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兴起而至的念头就这么被打散了。
气运松动是好事,她想知道答案,也不急在这一时。
众人纷纷退出。
姬清晗沉默着往外走,只到最后,他扭过头来又看了一眼。
一直盯着他背影的安然没想到他还会转头,想想他松动的气运,对着他笑了笑。
这是两人关系淡去后几个月以来,安然头一回对他露出这样软和的笑来。
却是在此般场景下。
姬清晗心里的痛更密实了几分,让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顾辰钰领着苏太医去找苏青禾。
“什么,她只剩一年的寿命了?”苏青禾也没料到这个结局。
苏太医老泪纵横,“终究是我对不住这个孩子,没能及早回来护住她。”
顾辰钰将苏太医在屋子里讲的病因向苏青禾复述了一遍。
苏青禾医术虽比不上苏蔓蔓和苏太医精湛,也算不得差,她心生疑窦,“心病确实难办,可安然多年来也算在发泄情绪,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又是习武之人,怎会被就此击垮?”
她看向泪流不止的苏太医,“本宫猜还有更根本的原因。”
“三皇子所说确是表面之因,究其根本,是然然体内的毒未被完全压制。”
“这毒随着每一次发作便捣毁她身体部分,许是溶于人血之故,那颗神药药力不够,无法救下她。”
“药力不够。”苏青禾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顾辰钰也露出思考的模样,显然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苏太医说完,便急着去为安然配药,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
“母后。”顾辰钰道,“若是合上儿臣体内的半颗药,这药力,该是足够了。”
苏青禾摇头,“你与他的血都是半颗药的药力,如何能合?”
顾辰钰笑容温和,“那便让我们体内的半颗药,真正合成一颗药。”
那笑虽温柔若春风拂柳,却看得苏青禾心里发毛,她想起上回他对姬清晗做的事情,提醒他,“钰儿,顾安珏一直在寻你的错处要光明正大将你发落,你万不可做出什么疯事来。”
“上次你派人去杀姬清晗已是打草惊蛇。他再不济也是个宁国质子,若是真死在璎国,顾安珏定会不管不顾将罪名扣在你的头上,剥夺你的皇位继承资格。”
面对苏青禾的担心,顾辰钰轻轻颔首,“儿臣自有分寸。”
不过,他已经快等不及了。
安然懒懒趴在床上,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气熏得她昏昏欲睡。
忍冬端着药进来,见她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俨然是快要睡过去了。
“郡主。”她碰碰安然的手臂,“该喝药了。”
安然手臂垂落下来,闻言眉间折起一道浅浅的褶皱,又迅速消失,像是微风拂过水面,她嘟囔,“能不喝药吗?”
反正喝了也没用。
忍冬耐心将碗放到一边,要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藏进去,无意间看到掩在袖子下的手腕。
她一愣,不自觉凑近些好去看得更仔细。
安然没听到身边人的声音,一时有些不适应,扭头去看,就见忍冬对着她有小火焰的手腕看得出神。
她清醒了一些,麻溜地将手抽了回来缩进被子里。
安然咳嗽了两声,“把药拿过来吧。”
忍冬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过去,忙去把药端过来。
一碗药喝下去,安然整张脸都苦得变了形。
忍冬又掏出一个小盒子,捡了块蜜饯喂到安然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冲淡了药的苦,安然嚼了两下,舒展眉头,“这果干的味道真不错。”
她又问,“是不是快没了?”
忍冬笑道,“郡主想吃,哪有没有的道理呢?我明天就去多拿点。”
她掖了掖安然的被角,“昨夜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红梅,景色正好,郡主可要出去赏赏雪景?”
“不去。”安然果断拒绝,“冷。”
“可是,郡主已经许久不曾出去逛逛了。”忍冬继续劝着,“苏太医说你要多出去走走,总是躺在床上,会更虚弱的。”
安然换了个姿势,侧身背对着忍冬,“你就让我安安心心躺完这几个月吧。”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忍冬哪根心弦,她霎时不吱声了。
她收拾了一下,安静地退出房间。
安然支起半个身子,拍拍自己让出来的空位,“上这儿来。”
天道轻巧地跃上床,“女鹅,我看你觉得好无聊哦。”
“是啊,躺着是很舒服,架不住无事可做。”
她撸撸天道的猫头,“我这才卧病在床两个月,接下来十个月,怎么熬?”
“难熬就出去看看呗。”天道问,“刚忍冬还说了雪景好看呢。”
“我嫌烦。”安然挠挠他的小耳朵,“等开春暖和一点再出去。”
两人在床上相对无言。
天道被挠得眼睛一闭一闭的就要睡过去。
“你说姬清晗的气运怎么又对我们封死了呢?”
他被突然在耳边炸开的话惊得一哆嗦,睡意也没了。
扭头一看,安然躺在一边,放大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百思不得其解”几个字。
“自那天我吐血之后,他再没来看过我。”
天道转动脑袋瓜子开始思考,迟疑地说:“可能是当时他太震惊了,没想到你只能活一年,恨意少了许多,反而多了几分同情。”
他蹭蹭安然温暖的掌心,“但是之后他冷静下来,没准心里还在偷乐呢。”
“也对。”安然无意识地梳理着天道的毛发,“我现在都病成这样了,他也没必要再逢场作戏。”
天道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小然,睡了吗?”门外一个声音温柔地问着。
“赵姨?”
安然与天道对视一眼,朝门外说:“赵姨,您进来吧。”
赵落苏只身一人,裹着狐大裘,依旧是光彩照人。
看见安然,她疾步走到床边,摸着安然的脸,满目心疼,“这才几个月,怎么就憔悴成这般样子?”
“有吗?”安然稳着身子由她摸,“我早上才照过镜子,不过是看上去有些疲惫罢了。”
她握住赵落苏的手,“赵姨不必过于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赵落苏幽幽叹气。
她坐到床边,“再过几个月,这宫里恐怕就要变天了。”
安然立马竖起了她的耳朵,“什么变天呀?”
赵落苏艳丽的眉眼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忧心来。
那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迷茫和担忧。
安然拉过赵落苏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她如何追问,赵落苏都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你就待着好好养病,别的什么也不要管。”
她站起来就要离开,末了好像想到什么,“小然,之前赵姨送你的匕首,记得一定要贴身携带。”
侧殿,姬清晗在烛光下凝神细看手中纸条。
忍冬站在百川旁边,看他面色如常,“一切都还顺利吧?”
“嗯。”他把纸条揉成团丢进炭火里,拿铁夹子拨弄了两下。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国呀?”她兴奋地问。
姬清晗放下夹子,接过百川的帕子擦擦手,清清冷冷地瞥忍冬一眼,没说话。
忍冬对他的这个眼神无比熟悉,识时务地合上了嘴巴。
他把帕子丢回给百川,坐到一边,“蜜饯,她吃完了么?”
“哦对。”忍冬一经提醒便想了起来,“今天郡主还在担心吃完后就没了呢。”
“百川。”姬清晗叫。
百川熟门熟路地到一旁拿出一个盒子给忍冬。
忍冬看看里面色泽光鲜味道诱人的果脯,一看便是被精心调制出来的。
她实在好奇,“八皇子,你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去看她?”
姬清晗只看着炭火,目光悠远,一动不动。
忍冬知道姬清晗对珞安然的事情一向宽容得很,眼珠子转了转,故意说:“你不说,那我只好去问郡主了。”
她作势就要离开。
身后姬清晗嗓音传来,“我去了,她便能确定了。”
不带任何她能辨认出来的情绪。
含义太过复杂,忍冬没听明白,“确定什么?”
姬清晗却不愿再多说,“百川。”
百川应声而动,“小言,主子乏了,咱走吧。”
忍冬立在原地不肯走,咋滴,她什么都不能知道?
百川又不好对她动粗,只能戳戳她的肩膀,“走吧~”
话里带上了隐隐的恳求。
忍冬抖落了下肩膀,看他就差开口求她了,才勉为其难地走出去。
百川随着一起出来,顺手小心地把门带上。
忍冬往远处走了走,见他跟上来,才问,“八皇子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百川为难地看着她。
忍冬跺脚,“消息也有我传递的份,我还不能知道一下吗?”
“你们就连新进来的暗哨是谁都瞒着我,我就这么不让你们信任吗?”
“你别瞎想。”百川更为难了,“主子有他自己的考虑。”
忍冬低下头去,袖子往脸上擦了擦,再望向百川,“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吗?”
她双目盈盈,汪着泪水,欲落不落,霎是可怜。
百川感觉自己没办法思考了,他多看忍冬一眼,心里都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撕扯。
忍冬扭过头去,呜呜哭出了声。
幽幽的哭咽声传入他耳里,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带钩子的网套着一样,又痒又痛又难受。
他一咬牙,转过身,“估摸着两三个月以后吧。”
身后的哭泣声一下便停了。
忍冬惊讶地扒住他的胳膊,“这么快?”
她自言自语,“原以为他怎么着都要个一年多,现下竟然连一年都不到。”
话一旦开了头,再说也就没那么难了。
百川道,“主子原来是计划着要一年之后再走,这样也稳妥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月前他便加快了一切安排,好像是急着要离开。”
“不过你放心,我还会留一段时间。”
“那。”忍冬着急道,“他走了得把络子还你啊。”
百川没想到兜来兜去,她最关心的是这个,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主子他是单相思,你就多体谅体谅吧。”
忍冬想想也有当初自己话太多造的孽,跟百川叹息一番,挥挥手回了房间。
眨眼便到了一年末尾,宫内热闹繁华,童华殿也处处透着红火喜庆的气息。
“郡主,除夕夜宴您去吗?”念秋问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