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烈七年末,光烈八年初的新年,远比往年要热闹得多。
随着战争的结束,举国上下的士民,就像突然松掉了心中悬着的巨石。
当然,朝廷也是十分支持,并且主动欢庆光烈八年的新年。
在朱由榔的属意下,皇后王芷,从内帑里特批四万元,于南北两京,举行了极其盛大的焰火表演及庆典。
到了明末,中国的烟花表演已经相当成熟了,上下级衙门也乐得参与,一时间,南京北京城中,俱是人满为患,其余各省省会,布政使司衙门也组织了各种样的欢庆典礼,欢声笑语不绝,于经历二三十年动荡乱世之后的百姓而言,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承平之时。
但金陵城内,欢庆之中的南京士民,却也有生出些许疑虑。
......
年节刚过,冬日未尽
南京城内,裕民坊,热闹了十几天的南京街头总算是有所清净了些,但随着北方全面光复以后,江南也日益繁华起来,街道上的人流虽然比前几天要少许多,但也依旧人声鼎沸。
挂着“酩春楼”的酒楼之内,同样聚集不少食客,尤其是奔走在此歇脚的客商,比往年要多出三四成来。
经济这种事情,不是说南北毫不相干的,就像一个人,任何一个部位产生病变,都会对其他器官造成影响。
尤其是南北通商,自光烈二年以后,已经断绝快六年了,江南的盐、粮、布帛无法北运,国内市场丧失一小半。
眼下南北一统,漕运重开,商路再次畅通。
虽然由于北方受破坏过于严重,此时市场购买力也相当有限,但整个江南的商户们,还是报以相当大的热忱,因为朝廷最新的政策,大大刺激了北方经济恢复。
尤其是对大运河沿线的商业秩序重建,和花大笔钱粮,安顿北方流民屯垦,其中所需的农具、衣物、工具、种粮等等,都是一个很大的市场。
来自两广的铁器、两淮的盐、松江的棉布、湖广的粮食,在运河之上穿梭,如同连接人体的输血大动脉。
“听说了吗?陛下此番北上,却似要不回来了!”
一名客商打扮的中年人,和几个生意上认识的朋友,在楼下大堂聚餐,却是毫无顾忌的议论着时政。
光烈一朝,对这些言论管控颇松,当然,事实上有明一代,对于社会舆论的管控都很不在乎,尤其是明中期以后,别看什么锦衣卫、东厂听起来牛逼轰轰,但就以明代市井社会的发达程度,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锦衣卫、东厂又不是克格勃、fbi,哪有本事天天盯着老百姓的嘴?事实上,连李贽那等离经叛道、形成气候的都管不了,何况老百姓?
一旁被几杯劣质白酒灌得五迷三道的客商伙伴亦是附议道
“谁不知道啊,自从前年,陛下御驾亲征北上,这都过了一年半多了吧?还没回来,年前秋,北京就打下来了,万岁爷在北边一呆就是大半年,眼见着啊,应该是不回南京咯!”
“照我说也没啥的,人北京本来就是京畿嘛,以前北伐没结束时不也说吗?北边那才是京师,咱这金陵城,只能唤作‘行在’,那大明十几代万岁爷,可都是住顺天府的,没道理咱陛下,就不去啊?”
几人虽然是客商,但都不是什么大商户,只是做些在江浙收购茶叶,运往徐州、山东方向分销的生意,前几年南北交通断绝,一时间商路困难,南方茶叶除了出口,居然找不到太多国内市场。
这下子南北畅通,确是让他们活跃起来
尤其是随着整个北方光复,与漠南重开互市贸易,恐怕也会进入朝廷政策日程,而茶叶作为关内对北面大宗商品之一,自然也就不再愁市场了,他们此番就是打算从运河北上,去北边碰碰运气。
但几人都是南方人,尤其其中两个就是应天府本地人,听闻到这个消息,未免有些替自己家乡不忿。
毕竟,过去几年里,南京作为大明的临时首都,还是在朱由榔一系列行政中,扮演了不少核心角色,分润了许多经济利益。
至今,莫愁湖外,都还聚集着上百家大大小小的工坊,还有龙江船厂也被翻修重建了,不仅接军方的单子,民间大型海贸商船的修建,也一样来者不拒,带动了大量木材、漆材,和各种航海用品、工具的市场规模。
以应天府尹连城璧的统计而言,光烈三年,南京刚收复时,外城以内的人口,大概在四十万以上,加上其余京畿诸县,合计人口,大约在八十万左右,这虽然放在整个世界上,也是彪炳无二,但相较于过去南京的鼎盛时期,还是下滑严重。
而现在,经过五年的发展,整个南京内外,总人口已经再次超过百万。
而几个客商没发觉的是,他们喧嚷的讨论声,却是让楼上包间里,同样对此有所议论的有心人听到了。
“存古,你怎么看?陛下真的会就此将京畿迁回北京吗?”
楼上一间靠窗包间内,却是四个去了官袍,只着便服出来放松的年轻官员,在此聚会。
一名三十出头,留着短须的白净青年对身侧人问道
按照制度,大明朝的官员,每月有五天的休沐假期,遇到重大节假日,也能放假。
但在过去几年里,国家危亡之际,基本上都没得到执行,上下官员,那都是全年无休连轴转,不过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一方面人天子虽然不给放假,但工资却是涨了一倍多,其次,朱由榔自己那也是连轴转啊,人皇帝都这样了,总不能给你放假的机会吧?
不过这下仗不是打完了吗,光烈七年秋收一过,全国的衙门又都恢复了以往休沐常例,而且按照天子让内阁下发的新文件,假期还增多了,从过去朱元璋规定的每月五日,增加到了每月七日。
但却健全了轮休制度,也就是,这七天是各自不同的,保证同一衙门随时能保证三分之二以上在员。
当然,节日除外。
而那被问的年轻人,则显得更加年少,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有些娃娃脸。
回应道“以小弟看来,陛下此番停驻北面,却是有不少军国要务必须要在北面处理的,但完了吗,肯定还是会回南京的。”
事实上也的确刚二十二而已,但人家此时却已经官居正六品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
而相陪的其他三人,年岁都比其人大了好几岁,可最高的也就不过刚才发问的这位,翰林侍读,勉强算是平级而已。
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了。
而这位年轻显贵,却是能让绝大多数朝中心怀嫉妒的官员们闭嘴。
因为他叫夏完淳,光烈三年己丑科殿试第一。
这次酒宴,便是其余三位同科进士,过来庆贺夏完淳升迁,并调回中枢的。
光烈三年进士及第后,夏完淳就被分配到了处州府的穷地方,当了个通判。
若是往常的天子,大伙不免会猜测夏完淳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但以这位光烈天子的脾性,这恰恰是重视培养对方的讯号。
光烈一朝,越是边远、艰苦的州县官员,升迁越快。
反之,若是一名官员只能在中枢打下手,反倒是仕途止步的前兆。
刚才发问的,乃是当初乙丑科二甲进士,唤作程贤训,如果说一直留在中枢,却能得到重用提拔的话,那光烈朝只有一个衙门——翰林院。
不同于其他同科进士,程贤训由于在数算上,有些天赋和研究,当初试后,就被主考明算的方以智挑走了,眼下正入翰林院,作为新建不久的数学所负责人。
其人却是不解问道
“贤弟如何这般说?北边毕竟是两百多年的京畿,如今天子盘桓已久,恐怕亦有还都之意啊......”
夏完淳却只是坚定摇头
“不会的,依我看,这大明日后的京畿,还是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