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她看着天花板。
有些发愣。
她的皮肤些许擦伤。
病床边坐着一个少女,准确来说,是把她从天台上拉下来的救命恩人。
自杀是一个人的故事,参与进第二个人时,就变成了滑稽。
“为什么要自杀?”那个少女看着她,淡淡的发问。
“那一刻觉得活不下去了吧。”她望着天花板答。
安树答看过很多个天花板,这一刻,她觉得医院的是最好看的。
“那这一刻呢?”那少女问。
“后悔了。”安树答如实答。
“后悔没死成?”
“后悔去死。”
那少女不说话了,手抬到脑后,指尖轻拨,一拉、一弹,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揪。
用一根极细的酒红色皮筋。
“谢谢你。”安树答坐起身来,看她。
眼前的人长得真漂亮,淡颜系的天花板,自成一派的清冷,眉眼间却自带一股子桀骜。
不训与优雅并存。
桀骜美学。
“不想接受。”她清冷的音质如空谷幽兰。
在古岭里野蛮生长的幽兰。
安树答笑笑:“确实,我不该和你说,我该和我自己说。”
“是这样。”
安树答点点头。
“一会儿会有心理医生过来开导你的,我已经把你的问题如实相告了。”那女孩的手指极细极美,“别想逃,我会看着你。”
“我们并不认识。”安树答有些无奈。
“南评私高,高一,郗雾,我认识你。”那女孩抬了抬下巴,淡淡道。
安树答出乎意料的愣了愣。
南评私高?
邻校?
浅岸一中和南评私高的关系,一墙之隔,可以说是亦敌亦友。
毕竟都是浅岸市的名牌高中。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安树答有些意外。
“校庆,我们学校来你们学校借场地,路过校园风采展架的时候,看过你的文章,很喜欢,后来打听到的。”
安树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挺巧的,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安树答笑了笑。
郗雾下巴抬了抬:“别再想不开了,我要搬走了,下次就没那么好运碰上我了。”
“话说你在天台干什么?”
“抽烟。”郗雾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烟,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树答不再问了。
随后想了想,又道:“你带手机了吗?”
郗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解锁,递给她。
但安树答摆了摆手,没接:“你有微博吗?”
郗雾点头:“有。”
“你可以关注我一下,答尔文,答案的答,我所有的文章都会同步到上面,你喜欢可以看,就当是……谢礼。”她咀嚼了一下字词。
“这个吗?”她把一个页面举到她跟前。
安树答确认点头。
下一秒,心理医生进来。
郗雾看了眼时间:“医药费和咨询费都帮你结过了,就当是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吧。”
安树答愣了愣,鼻子有点酸,笑:“好的,谢谢你,郗雾。”八壹中文網
“我走了,可能不会见了。”她耸了耸肩。
安树答问一句,“你要去哪?”
“洛朗。”她出门关门。
“砰”一声,病房内只剩她和医生两个人。
“安树答……叫你小安可以吗?”心理医生拿着一张检测报告,笑道。
她点头。
“你可能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疏离型人格是吗?”安树答主动问。
那医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有抑郁症,刚刚的量表检测显示,中度抑郁症。”
安树答愣住。
她回了家。
她又想起了上次回奶奶家里。
门前掉光了毛发的老松,
河面的岸口探出重新打上水泥的埠头,
密集的电线杆是麻雀常停驻的吵闹场,
冬日的温度,吓退了许多生机。
河里橘子皮晕染开圈圈涟漪,
砍倒的枝条在碧波里探出一枝又一枝颓败的死意……
印象中无法探索的宇宙级别的广袤,原来也如此的渺小。
童年印象里深刻的一切,此刻看来全是荒凉。
手里拿着那张量表检测报告和一瓶米氮平。
她双腿无力,“砰”一声,身体失重,瘫坐到地上。
身边刚刚开机的手机打来第四通电话。
无一例外,全是温喻珩。
一定是因为她这次没考好来关心她情绪的。
可她现在的所有情绪都被抑郁症填满了。
她怎么会得抑郁症?
所以最终,真的,原来。
所有的异常都能得到解释。
为什么她总是会胡思乱想,为什么她总是会持续性的失眠,为什么她总是开心不起来,为什么她总是会身体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原来她真的这么废物。
“笃——”
电话第七次响起。
她接通。
“喂?”声音是她都没想到的沙哑。
对面安静了。
安树答拿开手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才又继续道:“刚刚在洗澡,怎么啦?”
“家里有人吗?”他开口了。
他体贴的没有提她的考试成绩。
“没有……”她的鼻子有些酸了。
“吃饭了?”
“没。”她捂住自己的鼻子,不想让他听出此时她快要憋不住的鼻音和强忍着的情绪。
可是,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她就快要崩溃了。
“给你点了外卖,海鲜粥,你喜欢的,明天早上、中午、晚上也都给你点好了,都是你喜欢的。”他在那边缓缓地说。
“明天一整天都有考试,所以不能打电话过去。”他开始解释。
“正式考试?”
“嗯。”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机离开耳朵,别过脸去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又重新听电话。
“安树答……”
“嗯?”
“想哭吗?”
她的眼泪“啪啦他”掉下来,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哭,我听着。”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哭了。”
她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可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影响他明天的考试心情。
“我真的没事……”她开始主动提。
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放心。
“你可能不知道,我高一的时候,考过更差的成绩,这点挫折真的没什么。”她甚至笑了一声。
“考差了,就站起来,重新复习,我觉得我可以的,温喻珩,你也要加油。”她沉着气,拿出全身心的精力来压下此刻的情绪。
“我想你了。”温喻珩在电话那头说。
安树答觉得他这样的状态不对,继续道,“温喻珩,你别想我,你要想考试。”
对面安静了许久。
“明晚家里有人吗?”他问。
“……没有。”
“好。”
他把电话挂了。
听到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她才敢把自己所有的情绪“轰”一下全部释放出来。
她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好久。
门口有敲门声。
她却懒得去理会,直到门口又重新恢复平静。
她把那瓶米氮平按剂量吃了几颗。
嚼碎了强咽下去的。
就着酸奶。
她从小就吃不下药,一吃药就会吐。
宁愿打针也绝不吃药。
很奇怪,也相当矫情。
她把那张单子藏了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从那一天开始,除了学习和写作,她有了第三件事,那就是开始去了解抑郁症。
她每天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但每到寂静无人的晚上,看着天花板,她依然会觉得乏力、疲倦,还有无边无际的崩溃。
第二天晚上。
她知道了温喻珩挂电话前的那个“好”字代表什么。
那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少年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肩头沾满了雪花。
“都结束了?”
“下周还有一个面试。”他嗓音沙哑,回。
“考试几点结束的?”她侧身,让他进来。
“下午五点半。”
此时是晚上十点。
华京到洛朗的机场,航程是两个小时,而洛朗再到浅岸,车程是两个小时,所以他是考完试直奔的机场。
从洛朗直奔的浅岸,然后直奔地她家。
她在十秒内完成了计算,并得出结论。
他进门,拉门。
轻车熟路的换鞋。
她看着他的风尘仆仆,眼窝处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前途对吗?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翻起无边的愧意。
他抱住她,紧紧的抱着她的腰。
熟悉的清列又好闻的松柏香一股脑儿的扑袭过来,在她的鼻尖占了个满满当当。
她能感觉到温喻珩身上因为在雪天里行走而染上的寒气,消不散,细细密密的从每一个毛孔里向外发散……
“温喻珩,你考得怎么样?”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他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回荡:“稳了。”
她闭了闭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鼻尖终于后知后觉地酸起来:“江辞应该也考完了吧?你俩不一起去庆祝一下?我哥说王府井那里有家火锅店很好吃的……”
但说着说着她就说不出来了,她只觉得心尖上都是酸涩的。
原来,人类的悲喜,真的并不相通。
“怎么回来了?”她的眼泪溢出来,“啪塔啪塔”地全部滑到他的肩膀上。
怎么都收不住。
她总是容易在他面前收不住眼泪。
即使拿出十二分的演技也很难骗到他。
“我说过了的……”他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我想你了。”
“你这样很冲动。”她的声音有些呜咽。
他轻轻笑了下,似是有些无奈,“我有分寸,信我,答答。”
“温喻珩……”她鼻尖极酸涩。
“在听。”
“我们做.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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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各度秋色
科普时间~
1.安树答的笔名——答尔文:读快了就是答爱温
(是谐音梗,不谢)
2.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