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世界,
靠近地球的某个碎片世界里。
乔巡站在山峦的一头,望着另一头的风景。
那边,长得像鼻涕虫一样的生物正在一滩粘稠的潭水中扭动,是不是喷吐出一些绿色的烟雾,以表示现在心情很好。
ta们心情好可不是乔巡猜的,而是实实在在被感受到的。
他认真地看着那些“鼻涕虫”,推算ta们能否有机会进化成高等生命。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答案是不能。
这个碎片世界的结构支撑强度无法满足ta们进化为高等生命,在ta们获得比肩人类的智力前,碎片世界就已经崩塌了。
推算这件事,对乔巡而言并不难。
成神后的他,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体。一个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恶魔。任何有限世界,都能在有限的世界里,被他逐一洞悉。洞悉地球都不费什么事,何况这种小得可怜的碎片世界。
这个小得可怜的世界,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结构、法则、能量、生命……
种种都已经在他的意识之中走了一圈。
他望向橙黄色的天空某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前往地球所处世界的最便捷、最安全之路。
路就在面前,但是却不能踏足。
他不是不能回到地球,而是不愿意……他清楚,身为恶魔,又是神的自己一旦在地球上降临,会极大程度上加快地球的演变历程。这是那些等待复苏的神明所想要的,但不是地球生灵想要的。
对于地球生灵而言,最缺乏的不是潜力与能力,而是时间。
只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一定会成长到有能力守护住自己的家园。
解决完了幻长安一事后,乔巡渐渐有些失去了方向。他暂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虽说是要去抵达“无限”。但这种事绝对不是喊喊口号就能实现的。这一定会是一个遥远而漫长的目标。
歇歇脚吧,歇够了就去其他世界看看闯闯。
这是他目前的想法。
看着一堆“鼻涕虫”在短暂的地球二十四小时时间里完成出生、成长、发育、繁殖、哺育、老去、死亡……生命的全过程后,乔巡呼出口气,打算离开了。
他站起来,半个身子没入虚空夹缝之中。
紧接着,这个碎片世界的世界壁垒传来一股律动。
有人来了。
乔巡便打住,又从虚空夹缝之中走了出来。他望向世界壁垒的某处。
下一刻,遥远的碎片世界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帘。
看到来者时,乔巡异常惊讶。因为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都成神了,对方居然还能找到他。
“真是阴魂不散呐。”
他摇摇头,洞悉世界,跨越空间,一步去到来者的面前。
来者自然是依红。
看到乔巡突然出现在面前,依红愣了一下。不过她还算冷静,轻轻咳了咳,
“哦,好久不见。”
“找我做什么?”乔巡直接问。
依红反问,
“我就不能是路过?”
“地球的有限边界外有成千上万个碎片世界。你恰好路过我在的地方?”
依红坚持地说,
“只是路过!”
乔巡耸耸肩,
“随便你。我走了。”
“稍等!”
“怎么?擦肩路过而已。”
依红妥协,
“好吧,我承认,我是通过‘宿命论’找到你的。”
“你真的是依红?”
“不然呢?”
“我觉得你像换了个人似的。同一个人前后之间的性格差别不至于那么大吧。”
“你以为很了解我啊。”
“得,我不跟你多扯没用的。‘宿命论’的问题我暂时也不探究,你就说,找我有什么事吧。”
依红问:
“你成神了……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没有。我还是乔巡。”
“这样啊。”
“你好像……松了口气?”
“有吗?”
“有的。”
“错觉吧。我为什么要松口气?”
“……这种对话好没营养。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你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让你感到不耐烦了吗?”
“也不是。”
乔巡说。
其实,能在遥远的其他世界看到地球上的人,即便是老对头依红,也有种怀念的感觉。完全不至于不耐烦。只是,对“宿命论”的不理解,让他对依红抱有一种天然的警惕。
依红低声说,
“对不起。”
“别这样,我感觉很不自然。要不然你还是变回以前那样吧,恶劣又乖张。”
“……”
“算了。”
依红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是一个妖。”
“我知道。”
“很特别的妖。”
“你愿意说我就听,不愿意细说也没关系。”
“我……算了,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没有把握提前透露身份会不会有影响。”
“看你。这么远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个吗?”
“不。是另一件事。”
“洗耳恭听。”
依红说,
“乔巡,你需要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
“以前的恶魔散布于各个神话世界,但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因为对它们而言,所有的有限世界都是它们的领地。这与神话世界之间的冲突性是非常强的。乔巡,不管你今后怎么打算的,都需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用来发展势力也好,当作歇脚的地方也好,保护自己不被发现也好……都需要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而且……只有亲自创造过世界,才能更清楚地知道世界为什么会有有限边界。”
“创造世界……是件很麻烦的事啊。世界核心、世界支点之类的东西都很那找。”
“你有一样东西可以!”
“你是说……世界沙盘?”
“对!”
“你怎么知道在我这里?”
依红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从你取得世界沙盘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乔巡一顿,
“……我还真是被你彻底监视了起来啊。”
“我没有刻意关注你的个人生活。只是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很敏感。就像……你恋爱了,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种事就别说出来了。”
“不过,乔巡我很好奇。我是通过你跟吕仙仪的密切联系找到你的位置的。但你们似乎分手了。”
“嗯。”
“然而,我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变化。”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们之前的联系并没有变。分手……只是个口头约定吧。彼此之间的感情……没有断掉。”
“……”
依红笑了笑,
“挺好的,不是吗?”
“谁知道呢。还是说回世界沙盘吧。”
“嗯。世界沙盘能帮你创造世界。当初黑革收集世界沙盘的目的也是为了创造一个属于黑革的世界。”
“……你们黑革貌似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吧。创造世界,怎么都需要神。”
“那你是小看我们了。黑革最神秘的存在黑桃a可是从没出现过的。”
“黑桃a?”
“代号‘世界’。你听这个代号就应该明白黑桃a不是简单角色了。”
“这也能告诉我?”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黑革不怕明牌。只是……我大概要退出黑革了。”
“为什么?”
“想……做自己的事。”
“总觉得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依红微微一笑,
“也许吧。”
“你这样子真让人不适应啊。”
依红垂了垂眼帘,没多说什么。她继续世界沙盘的话题,
“完整的世界沙盘有二十四个世界之根。没有任何一个世界的世界之根多达二十四个。即便是仙界、天堂那种核心神话世界,最多也才十八个。现在,世界沙盘里应该……有十八个世界之根了吧。”
“嗯。”
“其实现在你就可以用世界沙盘创造出一个层次不低于仙界等的世界。但按照你的性格,应该不会止步于此吧。”
“算是吧。经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想收集完。”
“世界之根越多,创造世界的难度也就越大。那些核心神话世界里,强大的神明非常多,但也很难做到创造出二十四个世界之根的世界。你是这么打算的话,会很辛苦。起码,会花费许多时间。”
“时间……我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时间了。”
“也是……”依红说完,“那……祝你好运。”
“没有了吗?”
“你还想我说些什么吗?”
乔巡望起头,
“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我能知道的,以你现在的能力,也都会知道。我想,没什么值得说了。”
“地球……地球上貌似有很多妖。”
“嗯。妖也是被神话世界驱逐的对象,只有地球这种纯洁世界能容纳它们。不过,我目前没弄清楚,是谁把那些妖送过来的。”
“一个叫……上方阎罗的家伙。”
“没听过这个名号。也许是化名吧。”
“还有,地球的背面出现了十八层地狱。也是那个上方阎罗搞出来的。”
“十八层地狱?”
“嗯,就是你我熟悉的那个十八层地狱。”
依红皱起眉,
“这么看,那个人野心不小啊。是打算掌控地球的生死轮回吗?”
“那个人躲得很隐蔽,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找不到他在哪里。所以,这个问题我暂时没法帮地球解决。”
“也不用担心。地球是多方博弈的地方。不可能被他一个人霸占的。”
“夹在中间的地球生灵最痛苦。”
“这种痛苦是必然的。没有哪个世界能承受得住那么庞大数量的进化者。之后的进化之路会更加残酷,生命淘汰会异常快。”
“也不知道下次回到地球,地球是什么样了。”
“嗯。”
乔巡望着远处,
“本来,我应该把你当仇人的。毕竟你对曾经的我制造过异常大的威胁。”
“虽然是这么说。但……你仔细想一下,我也没有伤害过你吧。”
“就是啊……说起来,你还帮了我不少。所以,现在看到你,居然意外地有些亲切。话说,一开始你是怎么看我的?”
依红蹲坐下来,
“一开始,只是把你当玩具。想着,无聊了那么久,总算有个有意思的人了。”
“什么时候转变态度的呢?”
“你变得越来越强了。我对你的了解也就越来越深了。直至……那时候你在日本吧,我第一次在你身上察觉到了‘暴食’的气息,才惊讶地发现,你是个恶魔。后来,在kabul,我确定了这件事。对你的态度也就开始转变了。不过,也只是打算帮帮你,然后从你身上获得一些信息而已。”
“所以,真正的转变是在……海上列车?”
“嗯。通过阿格尼斯,我逐渐认识到,你是个特别的人……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恶魔,也并非常规意义上的人。那时候,我渐渐觉得,你真的能改变一切。我更加关注你。你的心路历程,你的成长,你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关注你的生活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侵犯隐私了喂。”
“你就把我当成偷窥狂吧。”
“……你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你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成神了,当然得大度点。不如说……”乔巡微微眯起眼,“我倒想我身在远方的时候,还有人在关注我。被遗忘……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这才过了多久嘛,就开始担心这个了?”
“有限世界里的一切……都可以推算和预测的。”
“那你推算得到我的事吗?”
乔巡认真看了看她,摇头。
“不能。”
依红笑了笑,
“那不说明了嘛,你也并不能知道有限世界的一切。与我相关的一切,我能改变的一切,你的推算都是不准确的。”
“那还请你继续关注我。”
“你有被偷窥欲?”
“不不不,主要是满足你的偷窥欲。”
依红转过头,看着焦褐色的地面,微笑着。
碎片世界的风夹杂着浓烈的氨味儿,实在不是一个用来调节气氛的好地方。依红站起来,
“好了,乔巡,我要回去了,你也得去做正事了。”
“不舍得呢。你是唯一一个能找到我的人了。”
“你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以前的乔巡可不是这样的啊。你的自私呢?你的蛮横与傲慢呢?”依红啧啧,“我还是更喜欢你那桀骜不驯的样子。”
“哈哈,那你以后怕是怎么也看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还记得黑革里的‘屠夫’吗?”
“记得。那个杀过我的女人。”
依红姿态放得很低,
“我为她以前对你做的事感到抱歉,但希望你明白,她是个很缺乏自我的人,只是遵从命令行事,对你没有主观上的恶意。如果……以后,她遇到了你,还请你……放过她,只是留她一条命也行。”
乔巡有些吃惊,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捡到的孤儿,是我养大的。”
“母女关系咯。”
“我不承认这种说法。”
“差不多。”
“差很多!”
“她叫什么名字?”
“念薇。”
“姓呢?”
“没有姓。”
乔巡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依红低微的姿态,心里有些感慨。他的确没想过,像依红这种人,心里居然还装着这种事。
“你救过我一回。这件事我答应你。”
“谢……谢谢。”
“你是不是好久没说过这个词了,都说不利索。”
“不记得了。”
“好吧。”
“乔巡,你知道怎么寻找世界之根吧。”
“知道。”
“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该走了。”
乔巡笑问,
“你不祝愿我些什么吗?”
“祝你……身体健康。”
依红说完,穿过碎片世界的有限边界,离去。
乔巡看了看空阔寂寥的深空,也离开了。
他有了具体的目标。
用不停的旅途消去一个人的孤独,也许是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