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皮呆愣地坐在城主的座椅上,巨大的腐烂肉翅紧紧皱缩成一团,在背后颤抖着。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乔巡和余小书以“世界”为基本单元的对话,对他而言,犹如听天书。但即便是这么复杂的内容,以他的认知也能简单明了地意识到,腐烂世界的腐烂是人为制造的,堕天使只是被圈养起来等死的“有害副产物”。
而他尊贵的女王陛下,是手持利剑,要斩破黑暗的存在。只是,女王陛下的前路充满了被预定好的凶险。
天使真的存在,
天使造成了腐烂,并想让腐烂杀死堕天使,
天使要刺杀女王。
简单归结的内容,不论哪一条,如果流露出去,都是会引起世界震荡的事情。
从小到大,尽管时不时就能在小说中读到“天使”二字,但腐烂世界的人们对其认知也仅仅是听了个故事设定的程度。
阿尔皮的偏头痛又复发了,闷哼一声,手指压住太阳穴,紧锁眉头。
这是腐烂造就的偏头痛,无法用药物或者堕落之力去缓解。
黄昏时分,腐烂迷雾薄薄勾起一层,从要塞外面缓缓淌了进来。阿尔皮走出宅邸,看向极西之地。开海过后,一条非常清晰的路径从要塞直抵极西。极西之海的上空,流溢着绚丽多彩的极光。
那些极光,渊海裂缝的另一端——地球。
他无比清楚,前往地球的路会是无比凶险的路,也是决定他们命运的路。是被茶先生口中的“主”一巴掌拍死,还是消去腐烂翻身成天使,就在那条路上。
……
离西边的诺佩斯要塞只有最后不到一千公里的路,这对于全速前进的堕天使而言,即便是普通士兵,也只需要用半个小时左右。
而对于那些修习过秘术、魔法或者堕落之力的堕天使而言,这段路就显得更加短了。
奥尔科特的阴影笼罩在菲尼克斯的战车上。它目光远眺,穿透一切阻碍,看到了平原上的克里弗维生城。
乔巡先生就在那座维生城中。
想了想后,它对菲尼克斯说:
“菲。”
菲尼克斯不知在想什么,稍稍有些出神。
“菲?”
菲尼克斯这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奥。”
“嗯,我要去检查一下周围的几座维生城,以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
“叫贝兹玛骑士长去就可以了,也姆公爵也可以。”
奥尔科特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自己去检查一遍放心些。”
“奥,或许你可以试着去信任他们。”
“你是王,有你的信任就够了。我只做我想到的事情。”
“好吧。那我们直接到诺佩斯要塞去等你。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去渊海裂缝。”
“好。”
奥尔科特说完,阴影匿于漆黑之夜。
它离开没过一会儿,一名身穿厚重长袍的堕天使便扇动肉翅来到了战车巨辇前方,
“女王陛下。”
“也姆公爵,有什么事吗?”
王城的首席公爵也姆·斯巴鲁全身几乎除了一对肉翅外,都隐匿在黑红色的长袍之中,依稀可以看到类似于乌贼触手的软组织从他的兜帽外缘涌出来。
“属下想去周围的维生城检查一遍。”
又来。菲尼克斯心里一嘀咕,然后说:
“已经有人去了。”
事实上,除了她以外,王城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奥尔科特的存在,只知道女王陛下身边有一只腐烂到了极致的恶兽。
“是谁?”
“也姆公爵,知道有人去了就行。”
也姆弓下腰,
“是属下愚钝了。不过,属下仍旧希望去一遍克里弗维生城。”
“怎么,那里有什么你很看重的东西吗?”
“属下的一位故友在克里弗栖居。明日就要随陛下前往地球了,也不知后事如何,所以,属下希望在去之前见一见故友。”
菲尼克斯双手埋在王袍之下,
“也姆公爵,我们所做之事,所行之路,便是为了我们的亲朋好友。如若忘却了联系着我们的情感纽带,那我们也就失去了奔波的意义。所以,去吧。”
“感谢陛下恩准。”
也姆公爵的体型在堕天使之中并不算高大,但其厚重的长袍让他的身姿显得十分威严。
他随之离去。
菲尼克斯看着也姆公爵的背影,微微呢喃,
“怎么都想去周边的维生城呢……”
她望向西方。
四座庞大的维生城分列在诺佩斯要塞的三个方向。其中最显眼的是修筑在平原的克里弗维生城。
她不禁想,大概奥尔科特也是假借“检查”的由头去的克里弗维生城吧。
这种猜测确实不需要什么有理有据的证明。只是一种直觉。
奥尔科特真的变了啊,不再像以前那样知无不言了……
不知为何,菲尼克斯心里升起了一些忧愁和不安。她清楚,自己所走的路非常艰难。也正因为如此,她需要坚实的依靠。姐姐奥尔科特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依靠。但是如今,奥尔科特显然是有了一些难以提起的秘密。对奥尔科特秘密的猜想,是她不安的源头。
虽然很不愿意去想那种情况……
但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失去了奥尔科特,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即便腐烂世界是她本来的家乡,但此刻也有着难以排解的“身在异乡”的忧愁。
也姆公爵离开女王战车巨辇后,到了军队的最外缘,在这边,已经有一名堕天使骑士在等待着他。
“‘公爵’大人。”
“‘骑兵’,去克里弗吧。好好搞清楚,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巡礼者大人的消息。”也姆公爵声音低沉。
“是。”
“希望你有好好给那个‘猎枪’讲明白。”
“骑兵”颔首,
“‘公爵’大人,我保证已经将详细的安排和注意都讲给‘猎枪’了。”
“但结果是什么?”
“‘公爵’大人,或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所以,你是在怀疑王城使者会的论断,还是在怀疑巡礼者大人的意志?”
“‘骑兵’绝对不会质疑使者会和巡礼者。”
“那到时候,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骑兵’,你一定清楚,巡礼者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如今菲尼克斯女王就要前往地球,如果真的让她在地球找到了容身之地……那黑夜使者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据巡礼者的意志,在地球,有一个叫黑色革命的组织,可以完美地取代我们。”
“‘公爵’大人,我——”
“好了,不必多言。走吧。”
也姆公爵挥袖闪身扇动翅膀,眨眼间就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一些腐烂的气息。
……
余小书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前室的卧榻上,望着行人欲减的街道说:
“老板,收摊了吧,没人会来了。”
乔巡说,
“不急。”
“我真不知道你开这个茶室到底图什么。如果是为了告诉那个要塞城主那些事的话,直接去找他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余小书说到这儿,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说:“你该不会是特地为了囚禁我,才开的茶室吧。”
“你想多了。”
“哦,真是变态啊。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囚禁起来,随意使唤,简直是……令人兴奋!”
乔巡瞥了她一眼,
“年轻?你恐怕比地球的太阳还要老吧。”
余小书害羞地挥挥手,
“人家没那么年轻啦。”
乔巡眼皮抽动了一下,
“所以说,像这样的生活,只是你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瞬罢了。何必那么在意。”
余小书躺下来,
“我才不在意。说真的,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完全不会在意这个世界分毫。”
“我。”
“你。没错。你。”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呃……老板,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几十亿年间我经常到地球去看你,那个时候的你就是……怎么说呢,像个草履虫一样脆弱。虽然中途把你搞丢了,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我们其实也算是相识了几十亿年的老朋友了。所以!余小书跟乔巡相遇只能算是重逢,嗯……重逢。”
乔巡想了想,余小书说的中途把他搞丢了,大概就是他开始在地球上制造进化之路的那段时间。
“为什么关注我?”
“神话历在短暂的一万年里崩塌了,几乎所有的世界都笼罩在绝望的阴云之中。那个时候流行一种论调,就是……有限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角斗场,是无限世界的存在用来观看‘斗蛐蛐’的地方。”
比起数十亿年的跨度,一万年的确可以说是短暂。
甚至可以说,神话历是在一瞬间崩塌的。
“所以,是吗?”
“当然不是。用这种角度去看待无限世界,就好比农民幻想皇帝用金锄头。我始终认为,不是同一个概念层的存在,思想是无法互通的。”
“那你认为无限是什么?”
余小书茫然地看着前方,
“谁知道呢……这个问题我思考几千亿年。从神话历建成,到神话历崩塌,到现在……我一直在思考。”
几千亿年,对于一般人而言,大概已经失真了,无法去想象这个时间跨度是如何存在的。
当然,乔巡的认知是跨越了地球自生命诞生起的亿万斯年,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
乔巡问:
“会不会,根本没有无限。”
“有的,一定有的!我们至始至终都无法得知第一个有限世界是如何形成的。既然能够诞生出有限世界,那就一定有无限!”余小书坚信这一点。
“第一个有限世界是哪里?”
“不知道。”余小书看着乔巡,眼神很认真,很信任,甚至有一种“托付于你”的意味。这让乔巡有些不适应,想要躲开她的目光。她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其实就是第二个有限世界。”
“第二个……有限世界?”
“是的,我是第二个有限世界。这是我自存在其就知道的事情。不过,我在漫长的演变中,已经失去了本体,高度概念化了。”
“在我之后,第三个有限世界也高度概念化了。但我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而后面的所有有限世界,都还是实体世界。就像天堂,是第四个有限世界,仙界是第七个,真理环是第十九个,支配者世界是第五百二十九个,创界是第五十二万九千七百个……往后面算,现在的地球是第多少个有限世界已经无法用基础数量去统计了。但即便是无法统计,也是有限世界。”
又了解了很多知识。
乔巡不由得怀疑,余小书是不是故意被自己抓住,就是为了有理由讲述这些事情。
“第一、二、三个有限世界都概念化了?”
“我和第三都概念化了。至于第一个……我不知道。在我诞生后,它就已经消失了。”余小书低下头,“第一次发现你时,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是第一个有限世界。”
“那你的答案呢?”
“不是。你不是世界。”
“我是什么?”乔巡问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他想知道,在第二个有限世界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余小书看着他,仔细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大概……是个傻子吧。”
乔巡脸一下子冷了。他喝了口冷茶,看向外面凄凉的街道,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余小书小心地问:
“生气啦?”
“没有。”
余小书双手一摊,
“我哪能知道你是什么啊。我要是洞悉了你,就不会跟你产生交集了。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而已,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好吧。”余小书叹了口气,“你们男人啊,真是让人搞不懂,难哄。哪像我们女人,通情达理,明辨是非。”
“……”
余小书惫懒地撑了个懒腰,顿时,整个茶室里充斥着刺眼的圣光。
乔巡怒吼:
“你怎么不穿内衣!”
“太紧了,很勒的!”
“给我穿上!”
“这你也要管啊。”
“我不想茶室突然被一道刺眼的圣光占据。”
“那你给我变件大一点的内衣啊。”
乔巡恼火地拍了拍桌子。一件粗糙的麻布内衣落在余小书手里。她嫌弃地说:
“不要这个,太粗糙了,而且不好看!”
“屁事多。”
“不要对女士说这种粗鄙的话。”
“没你下流。”
乔巡又扔给她一件做工精细的内衣。
余小书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就脱了上衣。
然后,圣光照耀茶室。
“进里屋去换啊!”
“我都不害羞,你还害羞吗?两坨低级血肉而已,别那么在乎啦。”
“……”乔巡面无表情,已经对余小书崩坏的道德观念感到绝望了。
恰此时,
一道阴影在茶室内缓缓浮现,随后,奥尔科特从阴影中立了起来。
然后,它看到了满屋子的圣光,与两坨低级血肉。
它愣了一下,然后说:
“呃……我走错路了吗?”
余小书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然后笑着说:
“没走错哦,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