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办就办,在金翠红的催促之下,欧阳鹏程托了关系,很快就将收养的手续办好了。
可金翠红还不满足。
她抱着宝宝,对着欧阳鹏程死缠烂打,一定要搬家去另一个城市。
金翠红信誓旦旦,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宝宝一个新的生活环境。
“那万一那把孩子丢下的夫妻突然反悔找上了门,我可不给他们要回孩子的机会。”
她理直气壮地说。
实际上,金翠红心里在止不住地发虚。
她知道自己是害怕被孩子的父母找上来,却不是怕那父母反悔,而是怕他们揭露她抱走孩子的事实,或者说是罪行。
没错的,金翠红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违法犯罪。
但她没办法呀。
她想生,可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她生不了,她周围的人是怎么对她的?
在日复一日,人前人后的指指点点中,他们快要把她给逼死了呀。
金翠红心中有着太多怨怼。
有时,她也在迷茫中哭喊,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事情?她不过就是暂时地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怎么就落到了一个如此的境地?
落到了一个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再支持自己的地步呢?
金翠红强忍下心头翻涌着的酸涩与痛苦,抱着宝宝,固执地与欧阳鹏程对视。
欧阳鹏程对金翠红的背后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和宝宝来源的真相一概不知。
是以,在他眼中,金翠红的这番话近乎于无理取闹了。
他眉头一皱,沉下脸来,“你这不是在胡闹吗?”
“家是那么好搬的?”欧阳鹏程不满地说,“我的事业、人脉、资源,全都在这一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现在就为了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我放弃所有东西,耗费心神去另一个城市白手起家?”
他嘲讽地反问,“金翠红,你疯了吧?”
金翠红对欧阳鹏程的愠怒视而不见,只是喃喃,“万一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我们的孩子就会不见了。”
欧阳鹏程不以为然,“你这完全是杞人忧天。”
“是他们先抛弃的孩子,在法律上来说,这就是‘遗弃罪’,我们收养完全是正当合理的,就算是当面对峙,也不怕。”
说完,他见金翠红紧紧抱着孩子不松手,一脸神游太虚又无比焦躁的模样,像是陷入了某种幻想中的梦魇。
欧阳鹏程忽地对自己的妻子有了那么点怜惜。
罢了,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没有太多知识的农村妇女,哪里知道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呢?
她又不像他,知晓那社会上的许多事情,和许多人打交道。
她不过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罢了。
欧阳鹏程这么一想,心里对金翠红此刻的表现便变了感受,是一种同情和理解并且接纳的心态。
金翠红早就预料到欧阳鹏程的这幅口吻。
她知道,在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欧阳鹏程一开始是不会答应的。
而她为了应对这样的局面,也想好了后招。
金翠红怔怔地看着半空中某个虚无的焦点,面上露出一点隐隐的失去神智的疯狂。
“我们,我们换个地方住,不要让认识我们的人知道这个孩子是捡来的,就把她当作我们的亲生孩子。”
“好不好?”
她说:“这样,就没有人会说我生不出来,是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鸡’了。”
金翠红说着,眼眶渐渐布满血丝,似有眼泪要落下来。
她求着欧阳鹏程,“鹏程,你帮帮我吧。”
前后两番话那么一对比,听起来,似乎是后一个说法更有说服力一些。
也让欧阳鹏程动摇了。
欧阳鹏程其实也觉得金翠红近来很长一段日子有些魔怔。
对孩子的执念太过深重了,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显得有点精神不正常。
这让他一度非常不耐烦见到她,甚至还会在有的时候对她的状态感到害怕。
而在当下,金翠红缠着他希望搬家的要求被他拒绝以后,便又显出了某种魇着的征兆。
欧阳鹏程本能地便不想要去面对这样的金翠红。
他终究是妥协了一些。
为了让金翠红以后能够恢复正常。
为了金翠红的乞求。
欧阳鹏程叹了口气,“算了,你想要搬家,那就搬吧。”
“不过,我们不可能搬到另一座城市去。”
“顶多换一个地方住。”
欧阳鹏程松了口。
虽然没有完全地松口,但这对于金翠红来讲,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了。
她不再有过多的要求,而是勤勤恳恳地收拾起来进行搬家事宜。
欧阳鹏程和金翠红,以及那个两岁的小宝宝,便是从那个时候起,搬到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十几年来,始终未变。
给小宝宝上户口时,金翠红和欧阳鹏程给她取的名字是“安然”。
“安”,取安心和安全之意,但并不是为了让宝宝安心和安全。
意思是,金翠红在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便能安心下来,稍稍稳固了自己作为欧阳鹏程的妻子的地位。
或者说,能够为欧阳鹏程生孩子、为欧阳家开枝散叶的女人的地位。
安全,不仅是这层意义上的安全,还有另一层意义上,让她免于被孩子的亲生父母找到,被绳之以法的安全。
尽管没有换一个城市居住,可是他们也搬到了跟原来住的地方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这就大大地削弱了被找到的可能性。
“然”,则是因为,金翠红在当天蹲守宝宝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小姑娘叫这个宝宝。
然然。
她听得很清楚。
她想,这个宝宝原来的名字当中,一定带着一个“然”字。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保有这个“然”字吧。
怀中某种隐秘的愧疚心理,金翠红完成了给宝宝的取名。
但她面上却并不对欧阳鹏程这么解释。
她只说,希望这个小宝宝能够安然平稳地度过一生。
金翠红爱怜地捏捏欧阳安然肉嘟嘟的小脸颊,心里暗暗地说着话。
我只不过是把你从一个家庭挪到了另一个家庭当中,从一个妈妈的身边拉到了另一个妈妈身边,你还是有家,你还是有妈妈。
而我,再也不是没有孩子的女人了。
与你的变化相比,我的变化是更大,也更为重要的。
我以后会照顾你的,你就原谅我吧。
欧阳鹏程自然不做他想。
他本来也没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有多么大的期待和好感,纯粹是因为看在妻子金翠红的面子上。
再有一个就是,他实在是被催得不耐烦了。
别看光是金翠红被周围的人说得快要受不了了,他的心中也是不甚厌倦。
尤其是一些眼红嫉妒他当下事业的人,别的地方攻击不了他,就拿他这出身不高、没有孩子的妻子说事。
欧阳鹏程每每听着,面上虽是云淡风轻的大肚样,心里都要恨死了。
恨死那些故意嚼舌根、拿这个作为话柄来攻击他戳他痛处的人,也对自己的妻子有了埋怨。
如果金翠红能够学历更高一点,或者家世更好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话,就算没有孩子,也不至于被人这么说,还会让他成为被别人,尤其是那些不得意的男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在某些场合之中,欧阳鹏程常常这样想。
这念头并非他主动要去想,而是自然而然地便从心底里浮现出来,出现在了他的头脑之中。
但他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在公众场合说金翠红一句不好。
他知道,否认自己的妻子,就是在否认自己,于自己而言,是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且,金翠红供养他上大学,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众所周知,但老家那边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他不可以休了金翠红,不然会落得一个飞黄腾达之后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的名声,这于树立他对外的良好形象是很不利的。
哪怕别人怂恿他,就算金翠红的家人鼓励他,他也不可能做这件事。
欧阳鹏程无所谓地想,就把金翠红放在家里又如何?
左右不过是多养活一个没用的女人吃饭罢了。
就算金翠红一定要这个孩子,那也没什么大的关系。
再多双筷子多张嘴巴的事情。
反正所有照顾的事情,都不会是他来操心。
他现在有钱,在外边干点什么不好?
想要什么要不到?
就好像这次异常迅速的收养手续和搬家行动,一下子把他从一个只有出身不高的妻子也没有个孩子的家庭不怎么圆满的人变成了一个爱情事业家庭三丰收的成功人士。
他对外宣称,欧阳安然是他和金翠红爱的结晶,尽管遗憾不是一个男孩,可是这个孩子的出生,代表了他人生当中某种不可能性的抹除。
他不是不能有孩子,金翠红不是不能生。
生了这一个,就会有下一个。
这一个虽然是个女孩,可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个男孩呢?
这一下子,就把大部分人的嘴巴堵上了。
欧阳鹏程和金翠红的生活终于和谐平静了不少。
而金翠红也在对欧阳安然的照顾中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状态。
欧阳鹏程回首当时的自己,觉得很是欣慰。
他觉得自己作出了一个既棒又正确的选择。
这个选择既拯救了金翠红,也拯救了这个被遗弃的孩子。
当然,也小小地帮了他自己一把。
可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他做了那么大的一件好事,怎么可以没有些回报呢?
欧阳鹏程的这份心思,身为与他朝夕相伴,对他了如指掌的金翠红,怎么会不明白?
但她并不怎么去计较。
因为她没有能力去与他计较。
在长久的家庭生活之中,金翠红早已失去了独自一人狠下心来外出闯荡的能力与决心。
尤其是在十几年前凭着一腔执念冒险把欧阳安然抱到身边来以后,她更是丧失了这份出走的勇气。
欧阳安然一天天的成长,而金翠红的内心总有种隐约的、被压在深处的不安感。
还有罪恶感。
直到现在欧阳安然长成了大姑娘,可以面色淡然地让她再打一巴掌时,这种罪恶与不安,便混合质变成了一份深切的恐惧。
金翠红想,她确实是在害怕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女儿了。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