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回到住处,贺一一还没有回来,倒是绿苑一直跟在她身边。
安然在门前慢慢散着步消失,看绿苑也跟着她转啊转,想到白天她代替贺一一陪她去县衙的事情,问她,“白日里我要去县衙那会儿,是贺一一要你来的?”
绿苑一听这话,心提起了几分,大小姐莫不是因为二小姐没有贴身伺候,以为二小姐偷懒,生气了?
她连忙摇头,“不是的大小姐,是我想要多跟在您身边伺候一些,所以就与二小姐换了一下。”
所以啊,大小姐您可千万别怪罪二小姐。
这话传进安然耳里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眉头一皱,大事不妙啊,绿苑这么明晃晃地要跟她这个主子拉近关系,虽然站在绿苑的角度来看是再正当不过的,但这很明显是踩到了贺一一的那条线了吧。
贺一一不喜欢别人跟原主江安然亲近,那必然会想办法把绿苑从她身边弄开。
她会做些什么呢?江安然也没有仔细说。
安然看着一脸乖觉懵懂的绿苑,恐怕这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将要有祸事临头了吧。
只希望到时候她能护得住绿苑,也希望最差的结局不过是绿苑丢了这份差事,而不是别的什么。
几分忧心漫上心头,安然对绿苑说:“你以后尽量跟着我,别跟贺一一走太近。”
绿苑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下,内心却是不屑。
这个大小姐真是的,看二小姐有人亲近,就要把那人从二小姐身边支开,真不是个好人。她进府这些日子,端看其他人对大小姐尊敬无比,对二小姐却是视而不见,还不就是为着二小姐的娘亲在进府前就去世的缘故。
若是二小姐的娘亲能够成功被老爷纳入府中,现如今二小姐绝不会是这般地位。
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东西。
她偏不,想她绿苑虽是出身不高,但绝不因此而自卑,也不会为此而去攀附权贵,她只看谁好,就去对谁好。
绿苑想着,心里又有几分自得之意,这世界上有如她这般想法的女子,恐怕也不多见了。
她边怀着这份傲然自尊的心情,边退下去给安然准备洗澡水。
等安然沐浴完,贺一一才堪堪回来。
见到绿苑殷勤地收拾整理安然沐浴完后的房间,贺一一在门外站住不动,定定地看着她。
彼时绿苑正拎着最后一桶水从房内走出,走到一半便察觉到不对劲,她只觉得背后一阵阴森,寒毛竖起。
绿苑呼吸变重,缓缓地停下步伐,双手紧紧抓住木桶的把手。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安然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站在那没灯的地方干什么?”
什么?
绿苑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周围,挺亮堂的啊。
然后她听到了贺一一的声音,“大小姐。”
绿苑扭过头去,便见到门槛边上,丛花后头的阴影处徐徐挪出来一个人影。
因她一身素白,人又小巧,脚步轻巧,身子轻盈,落地无声,竟像是从黑暗里飘出来的一般。
若乍一眼看去,还是怪吓人的。
难不成,刚刚那股怪异悚然的感觉是因为二小姐?
绿苑放下心来,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不少。
安然站在门边上,批一件衣衫,仔细绞着自己还有点湿润的头发,看一眼贺一一,又将目光放到绿苑身上。
她微微催促,“还不快去把水倒了,傻站着干什么?”
绿苑回过神来,对着贺一一点点头,也没注意贺一一有没有回应她,朝外头走去。
安然一出现,贺一一便把放在绿苑身上的视线全然收回,又尽数放到了安然身上。
安然面不改色,步出门槛,走到她面前,“何时回来的?”
贺一一道,“方才回来的,没一会。”
安然意有所指地笑笑,“你对他可真是上心哪。”
不料贺一一不复以往羞怯模样,立马顶回,“对他上心的不是您么?”
她跨前一步,逼近安然,人虽比安然矮了一截,气势却是少见的惊人,不再是一只小兔子,倒像是一只小老虎。
安然被贺一一转变的态度震得愣了一下,手上动作也停住了,只顾跟她对视。
在这几眼之间,却看不出太多意味。
贺一一宛若睁着一双虎目,炯炯发亮,她伸出手来,将安然手里的巾子抽出,走到安然身后,轻柔地将安然散落的发丝拢起,揉搓着。
安然的头皮被温柔的力道呵护着,一阵舒适。
耳边是贺一一浅浅无奈的叹息声。
“姐姐,您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收敛您那泛滥的怜悯心。”
安然身形微动,被贺一一按住了臂膀。
“别动,让我擦干。”她轻声说。
“绿苑愚蠢自大,丑奴心思不明,再是以前那些善妒轻信的丫头们,您为何总是偏爱这些人?”
“她们对您来讲,实在是太危险了。”
安然嘴唇动了动,想说你贺一一不也是受到江安然怜悯照顾的人么,你这样的心态就不危险么?好意思说别人?
下一秒,她就听见贺一一说:“您也不应该救我的。”
“我知道我生性极端,爱一个人欲其生,恨一个人欲其死。我现在如此爱您,将您当做我的姐姐,可若是有一天我不爱您了,便会将您弃若蔽履。”
她幽幽道,“您该任由我在门口被我娘打死。”
话都被贺一一自个儿说了,安然反倒无法再说什么。
她一不知道贺一一被领进门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贺一一这说法,好像还挺惨烈,那就更不好插话了。
二也不知道绿苑自大在哪里,三没有江安然以前的经历和记忆。
没法聊。
但安然知道了贺一一赶走她们都是为了保护江安然,而不是占有江安然这个姐姐。
说起来,江安然对这个妹妹也有误解呢。
安然的沉默被贺一一看在眼里,她只当安然不知所措。
将巾子握在手里,贺一一轻轻倚靠在安然背上,枕着安然半干的发丝,脸颊蹭了蹭,两条胳膊伸出,环住安然的腰。
“姐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她嘟囔着撒娇,“我这回,不动他们了。”
安然直着身子静了半晌,说实话,她对贺一一的话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人家小妹妹讲得这么情真意切,她肯定要有所回应。
拒绝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她若是直接回答“好”,接下来又该如何与小姑娘相处呢?
稍稍有点棘手。
如果天道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和好后的俩姐妹是怎样相处的。
安然再一次怀念起失踪的天道。
两人静静待着,贺一一就一直抱着她,也不催促。
她想了又想,觉得转移话题是最稳妥的了。
于是她问贺一一,“丑奴怎么样了?”
满心期待着安然回答的贺一一闻言眼神一黯。
还是,不行么?
那么,就不要改变了吧。
按照现在的关系,她依旧是大小姐,不是姐姐。
贺一一松开安然,将自己的情绪变化掩藏在话语之下,不显露分毫,“他的烧稳住了,温度也降了下来。”
安然点头,“挺好的。”
想想温斐然这孩子短短一段时间内发了两次高烧,也算是倒了大霉了。
“那他断了的腿还能接上么?”
这要是接不上好不了,不就残了吗?
天道当初可没告诉她气运之子最后是坐在轮椅上登基的。
这么一来,谁知道天地法则会不会算他命运线偏离,搞出个什么事情来。
安然有点小担心。
贺一一脸上露出一抹飘渺又冷漠的笑来,这笑转瞬即逝,背对着她的安然并未看到。
“他的腿没有断。”贺一一说。
安然转过身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个丑奴的伤势,可是她借江小四的口告诉县官该怎么造成的。
本来确实要让他断腿的,没想到刚开始就被醒来的大小姐救了。
贺一一捕捉到安然惊讶中的惊喜,心内又是一沉。
究竟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丑奴?
难道就因为他看起来太弱了么?
她不由地将手背在身后握紧,是她还不够柔弱,不够楚楚可怜么?
贺一一闷着一口气说:“他只是暂时伤到了,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正常行走。”
安然笑了一笑,“那挺好的。”
贺一一见这微笑,心中更是发梗,她满心涩意之际,不忘跟安然一起笑笑。
但这笑的含义,只有她自己明白。
绿苑倒了水回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安然看绿苑走过来,便借此机会结束今晚的对话。
她道,“你今日照顾丑奴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贺一一不动,“我应该伺候您入眠。”
安然一瞥候在一边的绿苑,“有她就行。”
绿苑一听这话激动了,大小姐终于肯放过二小姐一回了,她忙不迭回应,“二小姐,大小姐这边我可以的,您快回去睡觉吧。”
瞧她这笑容灿烂蠢里蠢气的样子,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怎样的事情。
贺一一冷眼看去,恨不得剜死绿苑,但她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蠢女人她留着还有用,暂时不能撕破脸皮。
她沉默不语地一转身,融入黑夜。
自以为体贴地替二小姐分担了压力的绿苑本以为会得到二小姐一个感激的眼神,可没想到,那一眼不仅没让她暖昂昂的,反而是冷飕飕的,原先喜悦的心情也消散了许多。
奇怪,怎么感觉二小姐这一眼怪怪的。
绿苑想,大概是夜色深沉,她看错了吧。
再抬头,二小姐已经远去,大小姐也快要走进房间,她忙跟了上去。
所谓的伺候入眠,不过是铺被子之类的琐事,安然坐在一边看绿苑勤劳的身影,问她,“你有见过小乌么?”
绿苑卡壳,“大小姐,小乌是?”
“我的猫。”安然道,“它找不见了。”
绿苑问,“您是问今日么?”
安然想了一想,“你最后一次见到小乌是什么时候?”
绿苑眼前浮现出贺一一抱着白猫的那一幕。
如果她如实说出口的话,大小姐一定会不由分说就去找二小姐兴师问罪。
思及此,绿苑摇摇头,迟疑地说:“大小姐,我,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