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河城,地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异味,两个浑身酒气的衙差打开地牢的大门。
他们毕恭毕敬地围着陆行和蒋镇,眼中尽是谄媚之色。
地牢分为里外两层,小偷小抢的就关在外层,里层关的多是死罪的囚徒。
“大人,救救我们,世子,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一众妇女在牢房中哭喊,数那位穿着血衣的老妪哭得最凶,她们皆是前些日子来闹事被陆行关进地牢的妇女。
“哭什么哭,进来就好好受着!”衙差挥动鞭子,打在铁门上,抽到了几个妇女的手,更惹得嚎啕大哭。
陆行对蒋镇说道:“这些人昨天进来,昨晚就发生了混乱,我还没机会审讯。论心,她们犯得上小罪,可论罪,她们死了也就死了。”
这话看着是说与蒋镇听的,实则说得大声,衙役和妇女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衙役们抽动鞭子愈发勤快了,妇女的哀嚎声却是稍稍停息了,她们胆怯地看着陆行和蒋镇,一个个紧咬唇,瞪眼互相看着对方,似是在思索什么。
见蒋镇沉默,陆行亦是没再出声,步子没停,他要去里牢看看董宽。
“世子,是蒋大人,是蒋大人指使我们的,他让我们来堵您的车架,说是能让我们三年不用交人头税。”妇女们眼见陆行就要离开,一个个争先欲试,双手抓着铁门,面对衙役的鞭子亦是不肯退缩。
“蒋镇让我们给您一个下马威,好让你这个……纨绔失去分寸,他说你是无能好色之徒,很好骗的。”妇女们见陆行并未停下脚步,口中的话愈发着急。
“噔!”
陆行的脚步停下,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去看蒋镇的面色,抬手轻晃,声音平淡,“衙役别打了,你看都把他们打疯了,尽是说一些胡言乱语。”
“诶,”差役们没再抽鞭,他们一脚踹在铁门上,对里边的妇人恶狠狠道:“别嚷嚷了!再嚷嚷,今明的饭就没了,你们就等着饿死吧!”
许是陆行冰冷的答复,又或是衙役的严厉警告,妇人们一个接一个熄声,她们蹲坐在墙角,泪水不停滴落,干瘦地皱成一团,似是在诉说什么天大的委屈。
进了里牢,里边空荡荡的,两个衙役被陆行打发走了。
灯火飘摇,通气口当下被封着,有些闷;不同于外牢的酸臭味,里屋更多的是金属的臭味。
“那些妇人如何处理?”陆行边走边问。
蒋镇低头跟着,说道:“老臣恳请世子放了她们,她们都是几个大家族的佃农,文不识丁的,不懂事才冲撞了世子。”
“我再想想,”陆行接着走,又问道:“里边有董王两家的人吗?”
蒋镇连忙摇头,“没有。”
里屋昏暗,尽头处有杂乱的声响,应当是有人在审讯董王两家的人。
或鞭打,或铁烙,每一声惨叫都让蒋镇的步子重了一分,走了二十余丈,蒋镇终于停下了脚步,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世子,臣有罪!那些妇人是臣安排的,我想通过她们让大人对平河城的农民生出恶感,本来后面我还安排了一撮平民来闹事的,再是我出面帮大人解决掉平民闹事的麻烦。”
“哦~”陆行驻足,回身俯视着眼前这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笑问道:“那蒋大人意欲何为啊,平白给我安排一出戏?”
蒋镇扣首,恳切道:“此次兵征,我想让平河郡免于兵征。”
陆行忽地想到了碟子的情报,平河郡二十多万人,适龄的男性只有五千,这则消息简直荒料。
但对于蒋镇,陆行现在的态度是从宽处理,蒋家有救驾之功,而且王董两家垮台后,若是蒋家再倒下,那整个平河郡的地方豪强都会极度不安,眼下正值北地和蛮族开战的关键时期,若是平河郡发生叛乱,无疑是雪上添霜。
“免不了,该征兵就征,不止如此,我要你蒋家领头,各大族出人出钱,否则,我就和你们好生算算作奸犯科的账,世家大族没一个干净的,书屋的碟子不是吃白饭的。”
蒋镇面色着急,连忙道:“可是隔壁的范河郡都能免除此次兵征,我平河郡可以出人出力,可难免各大族心里有落差。”
“呵、呵,”陆行轻笑道:“好奇一件事情,到底是你蒋家要保全手底下的佃农,还是各大族把你往火上推。”
“隔壁范河郡是前年积极参加兵征,一年派出两万人,他们与蛮族王军相战,壮烈牺牲,无一投降。若是你平河郡能找出两万烈士,那我就帮你们免除了兵征,若是不能的话,八千人,一个不少,除此之外,盔甲兵器由各大族自己出。”
“这……”蒋镇语塞,面色踌躇,“我蒋家倒是无所谓,昨夜一战,蒋家人丁稀薄,那些佃农就任由招走吧,盔甲兵器亦可自备。但是其他城池的地主豪强怕是难以接受啊,这平白损失利益的事情,若无世子亲自出面,怕是难以做到。”
陆行打量着蒋镇的面色,轻笑道:“当真是大智若愚吗?你蒋镇在大是大非前能拎得清,但这些小事处理却如此不果断。北地有战功制,杀蛮族一人赏一羊,杀蛮族两人赏一牛,三牛可换一男蛮奴,三羊可换一女蛮奴,那些佃农家在平河郡,他们带回的战利品照规矩要分给主家三成,若是借了盔甲兵器,那就要分五成。”
“好,”蒋镇点只得点头,道:“谨遵世子令。”
陆行瞧着蒋镇苍白的脸,叹息道:“哎,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坦白与你说,你蒋镇若是膝下有一女,可以送与我,做个妾室还是够格的,外人亦不会说什么旁话。”
留下这句话,陆行便进了里边的牢房,独立蒋镇一人守在门外。
蒋镇目中有灵光越过,他还真有一女,常年在应天书院读书,享有“阳春”赞称,更是被一位大儒收入门下。
只不过……女儿和他的关系不好,她的娘亲死得早,又因为那会儿有了荣儿,就更顾不上她了。
女儿跟董向雪的关系倒是很好,二人便是一同踏青弹琴的时候,有一位大儒路过,那位大儒驻足聆听、忘乎所以,这才有了“阳春白雪”的赞称。
“我若是写一封信,让她回来嫁给陆行,她会答应吗?”蒋镇吧嗒嘴,心里拿不准女儿的心思,他内心还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的,所以才会送她去应天书院,一是能离开蒋家这个是非之地,二是也能多读点书,若是能成为一名女夫子,她往后也就能自立了。
大门内,有一名碟子在审讯董宽。
董宽被绑在十字形的架子上,浑身伤痕累累,胸口有烙印。然而董宽咬紧牙关,无论碟子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时不时会昏死过去,再被碟子用冷水泼醒。
“见过世子,”碟子见到陆行,连忙拱手。
陆行问道:“有结果吗?”
碟子低头,愧色道:“此人死不招供,如何都不肯开口。”
“你先出去吧,”陆行平淡道。
待碟子出去后,陆行看向遍体鳞伤的董宽,“王泰和死了,你的嫡亲血脉都得死,董王两家近千人,因为你的决定,男为奴、女为娼,服刑三十年。你难道没有一丝忏悔吗?”
“还有你的女儿,董向雪,本是个大好的姑娘,但她也得死,你放心,她不会死得轻松的,赤裸游街示众,什么尊严、人性践踏一地。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八壹中文網
“说清楚幕后的人,我让你女儿活着。”
董宽沉默不言,唯有听到董向雪的时候,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陆行轻笑,“你女儿很美,可花落在淤泥中,唯有腐烂的结局。一个大儒随口说的‘阳春白雪’罢了,也不是书院门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见董宽仍旧沉默不言,陆行摇头,目光皆是失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董言,你的二子在朝廷做官,据说当了六品尚书郎。你觉得董家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董言活着,董家就能再度昌盛,所以你再赌,想拿我陆行的人头去做董言的通天路。”
“呵,”董宽终于抬起了眼帘,冷哼道:“是又如何?我有二子在,董家终将昌盛,我董宽死则死矣。”
“陆行!你现在的狂妄只会是北地最后声音,武仙若是死了,北地便没有来年!我董宽在地下等你,我会看着你的,北地千万人的亡魂,终将为我董宽陪葬。”董宽面色痴狂,拉扯着嗓子嘶吼,不断有血咳出。
“哎,你若是青州中部的人,就当不会说这番话了,”陆行叹气,目中皆是无奈,他无意手拿屠刀,尤其是对准北地的人。
“北地陆姓,何为北地陆姓?一人存,则北地存。”
“二十年前,大哥陆昂陨落,没有人看到长姐陆霜,可她年剑斩天人,奠定天下基调。”
“陆昂!”董宽猛地睁眼,死死地看向陆行,他的面色极为狰狞,双手拉拽着铁链发出“铛铛”的声响,似是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一个手拿屠刀的男人站在雁门关上,男人持双刀,一柄宽直大刀、一柄圆月弯刀,杀得蛮族迁徙,杀得北地胆寒。
“陆昂、北地王……对,对,他已经死了……”董宽摇头晃脑,有些神志不清了。
陆行没再留下,问不出来就不问了,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到背后是谁在主导,庙堂最高处,让人心寒。
“你等着,我会亲自去京都讨要一个人头,你二子董言,他也就剩一个冬天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