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宽拉着小皇帝上了后面那辆马车,车厢中的气氛不算轻松。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像只被抛弃的小金毛一样。
沈宽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凌儿,今晚的烟花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小皇帝一愣,虽然还低着头,神情却松动了几分,他赌气般嘟囔道:“可您不是觉得朕浪费了银子吗?”
“嗯,那也是真心的。”沈宽诚恳的说道,“不过,这是两码事。你精心准备想要迎接母后回宫的心,母后感受到了,很高兴也真的很喜欢。说真的,有心没心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便你不是皇帝,即便你没有能力弄出满城烟花待我们归来,你一样能让母后叫天下所有做母亲的人羡慕。”
小皇帝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那您为何不高兴?”
沈宽严肃起来:“你回京之前可是签了契书的——连寻常的商人都明白,签了契书就要执行,你身为帝王,却不知道这个道理?”
小皇帝哼了一声:“可太后骗了我们!”
“她骗我们什么?”
小皇帝委屈巴巴的答道:“朝廷的矿山根本就不值钱!蓝田的银矿每年只能产五千两银,铁矿和铜矿供应军器监和将作监,不但不挣钱,有时候还要赔钱。照现在的产量,想要还清欠的银子,至少要二十年。”
“你等等!”沈宽后面全部没听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蓝田每年产五千两银这件事上,“蓝田银矿有多少人?”
“五千多名工人吧。”
“五千多名工人,一年产五千两银?”沈宽一巴掌拍在小皇帝后脑勺上,“你是不是虎啊!他们每个人每年就采一两银子,你也信?”
小皇帝差点被拍下了座位,可怜兮兮的点头:“孩儿跟着那些工人去看过,那矿坑又长又黑,要走半日才能到采银的地方,岩壁上不过星星点点的银癍,十几个工人抠好几个时辰才能抠下来拇指肚这么大一点,确实是困难。”
沈宽:“……”
玛德,既然这个矿脉没矿了,那咱为什么不换一个呢?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而且那些矿工都甚是难对付,他们本应属户部,但因为长期外放,又多是程家的亲眷故旧,凡事只看太后懿旨,根本不听朕的旨意。”
“等等!”沈宽制止他继续扯下去,“这些是你亲身经历的,还是谁跟你说的?”
小皇帝老老实实答道:“是亲身经历!”
这就过分了啊!
什么程家亲戚这么洋气,比自己这个太后的亲闺蜜面子还大!
沈宽当场拍板:“什么亲眷故旧,扯着虎皮装威风罢了。契书上说得明明白白,这些矿山给你管,你就拥有所有的人事任免权。你回去就把他们给开了,母后保证太后一句话也不会说。”
小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那杀人也可以吗?”
沈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得更灿烂了:“你是皇帝,你想干嘛都可以啊!”
小皇帝嘴角立刻向两边扯去,但笑容还没扯圆乎,沈宽又说道:“反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历史上嗜杀的皇帝都没啥好下场就是了。本宫见太后执掌朝政也不是靠杀人吧!”
“她还不是靠杀人?”小皇帝吼起来,“之前杀了朱学士,后来杀了姑姑和余临王,然后又杀了林当然他们,现在又在杀世家!母后,你不知道,她杀朱学士是为了在朝臣面前立威,杀姑姑和余临王是为了在皇族中立威,杀林当然是为了在地方官面前立威,杀世家……”
“等等!”沈宽打断他,“朱庸和银湖公主都是你自己下令杀的,林当然是本宫杀的,郑家是夜琅王的人杀的……合着咱们累死累活的都是在给太后立威?”
小皇帝愣了一下,噎住了。
沈宽蹲下,直视小皇帝的眼睛:“我也不给你绕弯子了——蜀王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王叔,你以前也没见过他,不至于就这么几个月功夫就让你把母后和你师傅跟你讲的话全忘了……”八壹中文網
她眸子里亮起一簇小小的火焰:“告诉母后,到底有多少人欺负了你!”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沈宽忽然这么说,愣了片刻后,嘴巴一瘪,嗷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卯时正刻,太后仪仗进了长安城。
城门、坊门、宫门,渐次打开,镇守长安的潼关镇将胡立和京兆尹梁买各率自己的手下夹道护卫,目前朝中的三大巨头丞相许墨林、大理寺卿高无咎和御史大夫萧尧臣带着文武百官立在朱雀门后面等着恭迎圣驾。
百官旁边还有大概五六百人,他们也在宗正寺卿和蜀王赢磊带领下等着太后回宫。
程凉在走流程的时候注意打量了赢磊一会儿。
这人算起来是元和帝的弟弟,三十来岁,高大健壮,眉目深邃,长相英俊,赢家的血统很明显,换身西装就能马上做霸道总裁那种。
他和余临王不同,单从外貌气质来说,是个让人一眼就会产生信任感的男人。
蜀王身份不低,但权力却不大。
他没有机会跟程凉面对面说话,程凉自然也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他唠嗑。
回宫的仪式很复杂,接受完跪拜后,还要去祖宗那里报个信,大概说说这次出去干什么,有什么收获,再跟祖宗约个时间正式来祭拜。
折腾完,正式回到凤鸣宫,已经到下午了。
紫苏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瞬间大大的松了口气,招呼凤鸣宫里面的二三等宫女烧了一大锅水,加满了花瓣,伺候着程凉和沈宽泡进去,又安排了加水的丫头,接着就自己给自己放假,拉着玉娘也去泡澡了。
程凉泡得神经松弛下来,才闲聊般开口:“皇上那边什么情况?”
“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沈宽使劲搓着泥,满不在乎的回答道,“除了放炮,银子他没乱花,你记他账上就好了——这位蜀王之所以能让他忽然间那么信任,主要是因为有几件事严重伤害到了他那颗脆弱的自尊心。”
“不会又跟我有关吧!”程凉真的是怕了,人在外面浪,家里全是锅。
“就事论事的话,跟你都没啥关系。但非要迁怒的话,跟你关系还真不小。”沈宽想了想,“事其实很简单,户县到蓝田一代,现在有两座铁矿,一座铜矿和一座银矿,工人总计一万多,其中四所矿山的官儿全是你程家的亲戚,每天阳奉阴违不配合他工作。
他开除他们也没用,那些下面的小官,小头目甚至工人,还是要卖那几个官儿的帐。他到现在全被忽悠了,一点当总裁的快乐都没有感受到。那些人甚至还敢殴打他从沈家带过去的账房,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沈宽说完,斜眼瞅着程凉。
程凉拧着眉头陷入沉思,良久之后,一脸迷茫的摇头:“程家虽然没有你们沈家那么安分守己,但还真不缺钱,亲友故旧大都是武夫,管矿山的……真想不起来。不过那不重要,他要是需要我配合,我随时可以饰演个什么角色。”
沈宽哈哈一下:“其实这件事反倒是对他伤害最小的,毕竟对于我这个大儿子来说,跟你斗法就是他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人生意义。要是没有你的人给他使绊子,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呢。干不过,只会让他更努力,真正伤他自尊的,是后两件事。”
程凉也觉得小皇帝对自己的敌意其实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大:“还有啥?”
“兴文苑从今年开始就不用了,但是那些勋贵家的孩子还是得要读书,他们大概也意识到了,在家读只能学知识,想要混人脉还得去书院。小皇帝兴致勃勃地施恩,允许这些人去皇家书院念书。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除了萧君佐,所有人——包括程舒和楚宁她们,全部都选择程家族学,而不是皇家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