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信息交通极其落后的年代,一方面,前方的战场最新讯息难以及时传导致指挥中枢和其它友邻部队,但另一方面,如果在战场上,对手出现了全新武器,纵使非常重要,但信息差所造成的优势,依旧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
比如说,眼下济尔哈朗就还完全不知道明军换装了新式火炮的事情,甚至,桂北战场上所发生的,红衣大炮与新式西方制式火炮之间的巨大差距,对于大多数清军将领而言,都是一无所知的。
故而,眼下汉川城头的这二十门新式火炮,将给济尔哈朗留下深刻印象。
“砰!”
一枚火热的三斤重弹丸越过近两里,以抛物线姿态朝着清军炮队犁了进去,几名挡在直线上的清兵当场变成一蓬血雾,被火热温度与加速度冲散的残肢断臂飞出一丈多远,清军炮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付出惨重伤亡。
炮兵是一个积累的技术兵种,随着新式火炮的广泛装备,明军炮兵总结出许多战斗经验,比如这种在城墙上固定射击,可以在事前就通过试射校正诸元,记录数据,等战斗打响时,只需要按照之前试射时留下的数据便可以校正射击,准确度能提高数倍。
每面城墙上只有五门炮,但丝毫不耽误火力输出,清军炮兵虽然也勉强能达到射程,但由于还需要不断试射来校正位置,完全是被明军压着打,尤其明军炮兵军官都是出身于教导师,接受过基础文化教育的将士,这一差距更加明显。
不到半个时辰,清军火炮接连损失,已经没了四分之一,不得不撤出战场。
济尔哈朗在中军远远看到这边情况,皱眉不止,有些惊疑地问身旁一名年轻人
“这就是你所说,你父亲在桂林遇到的新式火炮?”
那年轻人连忙躬身回答
“禀王爷,奴才家父之前在桂林攻城时,我军手中也有二十门红衣大炮,但不出七日,就被明炮报销了一半,不得不撤出战场。”
“而且明军非常狡猾,他们利用自己火炮射程超过我军,又在城外修筑多道壕沟,一旦我军大兵逼近,就用火炮攒射,只分出部分人马,利用壕沟层层阻击,等我军被消磨得士气低迷,明军就将剩下以逸待劳的所有人马全部发动,一举反冲。”
“如此反复,屡试不爽,故而我军虽坐拥十万大军,却被消磨的士气困顿,难以再战。”
济尔哈朗是太祖努尔哈赤时期就活跃在一线的满清宗室将领,从天命到顺治年间,参与了清廷几乎所有扩张与劫掠战争。
几十年戎马倥偬,所积累的战斗经验直觉告诉他,对于缺乏犀利火炮的清军而言,恐怕很难破解这一战术。
“那你父亲和孔有德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年轻人闻言有些尴尬,毕竟桂北一战,堪称满清入关以来最大耻辱,战后,出于安抚汉将人心的需要,多尔衮还是追封了战死的孔有德亲王爵,谥武壮,厚葬于北京(衣冠冢,本人已经尸首分离了),侥幸活了下来的耿仲明、尚可喜也没有被追究,但归根到底,汉军绿营不能打已经成为了共识,尤其是济尔哈朗,他一开始就反对由孔有德率兵南下。八壹中文網
沉默片刻,济尔哈朗才开口
“先试试两轮吧,把明军的路数都暴露出来,咱们再行改变策略。”
年轻人连忙下去传令,其人乃是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也就是后世三藩之乱中的一藩耿精忠的父亲,当然,相较于儿子,耿继茂对于清廷的忠诚,或者说敬畏,是要更强的,在三藩之中,他与尚可喜其实都没有反心,尚可喜是被儿子架空,而他也是自己去世后儿子才反叛的。
之前桂北战场上耿仲明一见中军无法挽回,毫不迟疑,拔腿便跑,盖因其人胆子不大,历史上南征明廷时,耿仲明只是因为部下私藏罪犯,怕受到牵连,就自缢身亡。而耿继茂似是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同样相当审慎,不敢冒险,对于清廷可谓兢兢业业。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历史上的三藩之乱,耿精忠虽然被凌迟,但耿家却并没有被灭族,得以保存。
也许是出于某种“人质”政策,尚可喜、耿仲明、吴三桂等人的子嗣都不得在本人军中,年幼的留在北京,年长的则会被分配到其他满清将领的军中任职。
镶蓝色旌旗挥舞,五千绿营架着云梯开始攻城,这是冷兵器时代中最残酷的战斗——“蚁附”。
数千人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独木杆前往高处,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滚木礌石,沸水金汁。
“啊!”
一名清军士卒失手从两丈高的城楼上摔下,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至少也得骨折数处,在这年头,基本上也就宣告死亡了。
滚烫的金汁不时从城墙上泼下,这些由粪便混合烧沸的事物不仅能将人烫伤,并且还会令伤口迅速感染、溃烂,最后在痛苦哀嚎中死去。
四千支火铳足以覆盖四面城墙的大部分区域,炒豆般的铳声从不断绝,白雾硝烟在城池四周围绕飘动,犹如除夕夜后的街市一般。
当然,作为受害者的清军,恐怕没有如此浪漫的想象类比,许多人还在云梯上,就被一波火铳齐射带走,只留下血洞洞骇人伤口。
纵使清兵也不断向城上放铳和放箭,但一方面火铳质量与射程威力都不及明军,另外绿营也不是八旗,射术水平也就那样,尤其是这些清军中有近半都是今年新募的。
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开始崩溃,逃退下来,留下了近千具尸体。
济尔哈朗站立不动,目睹了整个过程,沉默不发一言。
只是最后说道
“明天继续,人数加到一万。”
同样的过程在第二天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攻击的城墙从一面变成了两面,兵力从五千变成了一万,这下李明忠有些吃力了,但依旧镇定自若,耗费一个半时辰,付出了数百伤亡后,明军又一次将攻城清兵击溃,毙伤敌超过一千五百人。
第三天,清军依旧雷打不动,兵力增加到两万,这几乎是汉川这个小县城外能展开的最多兵力了,进攻持续了超过两个时辰,明军打得相当英勇。
李明忠带剑上城,略显儒雅的面庞坚毅无比,亲自击鼓为守军助威,其人驭下以公正为要领,不蓄私财、不养私军、不分亲疏,一视同仁,极得军心,故而全军上下一心,见主将击鼓,纷纷奋勇搏杀在前,硬是把多次差点冲上城头的清军选锋给按了下去。
从午后一直打到傍晚,清军两万人马发动了三轮进攻,伤亡超过三千,但依旧毫无战果。
夕阳西下,士气惨淡的绿营将士扶着伤员,从攻城战场扯了下来,悲观的气氛从所有士卒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济尔哈朗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仅仅观察着战后的明军城防,夕阳映照下,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那被东北寒风锻造出的满脸皱纹和沟壑显得格外冷峻。直到所有人都撤离得差不多了,似乎是有所悟,他才对身旁的耿继茂缓缓说道。
“你带两千人去周边村镇,征集各式用于刨土的农具,至少要四千具,当然,越多越好,如果可以的话,在弄几千汉人百姓来。”
这是他三天以来,第一个除攻城外的命令。
任务完成得很快,只用了两天时间,耿继茂带着两千骑兵,分为数股,跑到周边几十里外的村镇当中“借”了六千多各式农具,掠夺强征了五千多汉人百姓。虽然战前李明忠再三通知周边百姓南迁,但这年头的人安土重迁,除非大祸临头,很少愿意背井离乡。当然趁此机会自然是要抢掠恣意一番,但只要不耽误主要任务倒也无所谓。
看着瑟瑟发抖的五千多百姓和那堆成了小山的农具,济尔哈朗只是打马到军前,手指向下,对耿继茂吩咐道
“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