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槐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但他还是失神的坐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南洋的海水,一会儿是长安的炮声。太后看似是在给他解释这三笔钱的用处,实际上是在给他描绘一个穷尽他想象也达不到的盛世。
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大同,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大同。
圣人门下弟子甚至因此分为了儒法两派。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所以通过教化就能达到大同;法家认为人性本恶,必须通过严刑峻法约束才能达到大同。
可元槐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他很清楚,无论是法家还是儒家,他们能实现的都只是一部分人的大同。还有很多人,仅仅是为每天那顿饭,就要费劲全力了。他希望程凉不要乱花钱,也是希望能把这些钱留下来,用来赈济那些吃不起饭的人。
可程凉竟然告诉他,百姓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机会。
元槐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的生气。
难不成她自觉比尧舜更加圣明?
数千年以来定下的规矩,圣贤眼中的盛世,她都还看不上眼。
她想怎么样,让每个人都来做皇帝?
元槐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他又觉得自己的愤怒莫名其妙。
太后远比他想的更加大公无私,更加心胸坦荡,她甚至愿意花一个时辰,亲自给自己这个罪臣讲那些道理。
那说明,她确实什么都明白,她做的决定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各种思虑,奔着真正的千秋盛世而去的。
她就是站在山顶上,在俯视着自己什么都看不清还大言不惭的家伙。
元槐觉得伤心极了,不是因为被贬了官。
而是像个带着全家在海边将鱼扔进海里,累得快要死掉的人遇到一场海啸,他以为阻挡海啸的自己像个英雄,结果毫无作用不说,海啸还一下子就带走了满地的鱼。
衬托得自己之前像个傻瓜!
程凉发泄完了走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情十分的愉快:“今天不想干活了,咱们出去玩玩?”
沈宽抓着一把瓜子兴高采烈的跟在她身后:“好啊,去婉儿她们店里吃火锅吧。听说她们又开了三家分店,每天晚上座位都爆满,完全就是网红店的配置了,另外还自己研发了好几种锅底。”
“走!”程凉现在出门已经很随便了,毕竟言官喷不过她,权臣……权臣都在忙着干活,没工夫管ceo的私生活。
有福和几个小太监在外院练拳脚,紫苏和玉娘也参与了其中。
自从程凉她们嗨起来之后,下人们卷得也很厉害。
“你好像挺喜欢这个元槐的。”沈宽一边换男装,一边跟程凉唠嗑道。
“怎么看出来的?”程凉问道。
“上次看你这么骂人,还是你最喜欢那个项目经理,后来他不是很快就升总监了吗?”
“哈,是啊。后来还跳槽建了自己的公司,就咱们出事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是要请我去他们公司做行政总经理呢!”程凉扯了扯嘴角,“还是不太一样,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嘛,我很钦佩海瑞,但要是穿到明朝,一定会逮住他狠狠的骂他一顿。
其实我最近挺烦的,手上能用的官员太少了!
要么就是有风骨没眼力见的,非黑即白,对谁都不能通融的。他们做工作就一定要循例循礼,稍不注意就是长篇累牍的进谏,我可以不听,但事儿也做不了,咱也不能仅仅因为政见不合就罢免人家,但这些人又确实阻碍了咱们的改革计划;
要么就是曹林那种能办事但毛病贼多,不派人严防死守,三年就能养成一个巨贪的。他们灵活,会看眼色,深谙官场哲学,但不值得信任。曹林也只能在百越州那种人生地不熟,交通不便,连沟通都得仰仗别人的地方干活,换了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能马上形成一张新的黑网。
现在很多事情,咱们可以亲历亲为,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没有良好的执行力,什么计划都白搭。如果接下来的计划全部都顺利的话,道级以上的地方官和京城各部司的最高主官都得差十几人,州级以上主官的缺口会达到两三百人,更别提底下的县级和其他一些副职幕僚了。”
“橙卡缺十几张,紫卡缺两三百张,蓝卡、绿卡、白板卡缺几千甚至上万张……哈哈哈,要不你氪点金?”沈宽用简单明了的比喻说明了问题,然后自己都没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步子太大了,虽然咱们没有那啥,但是……好像也缓不下来。改革这种事情要是不能摧枯拉朽,那就一定只能默默拉跨。”
“平泰三年又是科举年,你说我扩大招收人数能不能有用?”
“多半是没什么用。”沈宽抖了抖袍子,靠着门等她,“科举原本真的是选拔人才的手段,后来其实就不是了。你以为设置八股文之类的限制是因为朝廷蠢吗?其实,恰恰是因为老朱他聪明。
闲着没事干的读书人是社会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所以必须给他们希望,但又不能让他们真正的达到目标。无论是不是有抱负的、有才华的人,都只能被拉到同一起跑线,苦逼的花大量时间去抹平自己的棱角,迎合统治者的需求,其原理大概比拼夕夕砍一刀,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不过我觉得你最近揽的事儿已经够多了,科举能用就先用着。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秦政嘛,就现在这批官员他们想要什么祖训,你让他现写呗。”
“嘁,一次两次行,回回都从经史阁找到没被发现的圣祖爷遗训,咱是要把几位先帝当傻子,还是当瞎子?”程凉系好腰带,想了想最近自己要主抓的事情,叹了口气,“算了,先凑活着吧。等秦政打完仗回来,我再跟他商量。走,吃火锅!”
沈宽:“嗯……我受到了伤害啊!难道我就不值得商量一下,你以前可是说有人家一个就够了呢!”
程凉一胳膊肘搂住沈宽,竖起大拇指:“哟,这位姑娘可真是茶艺了得,赶紧再来几句给爷听听!”
“听你个鬼啊!”沈宽一下子破功,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想吐干净了好多吃一点吧!赶紧走,赶紧走,一个异地恋,有什么好得瑟的。赶明儿我找俩……你说我一个太后,开后宫应该很合理吧!”
“你还真是不怕赢孝从坟里爬出来啊!”
“他家老祖宗是我姐夫,我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