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秋之计(1 / 1)

在这一众基本敲定的决策当中,明军未来的制度架构被基本敲定下来。

整个决策过程称不上朱由榔一个人独断专行,但在征询意见的过程中,都只是直接写信向北京的宰辅以及军中将帅,单独问对。

按照朱由榔在肇庆时期就建立起的某种“潜规则”,军中那二三十个主要将领,和朝中尚书以上的部门领导们,和朱由榔本人之间,都是有着在朝廷旨意文书之外,只由中书科接手的私人信函。

这就是所谓“威望”带来的特殊权利了。

有句话说得好,“明君是革命的最大障碍”。

这些私人信函看似不具有任何政治效益,但对于一个君主制国家,君主又在一系列政治运动中,取得了超然的权威,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没有什么宰辅签章,哪怕没有盖上国玺,哪怕只是几张草纸上的只言片语,本身都能拥有至高无上的驱动力。

这也正如南京城那些在理学体系开始逐渐解体后,新兴的各流派学社中,所公认的那样。

黄宗羲就极为一针见血的指出

当今天子所作所为,不是在限制自己的权力,而是在限制后人的权力,不是在为现在做准备,而是在为身后事做准备。

事实上,朱由榔本人,通过这种取巧的方式,直接绕过与宰辅的讨论,来敲定防务改革事宜,倒不是说他害怕朝中大臣给自己出难题,或是认为对方会阻碍自己。

而是在逃避一些更为本质的冲突,以及延缓某些正在暗流涌动的政潮发生,算是在转移注意力了。

朱由榔这人没啥太大本事,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接受了十几年的教科书体系粗糙灌输的政治教育。

用他所了解的话来说,那便是,在北伐完成之前,对于自己麾下的整个政权而言,乃是民族矛盾大于阶级矛盾,所以顺军、西军,江南士绅,郑氏海寇,两广官吏,等等八竿子打不着的利益集团,才能有限的结合在一起。

而现在外部战争的结束,并不能完全磨平内部的沟壑,许许多多曾经掩盖在民族矛盾之下的利益冲突,正在集中涌现。

关于如何应对和处理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没有太大头绪。

比如,首都问题。

看似只是关于南京、北京之争,其实背后远不止如此。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便是,南京或者说应天府本地士民,大都倾向于定都南京,但其他江南地区的士绅,却又反而倾向于还都北京。

因为定都北京还是南京,根本不是问题的本质,问题的关键在于,是“还都”,还是“定都”。

再深入的说,过去,为了抗清,为了挽救危局,天子和当局所作的绝大部分决策,大家还是能报以某种容忍的。

但之后呢?过去那些“卧薪尝胆”还作数吗?

比如,士绅一体纳粮,过去可以说是为了筹措军饷,为了推动北伐,那现在又该如何?

政治上的问题,不是不同意就作数的,就算朱由榔再强硬,难道就能制止许多事情了吗?收税要派出官吏,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官吏,又是什么出身呢?当然,大可以用高压政治,用铁腕去镇压,但你又让谁去做这些事情?不可能以后不收税了吧?

哪怕是最忠诚的军队,自己同样也有利益考量,这些军中将帅,真如李定国那种有些“武穆遗风”的,又有几人,对于更多的“北伐功臣”、“中兴功臣”而言,他们出生入死,难道不就是理所应当要获取政治特权,就应当高人一等吗。

中书科之前就有所统计,早在东征胜利以后,中军都督赵印选,先后在南直、广东,购地过万亩。八壹中文網

且不言钱是哪来的,军中一些陋习,朱由榔也有耳闻,但这些事情,难道就只有赵印选一人吗?这些,于北伐当中,完成了阶级跃迁的功臣们,又心甘情愿纳税贡赋了?

当年朱元璋清肃官员,自然有极大的政治考量,但那些个淮西功臣们又哪里是冰清玉洁?

早在东征结束后,朱由榔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

自己麾下这个看似无比忠诚的班子,事实上在迅速和既得利益集团媾和,迅速完成自身的“蜕化”。

可自己又能如何呢?怪他们做得不对?几千年来,历朝历代难道不都是如此吗!

都说汉光武如何如何中兴,可谁又知道,光武帝临死之时,却只能叹息“朕无益百姓”。

自己能说什么,告诉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否则早晚有一天,还会被另一个李自成、张献忠推翻?

从光烈七年秋,到光烈八年春,一直到留在北方,朱由榔看了许多,也想了许多。

只觉得,自己眼前,明明是大好局势,再也没有什么危在旦夕的生死胁迫,却反而步步维艰......

仿佛一个杂技演员般,手持平衡木,走在细细的钢丝绳上

他可以选择看不见,选择“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忘记那滚滚而来的历史潮流,忘记自己曾经所接受的教育、价值观,忘记为了让自己能够活着站在这里,尧山、军山湖那些血流成河的牺牲。

做一个真正的“光武帝”,做一个“时代局限性”下的封建皇帝。

好想改变了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等自己死后,所遗留下的一切,都会在历史冲刷下,毫无波澜的消失。

说不定以后自己的儿子、孙子,大概会抱怨

“先帝总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管那些泥腿子干嘛?”

然后就像宋神宗、宋哲宗、雍正死后,元佑太后、乾隆所做的一样,既然能稳固的统治下去,干嘛横生变数?只要能维护我皇室的特权,能保证士绅们高高在上的姿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民族、百姓,与我何干?

“六朝何事,自作门户私计”

但,他不是忘不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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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布政使司,杭州府

新成立的南雷学社领头人,黄宗羲,受邀前往杭州中学堂讲学,同时也是为中学堂开学增增声势。

和新任浙江布政副使顾炎武亲自陪同

黄宗羲虽然不是什么官员,但其名望却也不凡,尤其是近几年,很多理论、文章,还都得到了天子的亲口赞赏,更具一种超然地位。

如果以后世的说法,此时的黄宗羲类似于光烈朝的“国家智库大佬”。

此时顾炎武正在忙碌于浙江各府新建中学堂,二人交流的话题,也大多没有脱离各地学堂建设的事情。

这件事当初在整个读书人群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不同于以往皇帝那种鼓励地方“教化百姓”的空话,那本朝天子,可是真的拨银子,给各地官员下指标。

学堂规模,以每年二三百所的速度迅速扩张

此时,整个江南地区,皇家小学规模,已经达到一千二百余。

保证每个县至少有一所,大县有三四所也不见奇。

黄宗羲认为,天子如此重视教育,是在为未来子孙后代考虑,积累皇室声誉。

但作为跟随朱由榔也有好六七年了,较为了解这位皇帝作风的顾炎武却提出了一个十分新颖的观点。

他说,与其说天子是在为子孙后代考虑,不如说是在为自己的事业考虑。

他正色对黄宗羲道

“南雷先生,你看过那些学生的教材了吗?看过他们的课程了吗?”

“那你觉得,这些学子学成之后,有几个,会变成食古不化的道德先生呢?”

“自古历朝变法,多有因人而废,所为者何?无非是后继无人!”

“陛下,这是在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把自己的志向,以此等方式,传与后人。”

黄宗羲又何尝是蠢人,略作思考后,竟是颇为哑然。

就刚刚讨论中,顾炎武所提及的,现在仅浙江一地,小学堂就超过三百所,中学堂也在迅速建立过程中。

每年能输出数千乃至近万读书人。

这些人里,有的会成为日后的朝廷官吏,有的会变成社会各行业的精英,有的甚至会像他黄宗羲一样,成为新一代学问大家。

而在某位“任性天子”不懈努力的灌输下,这些未来大明的栋梁,又会是怎样的思想与风气?

朱由榔办学,只让内帑出资,就连教材的编写刊印,也是由皇家署理的启民书社进行,不让朝廷官员插手。

真的只是为了皇室声誉而已?

想到这里,黄宗羲不仅抚须摇头苦笑,说了句传出去恐怕十分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这哪里是在培养读书人,陛下这是在给自己培养几十上百万的‘太子’啊!”

如果朱由榔本人若是再旁听见,恐怕会嗤之以鼻,什么叫太子?这叫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顾炎武却是不以为然,反而失笑道

“所以啊,朝中一直有人提,说是以皇长子之尊,放到那什么小学堂里,和众多布衣之家的孩子掺和在一块,实在不妥,当安置于东宫,聘请名师,悉心教导才是。”

“要我看,这才是陛下所忌讳的!如我猜得不差,日后皇长子恐怕不仅要读小学,还要读中学,唯独不会在东宫安稳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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