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筠筠站在暗处,不动声色的看着长廊尽头皇后的背影。她能看到皇后缓缓起伏的肩膀,那绝不是在哭泣。
白筠筠心里一阵紧,低头摸了摸阿琰的小脑袋。阿琰仰头,笑得一脸灿烂。
这个笑意,暖了白筠筠的心,像是天寒地冻里的一枚小暖炉。
福公公传了话出来,让大臣和嫔妃们都散了。大臣们很听话,都散了,可是皇后留下了众嫔妃。
“福公公,皇上受伤,身为嫔妃,理当为皇上侍疾。本宫问一下皇上的意思。”
福公公讪笑着上前,“皇后娘娘,皇上刚才吩咐了,娘娘和各位主子都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皇后皱眉,“这怎么行,皇上身边得有个人伺候才行。”
福公公低头弯腰,一脸的谦恭,“皇上说,恬妃娘娘留下。”
皇后心里一堵,伸手捏捏眉心处,“恬妃还要照料大皇子,路上也受了惊吓,本宫和恬妃一起留下罢。”见福公公面色犹豫,皇后摆摆手,“本宫亲自去和皇上说。”
皇后进了勤政殿,片刻,皇后又出来,对白筠筠道:“皇上想念大皇子,你和大皇子便多陪陪皇上。若有什么事,记得找本宫。”
皇后命众嫔妃散去,殿外广阔,常虹扶着皇后的手慢慢往回走去,皇后的脸色这才冷下来。
陪罢,看看恬妃还能得意几天。
人都散了,勤政殿里一片静谧。床前,白筠筠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喂进萧珩的嘴里。
萧珩半躺着,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经此一事,白筠筠空前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多重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家世与地位,权利与阴谋,缺一不可。
若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没了,那她将与皇后陷入最直接的正面交锋。去母留子,哪怕再不合理,也是架在她头上的一把刀。而皇后,正举刀高悬。
“萧郎,再吃一口。”白筠筠把粥放在他嘴边,“乖,张口。”
萧珩被她逗笑了,这是在哄阿琰还是哄阿琰的爹?
笑归笑,心里是极享受的,萧珩很配合的吃下这一勺粥,“朕饱了,晚膳不需要吃太多。”
白筠筠放下碗,细心用帕子为他拭干净嘴角。阿琰在一旁拿着毛笔乱画,见俩人腻腻歪歪,跑过来舀起一勺粥,放到萧珩唇边,“父皇乖,张口。”
俩人被小屁孩逗得大笑,笑完,萧珩还是很给面子的喝完这一勺粥。见阿琰又要去舀,白筠筠摸摸他的小脑袋,“阿琰乖,去画画,父皇吃饱了,再吃肚肚疼。”
阿琰很听话的放下勺子,摸摸萧珩的肚子,然后继续玩毛笔,一张纸被涂满了墨水。
萧珩的目光在阿琰身上,柔柔的,满是父爱,又把目光转向白筠筠,温柔的拉起她的手。
“朕…大约是能好的。”这话里带了不自信。若是以前,这么个伤口他不放在眼里,偏偏有了上一世那一回,受伤的还是同一处。
白筠筠心里一酸,眼泪往下淌。萧珩为她拭去眼泪,心疼道:“瞧你,又哭了。进宫这么久,朕没见你这么哭过。”
御医说,晚上睡前还要换一次药粉。白筠筠轻轻拆开他肩上的白布,半个肩膀红肿,拔出箭镞的伤口有一指粗的洞,里面血肉模糊。血是止住了,隐约见脓。
唉,医疗这么落后的时代,这样的伤口当真是可以要命的。
“萧郎正值青春鼎盛,这样的伤口自然是能好的。莫要再说丧气的话,你若不好,臣妾母子可怎么办?”
药粉极疼,萧珩头上溢出汗,待包扎完方缓了口气。“是啊,朕若是不好了,你们母子怎么办。”
见她又要哭,萧珩忙拉住她的手,“不哭了不哭了,朕哪里舍得下你们母子。朕还要看着阿琰长大,教他处理国事,看他承担起大业。朕,可不能早走。”最后这句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筠筠感到他捏自己的手,抬头,只见萧珩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白筠筠瞬间心领神会,问:“萧郎可是想说,万一…要臣妾陪着殉葬是么?”
萧珩的确那么想了,可是接着又后悔了。阿琰还那么小,再说,白白让她搭上性命,他不舍。
“若真有那一天,朕不舍得你。可是,朕不会让你殉葬。阿琰还那么小,他比朕更需要你。”
这个男人能这么想,很是开明。“萧郎的心意,臣妾知道。只是,皇后不会那么想。”
这是白筠筠第一次在萧珩面前,公然表达对皇后的不满。以前,心里再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甚至,她是妾。萧珩对皇后是敬重的,皇后也自持皇后的身份,将后宫打理的很好。
萧珩阖上眼帘,常常叹了口气。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九江王死了,楚王也死了,若是他也死了,那么受益最大的能是谁?
皇后罢。
他不愿意往那处想,但是,不得不想。一连串的事件,从杜嬷嬷开始,都表明了皇后不简单,绝不是表面上的温和无害。
“筠筠莫怕,朕会护着你。”见她心事重重,萧珩笑笑,“朕不会有事的,朕还要与你偕老,朕还没有活够,朕舍不得筠筠。”
萧珩尚在高热,很快睡了过去。不过片刻,已经睡熟。
白筠筠搂着阿琰睡在床外边。殿内只余下一盏烛火,一片昏暗。
白筠筠睡不着,不敢往里靠,怕碰着萧珩的伤口,只得侧身抱着小小的阿琰睡在床边。殿内太寂静了,只有萧珩略粗的呼吸声。
见母妃睁着眼睛,阿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上她的眼睛,糯糯的声音道:“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白筠筠低头,亲亲他的前额。
似是受到了鼓舞,阿琰亲亲母妃,小手摸着白筠筠的脸庞,“母妃,累不累?”
心中一暖,这是她常常问他的话。小孩子每天跑来跑去,阿琰又是精力格外旺盛,白筠筠几乎每天都会睡前问一问他,累不累。还给他捏捏小腿,疏松筋骨。
再亲亲他的额头,“母妃本来很累,可是阿琰刚才亲亲母妃,母妃就不累了。”
说完,阿琰抱着她的脸,吧唧吧唧亲了十多口,“母妃乖。”
身体累,精神也累,白筠筠甚至忘了自己肚里还揣着一个。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萧珩。若是告诉他,他定是要她回紫福宫好好休养身子。
可她不放心,尤其是不放心皇后。万一中间有什么差错,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性命攸关,她得挺过去。
燕宁虽然是选侍,可是皇后优待她,将之前白筠筠住过的桃花坞赐给了她。
房舍本就干净,略一打扫,当夜就住了进去。
宫女都睡了,桃花坞一片安静。燕宁打开窗子,一只猫头鹰落在窗棂,叽叽咕咕的叫了两声。
燕宁小声道:“她可都好?”
“咕咕咕咕…”
摸摸猫头鹰的小脑袋,燕宁小声道:“让她保重。告诉她,我到了宫里,一切都好。”
猫头鹰在窗棂转了几圈,有些不情愿,“咕咕咕咕咕…”
燕宁笑笑,自香囊里摸出几粒花生,两指捏碎,喂给猫头鹰。“去吧去吧。”
猫头鹰吃了花生米挺高兴,拍拍翅膀没入夜色。
长春宫
皇后的头疼病又犯了,眉头紧皱,窝在贵妃榻上。
“娘娘如何?”常虹问。
盛御医诊完脉,回禀道:“娘娘常年忧思过重,气血虚弱,肝火旺盛,使得头疼日益加重。”
“可有办法医治?”
盛御医有些犯难,“娘娘忧思过重…若想要缓解,还得需不忧思为好。”
常虹带了恼意:“盛御医,你这话说与不说有什么差别?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怎么可能不操心?”
南锦瑟微微睁了眼睛,“常虹,你和常青出去。”
长虹一怔,与常青对视一眼,出了寝殿,将门关好。
南锦瑟坐起身子,一手抚着头部,眉心紧蹙,“盛仕,你说实话,本宫身子…是不是治不好了?”
盛仕一滞,“娘娘千万不可说这般话,只要娘娘不过度忧心,还是有希望的。”
南锦瑟唇角一提,骗鬼呢。“说实话,本宫还能活多久。”
见盛仕眼珠子转悠,南锦瑟有些不耐烦:“本宫要听的,是实话。”
“三年五载…您…”
南锦瑟阖上眼帘,微微垂下头,揉搓着眉心。御医的话掺假,说是三五年,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皇上的病情如何?”
“皇上虽然受伤,可是万幸的是并未伤到要害之处。只要皇上按时用药,不日便可康复。”
“不日康复?不日,是多久?”南锦瑟语调沉沉,落在夜里,令人心里没底。
盛仕怔了怔,怕是自己刚才想歪了,回道:“皇上正值青春鼎盛,臣估摸着,伤口一个月便可明显见好,再恢复三两个月便无碍了。”
“三两个月?”南锦瑟微微沉吟,朱唇轻启,“盛仕,你进宫有些年头了,本宫一向信任你。”
“是,多靠娘娘和南阁老提携,臣才有了今天。”
“上个月初八,夜里,有人给你送去了五百两银子,让你开一副药。很快,那府上的夫人三日后便身亡了。”
盛仕震惊的抬起头,看向贵妃榻上的盛装女子。
的确,那副药是他开的,要药的朝中官员,他一直给那家夫人看病。那家夫人对他很是信赖。是那官员宠妾灭妻,故意杀死自己的夫人为小妾腾地方……
一个小本落在面前,盛仕颤悠悠的捡起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这些年所犯下的事。随便一条,都足以让他人头落地。
盛仕摸摸头上的汗,颤声道:“臣愿意为娘娘上刀山,下火海,单凭娘娘吩咐。”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