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清静的院子,二十余位家长在院门口静候着。
世子遇刺,还好是有曹向雪挡着,否则……众多家长看向董宽的目光颇为复杂,那端酒的婢女是董家的,但挡刀的是董家小姐。
此事发展的最终去向,饶是这些三四十岁的官场老油条都猜不透了,董家的命运,以及蒋家,还有整个平河郡的未来都变得扑朔迷离。
里屋,陆行守在门外,蒋家的医者在里边给董向雪治伤,魏颖则是留着给医者打下手。
“咯吱,”房门打开,魏颖端着一盆血水走出,老医者在其身后走出。
“如何了?”陆行连忙问道。
“草民见过世子,”老医者拱手,稍稍叹了口气,再是抬眉道:“幸好世子救急的处理到位,如今算是能保住性命了。”
“那便好,”陆行面露笑容,道:“那这几日就有劳老神医了,请务必救治董向雪。”
“世子还是别高兴太早,”魏颖紧着眉,袖子撸起,端着一盆血水,面色难看。
“方才,我看老神医治伤的时候,每过三息定然叹气一声,怕是董向雪的伤势没那么简单。”
“这?”陆行看向老神医,说道:“老神医若是有难处,但说无妨,只要你倾尽全力,我不会怪罪的。”
“好,”老医者深深鞠躬,解释道:“这剑伤离心脏仅差一寸半,世子应当是用了一种手段护住了董小姐的心脉,但是董小姐的脉象很乱,其中还有一些死脉的迹象。”
“坦白说,董小姐即使能保住性命,能不能醒过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闻此,陆行沉默,和老医者一同出了院子,魏颖则是留下贴身照顾董向雪,换其他人陆行不放心。
院门口,众人见陆行出来,纷纷上前问道。
“世子可无碍?董家小姐可否有事?”
老医者上前,将方才和陆行说过一遍的话再阐述了一遍,便匆匆退下,去抓药、熬药了。
众位家长见陆行面色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站在原地。
陆行抬头,目光掠过众人,在看向董宽的时候停顿了一会,随即,他对离得最近的蒋镇说道:“你随我来。”
“其他人留在原地,等我命令,提醒诸位一句,我在平河城二十里外,有五千大北津骑!”陆行走着,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一处空荡的林子,陆行随手布置了一道剑阵,接下来的谈话他不希望任何人窥探。
“蒋镇,我在你院子里遭到刺杀,蒋家当如何?”陆行问道。
蒋镇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若是世子身死,蒋家全族都要陪葬,现在世子没什么大碍,那便看世子心情,重则流放全族。”
“进城前,我让书屋查了蒋家,若真要论罪,占民田、以官渠谋私利、抬高税收、藏黑户……”
“真要拿你们问罪,哪家没点脏事,大半个青州南郡都能翻天,所以,我才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这一桩桩罪行说明,每一件都让蒋镇浑身颤抖,他上任平河郡守两年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从未陷入过此等窘境。
“蒋家有罪,首罪……”蒋镇咬咬牙,目光坚定了几分,“首罪在我,世子要斩,务必先斩我!”
林间有飞鸟出逃,声声鸟鸣杂乱得很。
陆行说道:“行刺的人查清楚了吗?是哪家的人?”
将镇连忙回答:“这婢女是董家带来的,是歌舞里的人员之一,但是、但是……”
“但是董向雪为我挡刀,此事可能与董家没太大关系,”陆行点破了蒋镇的话,轻笑道:“你是想说,那婢女是一个要刺杀我,便混进了董家的队伍中,或是行刺者击晕了婢女,冒用了婢女的身份?”
“这种话,你蒋镇自己信吗?”
蒋镇脸色苍白,低头道:“那,世子要拿董家如何?”
陆行闭目,道:“无论如何,董宽跑不掉的,总得有人站出来为此事负责。”
这话落到蒋镇耳中尤为冰凉,要知道董宽可是董向雪的生父,董向雪尚在昏迷,陆行竟然要拿她的父亲开刀,可见其无情。蒋镇再度联想到今日下午打入天牢的二十位妇人,他心头一颤,若是、若是让世子知道那些妇人是自己指使的,怕是自己的脑袋都难以保住了。
“怎么!”陆行面色平淡,问道:“身子抖什么?莫不是你蒋镇心善,要替董宽担罪责?”
“下官不敢。”蒋镇连忙道。
“呵,”陆行讽刺一笑,“我还没这么绝情,放心,眼下没有人会死,我会找出那个刺客的,或是等董向雪醒来,二者有一,就有人要对此事负责了。”
“走吧,随我回去吧。”
陆行撤掉剑阵,本以为那个婢女刺杀不成,说不得会折返回来,现在看来是多想了。
回到院门口,看着一个个低头不言的各族家长们,陆行说道:“几位不必担忧,各回各家吧,不过,几位请发动自家的能量,三日内,我要见到刺客的尸体,抓不到人的话,你们就提头来见吧。”
“话说到这份上,该听明白的就明白了,散了吧。”
各族家长低头离开,甚至不敢看向陆行的目光。人群一哄而散,除了蒋镇外,仅有董宽留下。
“叔叔有什么要说的,这声尊称,是看在董向雪的面上。”陆行并不意外董宽会留下,甚至,他原以为王家也会留下的。
董宽抬头看向陆行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向雪是我女儿,我得守着。”
“那个婢女是谁?你认识吗?”陆行问道。
董宽摇头,道:“此舞的前后一切,都是小女安排的,小女应当知道。”
说着,董宽屈膝下跪,道:“让世子受惊了,董宽万死难辞!”
陆行轻笑,“杀你有何用?杀了你,董向雪不会醒来,也找不到那个刺客。”
“那么多位家长,我还是觉得能将刺客尸首送到我面前的,只能是你董宽,”陆行接着道:“所以,你还是先回家族吧,你要想带走董向雪的话,就拿刺客尸首来换,否则,即便她醒了,也不会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陆行的人,为奴为婢,我一念之间。”
董宽面露震惊,道:“为奴为婢?世子何出此言?小女为你挡刀……”
“呵,可事实是,这把刀也是她递到我身前的,”陆行面色冰凉,“本世子记仇,也怕死,若非她挡刀,今日平河郡一个都跑不掉,血流二十万。”
董宽没再说什么,只得无奈退下。陆行一个眼神看向蒋镇,蒋镇亦是自觉离开。
回到院内,魏颖正守在榻前。
陆行坐在魏颖的正前方,看向昏迷不醒的董向雪,道:“颖儿,你知道吗?那一剑刺来的时候,死亡离我就差临门一脚。”
魏颖稍稍一愣,意识到陆行是在跟自己说话后,道:“公子这般的人物,也怕死吗?原来跟乡间百姓也没差别呀。”
“嗯,”陆行点头,目光颇为复杂,“怕死的,人间还有很多我值得留恋的人和事,我惜命。”
“董宽有古怪,但他毕竟是董向雪的生父,我就吓唬吓唬他。”
“哦。”魏颖点头,不甚在意。
她忽地抬头,迎着陆行的目光,说道:“公子想过吗?也许要杀你的就是董向雪,婢女刺公子的那一刻,我在董向雪身上看到了杀意,是冲着公子的。”
“她是想杀公子的,但是她又为公子挡了这一剑,这女子心思深,魏颖没看透。”
“颖儿说笑吧……”陆行嘴角一抽,道:“她若是不挡,我躲不开那一剑的。”
“不,”魏颖摇头,“婢女刺来的那一刻,我的琴音打在了短剑上,这才推开了刺向心口的一剑,否则,董向雪已经死了。”
陆行闭目,道:“颖儿别说了,我不想听……”
“哎,”魏颖站起身,便往屋外走去,道:“那我回黎芮的院子吧,也好说清楚今日的事情,公子欲刺,他们会担心的。”
“好,我没事,你让她们别担心。”陆行道。
魏颖没有停留,走出了院子。
有些话她说得很明白了,但公子不信,她也没辙。
她认真弹琴的时候,能看到很多,比如说杀意,这些事情她早就知晓,那个叫单阳的亡故书生便跟她说过这些。
那日,她被红甲士卒追逐,逃窜到照南轩,也是因为在无垠黑暗中,她看到照南轩有一团好大的火光。
她不惦念单阳,是因为单阳当年和她本就是假夫妻。不过,单阳有一句话没说错。
“魏颖,你这辈子是做不了普通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