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安廉江的巴掌狠狠地掌掴在她的脸上。
又狠又硬。
把她的脸扇的火辣辣的疼。
“畜生!白眼狼!”安廉江还想再上去打一巴掌,被乔佳死死的拉住了。
安疏景一把抓过她的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把她丢给柏图:“带我妹走。”
他的声音很沉,很重:“安廉江!你给我住手!”
“安树答!你是反了天吗?不阻止你他妈还去帮忙!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安廉江暴跳如雷,但是被她哥拦住了。
“柏图!你听不见吗!带答答走!”安疏景回头朝柏图看了一眼。
柏图看了安疏景一眼,拉起安树答的手腕就离开了家。
“砰!”
门被关上的瞬间,安树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上的疼痛。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辣辣地疼。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齐耳的短发被风全部往脸上甩。
柏图让她坐在一张长椅上,有些不忍:“……答答,你还好吗?”
她摇了摇头,用袖子擦去眼泪。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太狼狈。
柏图看了她几眼,视线却忍不住往十一楼的位置瞟,眉头皱的很深。
可他又不能把安树答就这样丢在这里。
可是安疏景……
“你去找我哥吧,我没事。”安树答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给他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看着她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喉咙动了动,蹲下,仔细的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答答,抱歉。这张卡你拿着,密码是你哥生日,你去附近找个酒店先住着,等我们处理好这件事之后就来找你行吗?我……我得回去。”
她理解的点了点头,很乖巧:“没事的柏图哥,我都快18了,我懂,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后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而过一抹黯淡和无奈。
嘴角无意识的苦笑了下。
柏图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真的没事了,便转身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不知怎么,她看着柏图急急忙忙往回跑的背影,心底渐渐升起一股荒凉。
她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看着那抹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就像十几年前的某个雨夜,那只白皙的手臂,从担架上垂下来,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再也没回来过……
她的手指抓了一下椅沿,骨节冰冰凉。
手里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也是冰冰凉。
安树答终于回过头来,低着头,无声的哭着,半边脸还肿着,就着寒风火辣辣的疼。
有脚步声靠近。
安树答一愣,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最新的款式,最贵的系列。
矜贵又衣食无忧的少爷。
“嗳,你没事吧?”
安树答没有抬头,可是听到这个声音,眼泪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好像有满腹的委屈在胸口火上浇油。
压抑的情绪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温喻珩眉头皱起来,慢慢地蹲到她的面前:“你……”
他就着一旁的路灯,终于看清她通红的半边脸,还清晰的印着巴掌印。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语气也在不自觉地发紧:“答答……不难过了,我在好不好?”
他心疼的去牵她的手,发现她的指节冰冷。
周围的一切都很冷。
长椅很冷,手中的黑卡很冷,她的心脏也很冷。
唯独温喻珩的手是热的。
她终于抬头看向他,他的面部轮廓在路灯下很好看,那副原本懒洋洋的面色里此刻却揉进了几抹忧色。
安树答没忍住,一头栽他怀里,埋头呜咽起来。
温喻珩叹了口气,回抱住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哭呗,爷陪着你。”
温喻珩属于那种既能穿着大裤衩吃路边摊也能穿着晚礼服在各种高档晚宴里游刃有余的贵公子。
可以高高在上的矜贵无比,也可以一身烟火气的对着小卖部老板娘说:“要一把棒棒糖,有多少要多少,但我只要柠檬味的。”
然后他把那一把棒棒糖全塞安树答的羽绒服口袋里。
拉着她就去了酒店。
安树答吸了吸鼻子:“你都没满十八岁呢,怎么开房啊?”
“一会儿就知道了。”温喻珩叼着根糖,朝她挑了挑眉。
他拉着安树答也没登记,就径直去了酒店的vip电梯,一通密码后,电梯门开了,然后直接按了最高层。
他捏了捏安树答的指尖,还是冰冰凉,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似的。
温喻珩是个相当随心所欲的人,没有什么架子,但是品味相当高,对自己的隐私保护尤其高。
就比如,因为不喜欢被人打扰,不想在晚上听到隔壁传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所以他把这酒店的顶层全部租了下来,而且直接租了两年。
“这一层的房间随便挑。”温喻珩懒洋洋的看着她。
“我和你选一样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安树答指了指电梯门口的一间:“就这个吧。”
她根本没有挑,只是随意指了个离她最近的。
温喻珩笑。
拉着她就进了房间。
安树答很累,一进门就把自己放倒在柔软的双人床上。
温喻珩抱着胸懒洋洋的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中央空调的暖气很足。
他上前,拉了拉安树答的手:“安树答,你好歹脱件外套再睡呗?”
她依旧躺着不动,温喻珩无奈:“那我可亲自上手了?别到时候嫌我流氓啊?”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坐起身来,把羽绒服脱了,又安安静静的把鞋子脱了,然后再安安静静的掀开白色的被子钻了进去。
最后闭上眼睛。
温喻珩摇了摇头。
转身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走到安树答身边,好声好气的哄着:“安树答,睁下眼睛呗?爷伺候你擦擦,要不然明天该肿了。”
闻声,她懂事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温喻珩,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懒洋洋的,眼睛很亮。
为什么温喻珩的眼睛永远都这么亮这么漂亮呢?
好像眼里有光,有光芒万丈。
总有人一出生就光芒万丈的活着,也有人一出生就活在黑暗里。
温喻珩小心的给她擦着眼睛。
她配得上他吗?
活在黑暗里的人配得上光芒万丈的太阳吗?
“干嘛哭啊?”
“和家里吵架了?”
她沉默。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经常和我家老爷子吵架,过几天就好了。”
她沉默。
温喻珩叹了口气。
她不想说,他便不问了。
安树答吸了吸鼻子,轻轻的喊了他一声:“温喻珩……”
温喻珩懒洋洋的应声,把耳朵凑过去:“在呢祖宗。”
安树答微微起身,然后勾住了他的脖子……
温喻珩眼皮抬了抬,狭长的丹凤眼看着她,波光流转间尽是发酵的暧昧,懒洋洋的瞅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安树答吻上了他的唇……
温喻珩愣住了。
硬挺的眉毛挑了挑,嘴角划过一丝波澜不惊的喜悦。
只几秒,他便反客为主,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伸进被窝里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欺身压上去,隔着层棉被。
一点点的撬开她的牙关……
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缠绵悱恻,不止不休。
等温喻珩放开她的时候,安树答气喘吁吁的伏在他宽厚的肩头上,他黑色的羊绒被她枕着,她就这么被他揽在怀里,什么都不说,任由他抱着。
“温喻珩……”
“听着呢祖宗。”他笑。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眼光不错。”
安树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轻锤了下他的肩膀。
“别贫。”
温喻珩挑眉:“你这是同意做我女朋友了?”
温喻珩环住她,轻笑。
安树答摇了摇头:“再让我想想。”
“不是你的错温喻珩……”
“是我的错,有些事情让我好好想一想可以吗?”她无力的闭了闭眼睛。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她不是想要吊着他,也不是怕被家里说,而是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问题,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和任何人开始一段新的关系,更害怕缔结一种亲密的、需要付出全方面信任和依赖的关系。
她怕她以后离不开温喻珩,更怕以后温喻珩离开她的时候她会疯掉。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撕心裂肺。
太难过,太痛苦,太害怕。
她也怕温喻珩离不开她,而如果以后他们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她更怕温喻珩也会经历那样的撕心裂肺。
正因为她太明白那种感觉有多难受多痛苦,所以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让那本应该活在光里,本应该光芒万丈的少年经历一次。
他不应该被她这样的人拉下神坛,落在凡尘里染灰。
他应该永远骄傲、永远特立独行的活着。
“那爷等着呗。”他又抱紧了她一点,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可以一直等。”
她的眼泪又无声的流下来。
“温喻珩……”
“别对我这么好……”
“我怕你总有一天后悔。”
因为她生性冷淡自私,因为她……是疏离型人格。
她再回家是乔佳给她打的电话。
所有人都缄口不言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把卡还给了柏图,第二天他们就走了。
她不知道那件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她只知道,从那晚之后,安疏景没再回来过。
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前,她都没再见过安疏景。
寒假结束的比想象的快,高二的下学期来到,她回了学校上学。
她爸有好几个星期没和她说话,她也懒得主动开口。
乔佳倒是因为这件事,和安廉江的关系有所好转。
有一次乔佳放假休息,在家里给她做饭。
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她:“安树答……”
“怎么了妈?”她喝了口汤,有些心不在焉的。
“你……你喜欢女孩子还是……”
“不喜欢。”
乔佳顿,咽了咽堵着喉咙的气。
“那就好。”她似乎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严母形象:“高中就好好学习别管其他的事情。还有啊,其实……就算你喜欢女孩子也没什么的,你爸思想太迂腐保守,我是觉得只要你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起来:“妈妈以前确实逼你逼得太紧了,但也是为了你好,我活到这岁数了才明白一些事情,人得向前看,不能老记着过去。”
她嚼着米饭,眼眶却有些发酸。
“但是啊但是,虽然妈妈这么说,高中也不能谈恋爱,这是早恋啊,让你那些姑姑婶婶的知道了,得把你说成什么样啊?到时候又该指着我的脊梁骨骂了,骂我没把你教好,骂我一个后妈比不上你……”
乔佳顿住了话头,看了看安树答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还是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会结婚。”安树答淡淡的说。
这一刻她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乔佳愣了愣,随后笑了笑,显然并不认为她是认真的。
“答答别闹了,谁会不结婚呢?”
安树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
她其实想说自己是个不婚主义,但这么说对她妈的冲击可能太大了,所以重新斟酌了一下措辞。
“如果我遇不到那个让我心甘情愿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
她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坚定和决绝。
她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平稳,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这似乎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但即使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所出来的瞬间她还是有些难以平复。
“为什么呢?答答,你不能因为我和你爸这样糟糕的婚姻状况就不去相信,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知道吗……”乔佳眼里有淡淡的担忧。
“因为我从不信任婚姻,可我永远相信爱情。”她咽了咽口里的米饭。
“所以同样的,如果我真的遇到了那个让我心甘情愿的人,无论在任何时间,我都会去奔赴这场爱情。”
“而且妈你错了,早恋不是错,只是因为世俗不接受,违背了上一辈的规则和认知。”她夹了一块豆腐进自己的碗里,没有给乔佳一丝余光。
“爱情来的时候就是来了,生理和心理的本能反应罢了,与婚姻无关。”她轻轻咬了口豆腐,咸咸的,“只是这个社会上太多的人抱着婚姻的态度去看待甚至选择爱情罢了。”
她不知道乔佳听懂没有,她或许也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在为自己清理一些思路,一些她现下必须去想清楚的道理和原则。
“所以长辈们为什么会说是早恋呢?因为这个年纪离结婚太遥远,双方不能缔结关于婚姻的协议,所以这是不符合社会基本规则的。”
“可是妈……”她抬头看向乔佳,淡淡的扯了个笑,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社会的规则不是我的规则,大多数人认可的不成文规则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也不一定是我喜欢的。”
最后一句话是温喻珩对她说的。
那天是最后一节课下,所有人都去吃晚饭了,她肚子疼懒得下楼,就在走廊的那个阳台上吹风。
温喻珩折而复返,给她带了红枣粥。
那包装太精致,一看就不是学校食堂里的,她也没多问,甚至没推辞,就喝了起来,期间温喻珩就搂着她的腰,偶尔向她讨几口粥吃,于是她喂他。
接着两人聊天,具体内容是什么她忘了,但温喻珩说的这句话让她记了好久。
风轻轻的扫过他的面颊,额前有细碎的碎发懒洋洋的荡在额前,睫毛很长,侧脸好看的不可思议。
学校是不允许男生留刘海的,必须是板寸的发型或是接近板寸的发型。
但温喻珩不,他偏要留,无关叛逆,他就是单纯觉得那发型不好看。
他本人其实相当臭美。
可以不穿最潮最贵的衣服和鞋子,但绝对不能丑,绝对必须长在他的审美上,要不然他一眼都不会多看。
甚至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吐槽过“发型太丑影响我心情,心情不好智商会下降”。
拽得很。
也特立独行的很。
但他成绩太亮眼,相貌、家世、背景样样出挑,只要他感兴趣,他可以一门心思的栽进去直到把它做到最好。
所以教导主任当着其他人的面走过场似的骂了他几句,根本不多管他。
那天,天边的火烧云温柔的不可思议,他看着远方的云彩,懒洋洋的笑着,“社会的规则是别人做出来的,我自己的人生就应该有我自己的规矩。那些不成文的潜规则,既然没有法律效应,就不存在对错之说,那我不喜欢的,就不遵守,谁也别想在我这讨便宜……”
“你要是搞得爷不开心,那爷凭什么还来顾着你的情绪?”
他这话说得相当狂妄,那一瞬间他笑得懒洋洋的甚至带着些雅痞,转而看着她笑了好久,然后丹凤眼上挑,含情脉脉的:“但你要是考虑让我转正,爷保证,就算你安树答再无法无天,我也惯着。”
“所以,安树答……”他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腰。
“爷想转正。”
她盯着他不说话,然后掩饰性的喝了口粥,甜度刚刚好,一点也不会腻。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很害怕,温喻珩对她越好她就越犹豫越害怕。
一种患得患失在心头喊打喊杀,怎么也消停不下来。
最后温喻珩无声的笑笑宣布投降:“行,爷错了,再也不提这档子事了。”
一想到这些事,她的胸口就密密麻麻的爬上一种强烈的患得患失的失重感。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人像她,越喜欢一个人,却越害怕和他开始与接近。
可又忍不住去看他、去喜欢他。
怎么会有她这样矛盾的人存在呢?因为太喜欢反而害怕和他产生交集,哪怕对方把他们之间的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她却害怕踏出这最后一步,越喜欢越犹豫,可又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她无声的笑笑。
纵使她现在漂亮话说得再好听,可是碰到温喻珩,通通成了华而不实的理论,被她束之高阁却又不敢去实践。
她叹了口气,想到这里,手指微缩了下,看向乔佳。
“我也从来不怕那帮亲戚的嘴脸,他们除了让我恶心和生厌甚至不能让我愤怒。”
“所以……随他们骂好了,只要别当着我的面,他们要是骂你,我帮你骂回去。”
“我相信,我骂不过世俗,但能骂的过他们。”
乔佳颇有些热泪盈眶的意味。
其实安树答一直都知道,乔佳是一个太强势的女人,但所有的强势都是她的伪色,真实的她很讲义气也爽快。
安廉江太懦弱,在亲戚面前,在家人面前。
所以当乔佳接手这个几乎要支离破碎的家时,她是有心也有力的,像个虎虎生威的将军似的挑起大梁,把当初所有的谩骂都阻隔在外,给了她和哥哥最好的保护。
即使严厉,但她为这个家付出的比安廉江多太多了。
所有的流言蜚语和压力,她默默地照单全收。
所以这样的情势下,她必须要把所有的软弱压下去,用强势包装自己。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子。
所以这些年,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可安廉江不会安慰她,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安慰,她在这里几乎是举目无亲。
所以,即使乔佳只是她后妈,即使她从小对她无比严厉几乎让她感受不到母爱,但安树答还是愿意尊敬她。
她比那些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都要好上太多。
“答答……你长大了,也懂事了。”乔佳欣慰的看着她。
“或许吧……”
她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可是长大的代价太大。
她太累了,心累。
甚至整宿整宿的失眠、压抑,望着天花板会喘不上气来。
她不想长大,她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菜,她宁愿无知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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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各度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