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佐是个很孝顺的人,但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尽孝。
小皇帝亲政是亲政了,但距离独断专行还很早。
之前大朝会上,秦政允许小皇帝亲政,但却要求关于国家非常务的最大决议,需要跟程凉商量之后才能施行。
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还蛮过分的。
所以当程凉决定将工部交给小皇帝亲自来管时,诸大臣都以为这是一个政治上的妥协。毕竟工部在六部中有油水,但无实权,作为安慰奖很合适。
可没想到的是,程凉她们一点都不是客气。她们对日常政务是甩手了,但她们不干活不意味着活就可以不干。
随着改革深入,原有的六部加新增两部没一个轻松的,工部的活儿尤其多。
民部要建房子,御史台要扩建翰林院,都水监要修河,礼部要修书院,农部要修农社,兵部要修炮厂,工部自己还要修路……
吏部、刑部、户部暂时没东西要修但是涉及到人、钱和监管,交道打得一样多。还有矿山、铁厂、水泥厂和各种其他材料的选取采购。
工部明明应该是个清闲衙门,莫名其妙成了个要害衙门。
小皇帝每天处理国家大事都处理不完,工部的事情就只能交给最信任的萧舜臣来管。他在萧舜臣身边守了一天,就重新投入了工作。
在他监工下,一座连基座七丈五尺,正面书写“抗洪纪念碑”五个大字的方尖石碑在洛阳城正中心的位置被竖立了起来。
方尖石碑四周是原属世家大户的产业,有的被直接拆除,有的被置换出去后拆除,空地由狗根他们的施工队来全部打平,铺上水泥。
再由工部牵头,寻来石匠在四周修筑了八块浮雕,接着这些石匠会继续在这里工作,直到把这一次洪灾中牺牲的三万六千九百七十五名河工和战士的名字全部刻在石碑上,整个工程才算结束。
另外,从洛阳一路到大海,这一路上最重要的堤坝旁边都要再竖一座小一点的方尖石碑,以示英灵不灭,将永远为大秦镇守大河的意思。
萧舜臣马不停蹄的从最后一处工地赶回长安,萧舜臣已经脱离了危险,虽然走路还有点问题,但他还是强烈要求要回都水监去主持下一步修河的工作。
临行前,叔侄二人总算是见上了一面。
萧舜臣有小皇帝特赦,回城之后连差事都没交,就直接到了都水监的临时衙门。
槐树他们已经打包完了,就等萧舜臣一声令下,立刻可以出发。
萧君佐跳下马,眉头紧缩:“二叔,大水都过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你就不能养好伤再走吗?”
“什么叫不急一时半会儿?”萧舜臣声音不大,但很坚决,“你数数到明年汛期还有几个月,咱们比大水晚一日合龙,一整年就白干。你知道今年朝廷损失了多少银子吗?你当然不会知道……”
萧君佐不得不打断他:“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朝廷的银子除了曹尚书就数侄儿清楚,这次洪灾不光花了朝廷的银子,皇上自己也贴了不少……算了,侄儿代父亲与三叔传一句话。”
“什么话?”
“君佑马上就八岁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去一趟?”
萧舜臣愣了一下,想到家中妻儿,眸光稍稍柔和了几分,但几乎是立刻,那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紧接着,滚滚大水呼啸而过,同袍们一个个被卷携而去,耳边全是凄惨的呼喊声。
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大河未治,我有何脸面回家?”
“好吧。”萧君佐对此并没什么意外,反正他爹身体不好,不能出仕,没事就只能在家带娃。萧舜臣回不回去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就让婶子也到洛阳来好了。
“那你有什么话要让侄儿带回去吗?”他又问道。
这一次萧舜臣沉默了许久,他抬着头,目光望向洛阳城中刚刚竖起来的那个方尖石碑的塔尖。
“那你回去告诉兄长,舜臣不孝。治河凶险异常,若是有一日我死在河中,请兄长莫要悲伤,替云娘再寻一位夫婿,从我的俸禄中替她办一份嫁妆,千万不要让她给我守寡。另外……我萧舜臣欠楚家一条命,你们要替我多照看楚姑娘一些。”
萧君佐莫名的不爱听这话,抢着应了一声:“楚宁与侄儿乃是好友,就算二叔你不说,侄儿也是会好好照看她的。”
“嗯!”萧舜臣也是钢铁直男,没听说什么毛病,他又想了想,补充了最后一句,“还有,舜臣想请兄长应允——若是有朝一日,舜臣能得以尸骨入河,不愿灵牌入萧家祠堂被供奉,只求名字能刻在那块石碑上面,终有一日可见海清河晏!”
萧舜臣交代完遗言就走了,继续投入艰苦而漫长的治河工程。
都水监自萧舜臣往下,都得到了丰厚的封赏,但那些人都主动上书,要留在都水监继续治河。
另外一批在洪灾中立下大功的奔潜两部各自回了自己的防区,他们的封赏体系已经逐渐跟朝廷以前的封赏体系分开了。秦政主抓,小皇帝只负责了解和盖章。
他负责得更多的是关于赈济灾民的这些行政官员的封赏。
其中居功至伟的自然还是岳庭渊。
小皇帝连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天一黑就在他姥爷家的后院遛他小表弟,有时候能一口气遛两个时辰,直接把沈力遛哭为止。
“皇上,你有什么心事就直说,在这么遛下去,小力该记恨你了!”萧君佐看了三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出面劝阻道。
小皇帝又深深叹了口气,牵着沈力又一个转身,沈力惊恐的望着巨大的院子,再回头看一眼表哥,嘴巴一瘪,终于不负众望“哇”的哭出了声。
沈家老爹和老娘还在忙洪灾善后的事儿,照看嬷嬷不敢跟皇上抢人,只能在墙外叫唤:“诶哟喂,我的小祖宗哦!”
小皇帝有点尴尬,一松手,沈力拔腿就跑,跌跌撞撞找嬷嬷去了。
他望着小表弟的身影,又一次叹了口气。萧君佐实在是忍不住了:“不过就是关于岳大人的封赏而已,犯不着这么纠结吧!他家本是寒门,祖上无爵,臣以为他任中原道府正以来颇有功绩,封个县子是合适的!”
小皇帝扭头看向萧君佐,忽然十分认真的问道:“所以,你也觉得岳庭渊是个好官,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