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理上看,自长江中下游往北的江淮防线,大致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安庆、扬州两地,分别扼住扬子江首尾,同时也是渡江必须的前进基地,之前正是因为江北的安庆不在手里,朱由榔大军不得不从浙江边上的浮梁、徽州绕路,夺走了两三百里才抵达太平府。
第二层,便是庐州(合肥)、淮安,这两地一个面朝巢湖流域,江南通往中原的第一道屏障,一个背靠淮河、洪泽湖,卡在南北分界线上,是漕运中枢。当年孙权不惜代价,折戟好几次,也要进攻合肥,也是这个缘故。
第三层,便是徐州,拿下徐州,就能直驱山东,旁窥中原,北伐就有很大胜算了。
以眼下局势,想要一路打下徐州不太可能,但至少安庆和扬州,是无论如何也得抓在手中的,否则别说北伐,自保都是问题。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这首后世伟人慷慨之作,放到此时却相当应景,当然,情势正好相反,这大军不是从北到南,而是从南到北。
虽然没有百万,但七八万还是有的,相较于勒克德浑之前的尴尬,明军渡江就轻松多了,毕竟有强大的海军,这种地方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七八万人都不用分批,数百艘战船,挤一挤,一次就能全部过江,风帆战旗遮天蔽日,排列在江面上,一眼望不到头。
但凡临近江北城池,就是一通火炮过去,清军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军分为两路,一路东行,从仪征登陆,北上占领扬州,一路西行,经江浦登陆,向西扫荡庐州、安庆。
同时海军战船游曳江中,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策应。
勒克德浑压力陡增,原本就只有两三万人,还被明军在瓜洲渡吃了几千,眼下虽然有耿仲明、谭泰安庆那几千残兵,压根无济于事,济尔哈朗的援军想要抵达,至少也得等上十几天。
西边尚且不说,东面的扬州本就无险可守,又在长江边上,明军气势汹汹而来,不到三日,竟然是主动投降。
扬州一经易帜,被多铎镇压屠杀得最狠的扬州府各地几乎马上群情响应,纷纷涌起义兵,都不用明军亲至,便宰了当地官员,投奔朝廷。
无奈之下,勒克德浑只好放弃扬州,把东线守军收缩到淮安、凤阳一带,至于西线战事,就没这么轻松了,勒克德浑也非庸才,竟是提前学得了几百年后曾国藩结硬寨、打呆仗的本事,令西线滁州、庐州、安庆等地全部就地坚壁清野,进城死守。
明军必须一个一个的拔出坚城才行。
但领军的李过明白,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此时不趁机拿下这些战略要地,等日后南北对峙稳固下来,就没这么轻松了,故而可谓不顾伤亡,强行攻城。
好在当初从攻打太平府时总结出的“土工爆破”技术相当有效,明军马上祭出法宝,向西连克数城。
参与此战的不仅是光复中军,还有海军各部也上岸参战,虽然海军大部分陆上战力不济,但比起勒克德浑手里那帮绿营新兵还是要好的。
尤其是刘国轩的铁人营,表现相当抢眼,等俘虏掘壕沟炸塌城墙后,率先攻入滁州城,面临与自身人数相当的清军,竟是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其击溃。
大军兵锋一路横推,所过坚城,如摧枯拉朽,直抵安庆、庐州两大重镇。
光烈二年十月二十二,明军包围庐州府治合肥,与此同时,海军数十艘炮舰抵达安庆城外江面。
两城攻防战几乎同时爆发。
面对耿仲明、谭泰残军驻守的安庆,海军也不急着攻城,而是以数百门火炮轰击长达数日,安庆城就建在长江边上,炮火完全可以覆盖,硬是把整个城楼、女墙都冲撞成遍地残砖烂瓦,城防火炮被完全摧毁,而后才发起总攻。
一听到那新式火炮的尖啸声,耿仲明就绷不住了,不同于谭泰,从桂北、都昌到这里,耿仲明跟着清军一路惨败,心中勇气被完全摧毁,面对着与桂林、尧山、鄱阳湖里一模一样的炮声,曾经横扫关内,不可一世的清军,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三日后午夜,一名耿仲明部下参将悄悄派人从城中水道出城,向明军送信,他原本是耿仲明的亲信,但正是因为如此,也经历了桂北、鄱阳湖两次大败的阴影,如今孤城被围,却是再也没有当年入关时的豪情壮志了。
次日,城南突变,有人意欲夺门投降,但谭泰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按刀起身,调遣亲信,前往镇压。
说实话,由于,起事太过仓促,这些人其实很难得逞,明军还没发动总攻策应呢,谭泰的兵马就已经进驻南门,开始围杀叛军了。
但混乱喧嚣之中,被吵醒的耿仲明却一下子崩溃了,他几乎下意识,连甲胄都不要,骑上战马,带着数百亲信,当即从北门逃跑。
当主将逃走的消息传开后,原本就从都昌一路逃到这里,士气低迷的清军瞬间解体,任凭谭泰如何弹压,无济于事,成功变成了尼堪、尚可喜之后,第三个被耿仲明卖掉的队友。
正如后世淞沪会战的某位“飞将军”一样,临阵脱逃这种事为何是死罪?就是因为有一必有二,一个人的勇气一旦丢失,就很难找回来了。
最后明军数路,在投降的清兵迎接下入城,谭泰倒是有骨气,誓死不降,带着近千亲信死守城内,甚至还学洪承畴打算放火焚城,好在明军动作够快,没让他造成太大破坏,迅速击破,将其围困于府衙之内。
最后战至仅剩数十甲士,其人身中数创,困守府衙之中。
当年松锦之战,就是谭泰亲率四百精锐,从小凌河直抵海边,切断明军退路,生擒洪承畴,入关后,其人又和原明廷降清文官士绅们走得近,在满洲贵族当中,属于是罕有文化人。
见大势已去,谭泰倒是也不怕死,留下遗言
“昔日闻京师诸多相公言语,直道关内亦有雄才,尚且不信,如今果能死于雄主之手,倒也无憾!然某深负国恩,焉能如鼠辈苟全?愿悬此头,北盼王师再复江南!”
随面北跪地,引刀自杀。
与此同时,东面的庐州府,经过数日拉锯,双方各自留下上千尸体后,直通合肥城下的壕沟终于建成。
一声轰隆巨响
焦琏、刘国轩部鱼贯而入,厮杀声响彻云霄,无数旌旗、刀矛滚水般涌进城中。
济尔哈朗的援兵终于抵达庐州西面的麻城,勒克德浑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合肥、安庆的失陷,已成事实。
同时,清廷山东方面终于接收到了南京失陷的消息,正在山东的承泽郡王硕塞亲领镶红旗七千人,外加山东绿营四万南下,加强徐州、淮安一线。
济尔哈朗也不顾一切疾行而来,与已经退往凤阳的勒克德浑会师。
自此明军北向追击残敌的兵锋才正式告一段落,打到这个份上,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没有余力和把握继续打下去了。
南北对峙的铁幕,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