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没兴趣去了解那个孟子茯的后续情况,他不过就是在知道小公主来历过程中被一笔带过的人物罢了。
得亏之前孟子茯瞒得好,韶国又只是单纯擒了安霁,没有大肆宣扬,没多少人怀疑安霁的失踪,为安霁顺利回国省了不少麻烦。
等安霁按照孟子茯率先安排好的方案回到皇都时,人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可内里已经因为小公主的出生和成长正在被缓慢地掏空。
当年这事做得隐蔽,没多少人知道,但安霁为了以绝后患,还是把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都连根杀了。
而孟子茯,则是被他完全放弃了。
当他历经千辛万苦与孟子茯联系上的时候,他是多么的狼狈,而这狼狈到滑天下之大稽的样子,全被孟子茯看在了眼里。
安霁怎么可能会让他活下去?
孟子茯会被韶国的人抓住,也是他有意为之。
这样,他就无需承担一些道德上的指责了。
真是最毒男人心呐。
安霁默不作声回宫以后,就随便找了个位份不高没什么背景的妃子当作小公主的母亲,又把那妃子杀了,谎称是为了生出小公主难产而亡。
他从小就把小公主囚禁在高塔之中,不让太多人接近她,回想起那在黎烁怀着小公主时他屈辱的一段岁月,安霁都不想承认小公主是他的血脉。
但没法子,他终归是她的父亲,也就让小公主叫他父亲了。
对外,他还要塑造一个仁慈的父亲形象,靠着小公主扭转他在众人眼中的暴戾印象。
其实是因为,随着小公主的长大,安霁日渐虚弱,再想逞凶威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当然,对他打击最大的还是那次小檀跳窗自杀的事情。
也让小公主为自己挣得了一丝自由。
但,从此以后,安霁对小公主的看管就更严格了,除了白心,她再也没有办法真正长久地接触到其他人。
一旦察觉到小公主有可能将他人放在心上的举动时,安霁就会把这种情况扼杀在摇篮之中,从根源上除去对方。
阴阳镜说到此处,特意给安然举了个例子。
“比如说,主人你之前从茶馆出来时,还记不记得,你出于同情给了一个小叫花子一盒茶点呀?”它问安然。
安然不由地想到话本子上一瞥而过的有关小叫花子的结局。
话本子上说,小叫花子在拿到她茶点的半个月后,死在了一座破庙里。
她不动声色道,“是有此事,怎么了?”
“没怎么。”阴阳镜旋了个身,“你知道,后来那个小叫花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安然冷静沉稳,“死了吧。”
这倒让想吊一下安然胃口显示一下自己威力的阴阳镜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镜子往下掉了一些,又堪堪稳住,周身银光都有些黯淡了。
“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安然继续说:“是父亲派人杀的他吧。”
阴阳镜的打算彻底破灭了,那光不仅是黯淡,而是完全消散了。
它蔫蔫地躺在安然的掌心,有气无力,“我还想炫耀一下的呢,主人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好厉害。”
安然指腹按在阴阳镜花纹突出的边缘,一笑,“这很明显不是吗?你上一秒刚与我说了父亲要除去对方,下一秒就问我小叫花子的事情,自然容易猜出来。”
阴阳镜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又重新抖擞了精神,在安然的手心立了起来,周身淡淡的银光萦绕流淌。
“不过,关于小叫花子的死,我确实还有一处不懂的地方。”
安然问,“为什么是半个月之后死?”
“我觉得,依我父亲那种心狠手辣的程度,要斩草除根,肯定是越快越好吧?”
要解释这个,阴阳镜可就来劲了,它嘻嘻笑,“主人,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好了,太直击要害了。”
它活泼地从安然手上飘了起来,绕着安然的身子飞了一圈,又停在安然跟前,将白色的那面朝着她。
“你也说了,安霁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让人跟了那小叫花子半个月,眼睁睁看着人小孩痛苦地死去。”
镜子里弥漫的雾气渐渐消散,显出那日安然离开后茶馆前的画面。
小孩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扶着安然留下来的红木盒子,胡乱抓了里头的一块糕点塞入嘴里。
幸好安然离去时把盖子打开了,不然看那小孩的虚弱程度,怕是连打开盖子都费劲。
在连吃了好几块糕点之后,小孩终于有了些力气,他慢慢地站起了身,将盖子合上,把红木盒子抱在了怀里。
他浑身脏兮兮的,脸和手也都是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真实的样貌,露出来的肌肤上可以看到许多淤青和伤疤,看起来被欺负惨了。
当他深一脚,浅一脚,抱着盒子摇摇晃晃地走开时,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只雾蒙蒙的幽灵。
没有根,没有魂,就这么灰不溜秋地飘荡在天地间,无处可归。
而在小孩飘飘然远去时,安然的视线中又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安然眉头一皱,“这几个是什么人?”
白心看着他们眼熟,回想起那天情形,记忆忽然鲜明起来,“公主,是那几个看热闹的地痞。”
“啊?”安然仔细想了想,“我没有印象了。”
白心说:“公主您不记得是正常的,当时您正让小二抱着那小孩往外走,全副心神都在小孩身上,那几个地痞想要跟上来,被奴瞪了几眼制止了。”
“但他们还是站在原地看闲事呢,不肯散去,估摸着是在想等您走后,从那小孩身上把您给的东西都抢走。”
她刚说完,就看到阴阳镜转过了身,将红色的那一面对准她,里头小人插腰站着,警惕起来,“干什么?”
小人就维持着茶壶状的插腰姿势几秒,那线条一样的手臂就跟掉落的火柴一般垂直降了下去,圆乎乎的头丧气地往下一点,“你也说对了。”
阴阳镜有点小郁闷,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能把事情的后续发展给猜出来,还给不给它这堂堂神器大显神威的机会啦?
白心难得高傲的阴阳镜主动认瘪,松出些调侃的笑意,“这还不简单,有点常识的人都能想到。”
“哦。”阴阳镜乖乖接话,实事求是,“那我也不是人,确实没啥常识。”
就在它和白心交谈的时候,安然默默挪到了闪着白光的那一面,白色镜面中已经上演到了地痞们抢小孩东西的那一幕。
茶馆周围人流如织,地痞们许是害怕在这块地方动手闹出的动静太大,不敢光明正大下手,就一直跟着小孩不近不远地走着。
小孩走走停停,实在受不住了就吃一块盒中的茶点补充体力,但也极为珍惜,不到迫不得已,就不去动它。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一路走,一路跟,小孩终于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一处废弃已久的破庙。
而到这个时候,已经是黑夜降临,满天星斗了。
那破庙里黑咕隆咚,连一点火光也没有,小孩视若无睹,毫不畏惧,就那么幽幽荡荡地走了进去,与黑暗融为一体。
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地痞原想紧接着走上去,可在看到破庙这黑到近乎森冷的阴森情状后,身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些鸡皮疙瘩。
他们停在庙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些犹豫。
有人打了退堂鼓,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胆子大的人拍板决定。
不就是座没点火的破庙,不就是个弱鸡一样的小孩,他们辛辛苦苦跟了一个白天,怎么能够因为心中这点怯意就放弃呢?
几个人冲了进去。
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直到天亮,晨光照入破庙,安然得以探见庙中情形。
几个身形不一的男人歪七扭八地躺在地面上,眼睛紧闭着。
“他们死了?”安然下意识问。
“没呢。”阴阳镜转过来搭上她的话,又将镜面凑得离安然更近了些,“这几个地痞啊,平时欺软怕硬,胆子小得很,昨夜一踏入破庙,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吓晕了。”
安然在视线内搜寻小孩的身影,“那小孩呢?”
“在这儿呢。”阴阳镜里的画面开始放大,在离男人们不远的一处角落里,小孩正蜷缩成一团,抱着盒子睡得香甜。
阳光逐渐刺眼,照在男人们的脸上,将他们从昏迷中刺激得醒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在发现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以后,又重新胆大了起来。
其中一个瞥到不远处睡着的小孩,脸上表情凶狠起来,“嘿,他睡得还挺好。”
几个人流里流气地朝他走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只脚伸出去朝他狠狠地踹了上去。
他被踹得头直接磕到了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盒子。
小孩脑袋晕晕乎乎的,他费劲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几个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围着他。
一只手抓住那盒子,试图把它从小孩怀里抢出来,却没能完全成功。
小孩即使意识有点昏沉,手也牢牢扒着盒子。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又朝他死命踹去,还有人专踹他的脑袋,直踹得他头破血流。
有人则重点去掰他的手,只听几声脆响,小孩的手从盒子上软软地落了下去,明显是使不上力气了。
男人面上一喜,毫无怜惜之情地将盒子夺了过来。
他将那盒子仔细地打量两眼,对着其他人道,“这盒子值不少钱呢。”
盒子既已到手,一行人便离开了破庙,只是想起之前为了拿这盒子被破庙吓晕的事,又气上心头,每人都恨恨地呸了小孩一口唾沫,解气了才走。
小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宛若死去一般,但他的身子还有呼吸的起伏。
日头轻移,日落西山,他仍然没有动静。
半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破庙里头跟下了小雨似的,淅淅沥沥,把小孩淹在了一片水里。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头,望着落下的雨水,缓缓张开了嘴巴。
在他身边,还散落着一些糕点,这是从盒子滚落出来的,但大半都已经被地痞们踩得稀烂,与地上的灰尘不分你我,又被雨水一浇,泥泞又肮脏。
小孩蠕动着身子,小口小口地嘬着这些混了灰泥和雨水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