已进水严重,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尽快撤离吧!」

看着好友满眼颓废的样子,路走到一半,陈兆锵又折返回来,继续劝道:「如今敌舰距离我们越来越近,再不动身彻底,可就真来不及了,留得性命在,不怕没柴烧。」

身为一代海战名将,刘步蟾摇摇头:「敬尔,按照洋人叫法,我该称呼你为学弟吧?」

虽然局势很不乐观,但自己学长兼上级问话,出于尊敬,陈兆锵还是回答道:「你是马尾船政学堂第一届驾驶班毕业,我是学堂第二届轮机班毕业,称呼学弟或师弟都可以。」

刘步蟾点点头,坐下甲板的他因为受伤,行动不是很方便,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拒绝了陈兆锵的搀扶,硬生生爬起来,喘着粗气:「还记得当初你我毕业时是如何意气风发,登高望远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仿佛……」

「咳……」刘步蟾勐地咳嗽一阵,眼中噙着泪花:「仿佛一切局面都可以因你我而改善,可惜千算万算,要求公家加强海军建设,按年添购先进的铁甲舰和新式枪炮武器以抵御列强

的侵略,可就是不答应!」

陈兆锵赶紧上前搀扶,拍着好友的背说道:「禹亭,你不要再说了,身体要紧,还是随我一起下船吧!」

「罢了,罢了。」刘步蟾仰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让它落下来:「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哪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等我死后,你的嫂嫂和侄子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说着,刘步蟾抄起一旁的军刀就要挥刀自刎。

陈兆锵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等对方把这话给说出来,还是不能接受,幸亏眼疾手快,把刀给抢了下来:「此次战败和北洋舰队的覆灭绝非是你的责任,你实在是无法扭转乾坤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现在朝廷尚未下旨问斩,你又何必急于自刎呢。」

刘步蟾眼神中满是死意:「苟丧舰,必自裁,作为一舰之长,舰在人在,舰亡人亡!」

陈兆锵还想继续劝下去:「一切还有转机,再等等看吧!」

刘步蟾摇摇头,忽然间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急忙从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来,乐呵呵道:「敬尔,你可知这是什么?」

陈兆锵仔细看看,没有察觉到什么线索:「我不知。」

刘步蟾随即将瓶盖打开,晃动着瓶子哈哈大笑:「这是大夫给我上药的酒精,我偷偷多要了一点藏起来,特意在里面兑了水,每当我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摸摸,这样就算过了酒瘾。」

陈兆锵于心不忍:「你要是想喝就喝吧,这时候也不用管什么军纪了。」

刘步蟾立马虎着脸:「瞎说,只要我在定远号上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军纪,舰长也是一样!」

陈兆锵问道:「那你怎么把它给拿出来了?」

「咳咳……」刘步蟾再次剧烈咳嗽一阵,这一次居然有血丝出来,看着它苦笑道:「看来我这身体也知道我怎么想的了。」

说罢,再次起身,向着甲板扶手走去。

这次他没有拒绝陈兆锵的搀扶,等到了海边,刘步蟾居然亲手把「酒」洒向海面:

「第一下,敬给征战牺牲的兄弟,长官无能,不能报仇雪恨。

第二下,敬给生我养我的父母,儿子无孝,不能生前尽忠。

第三下,敬给青梅竹马的亲子,丈夫无义,不能白首到老。

至于这第四下,算了,没救了,天意使然……」

将手中的「酒瓶子」狠狠的扔向海面,刘步蟾转头看向陈兆锵,认真道:「学弟,我一辈子不求人,今天只希望你留我个全尸,可以吗?」

这时的陈兆锵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抽搐道:「学……学长……」

刘步蟾则拍拍学弟的肩膀,笑得很洒脱:「人总有一死嘛,哭什么?」

到后面,刘步蟾服毒自杀。

怎奈身材魁梧,体质极好,服药逾日未绝,其他下属纷纷离散,唯独陈兆锵守护在他身边,终于刘步蟾闭上双目,接着鼾声大作,口吐泡沫,过了好一阵,鼾声渐微至消失,彻底离世。

待到刘步蟾死去,陈兆锵率众在战舰中安装炸药,点燃自爆。

一代海军名将,也随着一代名舰,彻底湮没在历史的长河。

而这位陈兆锵,更是延续着刘步蟾等人的遗志,民国史上首位海军轮机中将(海军轮机最高军衔),也是一位从轮机军官出身,脱颖而出,极为罕见的着名海军将领。

一方面他与萨镇冰一样,是唯一两个完整经历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的

船政人。

另一方面,北洋水师的复建,福州船政局、江南造船所的振兴,中国第一架飞机的制造,培养海军人才,船政文化精神的传承,地方事业的推进,他都居功至伟。

跟沉保桢一样,他是一个对船政有着全面贡献的人物,只是囿于所处的时代和当时的条件,他的功绩被相对遮蔽了。

回到雨夜,陈兆锵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瓶酒来,顺着雨水洒在院子里。

「诸先烈只知有国,不知有身,在所不恒。浩然正气,如日星山岳,历劫不磨。

第四杯酒,我敬学长!」

说着,直接将酒壶的酒彻底倒出来,脸上分不清酒精是雨,是水,还是酒,几近痴狂。

「学长,如今机会已到,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而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这次我一定会抓住机会,不会让历史重演,你们的悲剧,我就算是拼上老命,也不能让其再次发生。」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等到他彻底没力气后,一下子躺在雨水里。

「程教授,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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