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周幸目瞪口呆!

燕绥换成了普通话:“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打这种毛衣,也不会用‘牛’作形容词。两个条件相加,原住民的概率为零。”

周幸抽抽嘴角:“普通话我都快忘了!”

“嗯,没错,说的很不标准,多多练习。”

“……。”

在这个地方遇到老乡,燕绥很高兴:“你什么时候来的?”

“生下来就来了。”说起这个,周幸有点囧:“2013年元月1日我睡着,醒来就到这里了。要是早一天,没准我就以为真的世界末日了。”

“2013年跟世界末日什么关系?”燕绥疑惑的问:“世界末日不是2000年么?”

“好像是2010年放了一部电影,然后就各种谣言了。两千年那会儿也是吧?我看到地摊上尽是灾难书。”

燕绥笑了:“两千年后世道就变的更丰富了,当年看《寻秦记》还乐呢,哪有穿越这回事?哪知道06年就真体验了一把。”

周幸木了一下:“后面的小说,逢书便穿。《寻秦记》都是老老黄历了。”

燕绥哈哈大笑:“一般到古代来做什么呢?”

“什么都有,做生意的、跟康熙爷的皇子谈恋爱的、做花魁大杀四方的。我们宿舍有个九零后的女孩最爱看,兴致浓了还自觉当读书机。天雷!”

“天雷?网络词儿?”

周幸点点头。

燕绥拍手笑道:“哎呀呀,代沟了!对了,我六六年生的,你呢?”

“八二年。”

“这句姑姑叫的不冤,两世都差辈啦。”

周幸笑道:“初见你时,还以为是端庄贤淑类型的,不想你这么活泼。”

“那个词是形容大家主母的,咱们不兴这个。”

周幸犹豫了一下才道:“今日这样热闹,你不去好么?月恒姐姐最近被人背地里耻笑的厉害。”

“也是她想不透”燕绥笑眯眯的道:“若是我……。”

“怎样?”

“我管她好不好?爱说便说去!”

“哈?”

燕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幸幸啊,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你的心有多干净,周遭就有多单纯。如果你满身心眼,世上便只剩下阴谋诡计了。”

“被人坑了怎么办?”

“坑?”燕绥咯咯笑道:“我们这等人,谁爱坑不坑。至于教坊里,能做些什么?不就是冷嘲热讽。争客人那是各凭本事。客人要来听琴,断不会你弹的不好还能让你三五句甜言蜜语哄了去。那等歪门邪道,也弹不好。何况那些官人,谁又不是人精?”

周幸想了想,也是!这里不是后院,男主人只有一个。这里是教坊,真是那句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院子都是,你只管去捡便是!只是:“那个……有时候不觉得委屈么?文官还好,毕竟好面子,讲究个你情我愿。武官……。”

燕绥淡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被人摸?被人上?入了这个门,要么去死,要么就得忍。我还不想死,亏都吃了,只能自己努力,到了花魁这个份上,敢硬来的便少了。”

一番话说的周幸惴惴。

燕绥看着周幸,说不出什么保障性的话来。官家说不许睡女伎,谁真听?看上了赎你出去算有情义的了,白睡了你又如何?不过是贱(蟹)人,谁还真能为你出头?人命如草芥,才是这个年代的真实写照。宋仁宗的仁,对的从来不是教坊司。

话题沉重的让周幸喘不过气来,硬生生的岔话:“姑姑,你说这是什么年代?”

“北宋,仁宗当政。”

“可是……一点都不像历史书上的古代呀!我还以为是架空穿。”

“架空穿是什么?”燕绥也乐得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咦?你不知道架空穿?”

燕绥摇头。

“就是穿越到类似中国历史,但不存在的朝代。”

“还有这种穿越法!”燕绥囧了个囧:“我小说果然看少了。”

“平常你做什么消遣?”

“很忙。忙什么却忘了。不过每天要练字,签字。”燕绥笑道:“我爸爸开了家公司,我在公司帮忙。”

“那你有没有孩子?”

“没有。”

“为什么啊?”

燕绥叹口气:“开始弟弟忽然车祸去世,家里一团乱,忙的顾不上。三十多的时候,发现得了癌症,花了很多钱,还是没抗住。我这一世算捡着的,前后加起来七十年,够本了。”

“你父母很难过吧。”周幸肯定的说。

燕绥再次叹气:“肯定的,不说这个,你是哪里人呢?”

“湖南。”

燕绥欲言又止。

周幸问道:“姑姑想问什么?”

“原本……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父母的消息。却才想起他们不过是小企业,还到不了上报纸的程度,是我痴心妄想了。”

“你这样乐观,父母一定也一样。”

燕绥扯嘴笑了笑:“但愿如此吧。”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忽又道:“有个人可以说说心里话,很舒服。”

“嗯!”周幸点头:“遇到你之前,我总觉得这里的人,跟我不一样。他们有家,有归宿,只有我不知道根在何方。”

“是啊,我的家在上海,这里没有一条路可以回到那个地方。虽然灵魂依旧活着,然而却像死了一般。无根的浮萍,不知飘向何方。如此说来,拿忘川水煮汤的孟婆,才是真正的仁慈。”

话说到这个份上,足够了。鸡毛蒜皮的事两个人都不想再说。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跟你有一样的经历,真是宝贵的不能再宝贵的财富。因为,有一个人可以听得懂你的话,听的懂你对火车站脏乱差的抱怨;听的懂你对肯德基蛋挞的怀念;听得懂你对汽车尾气的讨厌;听得懂……你对自由的信念!

“幸幸!”

“嗯?”

“再给我打一件兔子花纹的毛衣吧!”

“肚子上有兔子的那种?”

“嗯,我们小时候穿的那种!”

“好!”

肚子上各种可爱小动物的毛衣,是七八十年代小女孩子流行的穿着,那个时候发展没有后来那么那么快,有些东西是两个人都有的回忆。制作这样的东西,不过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寻找一些属于自己时代的印记。这也是除了“老乡”以外的人,没法给予的情怀。燕绥又道:“说起来,八四年我正好上大学,你呢?上的是哪所?”

周幸眼睛一酸,眼泪刷刷的掉:“考上复旦,家里没让读。”

“呃……。”

周幸呼出一口浊气:“我们农村的女孩,有几个不是替兄弟卖命的呢?所以我懂你,不想结婚,不想……自己的孩子再沦为弟弟们的提款机。”说着又勾起那遥远却渗入骨髓的悲哀:“我们那里的女孩儿,养兄弟是一养一辈子。舅爷爷孙子都打工了,还理直气壮问我奶奶要零花钱。为了这一宗,家里不知打了多少官司。奶奶老了,还有什么钱?不过……从我爸我叔伯手里坑蒙拐骗罢了。我真怕……到时候我也变成那样的人,那样祸害自己的孩子,那样……吸自己女儿的血。”说到此处,不由捂嘴哭泣:“没钱结婚,也不想结婚。家里、直到二弟生了长子,才想、才想起、给我找个二婚头……就为四万八的聘礼。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啊!呜……。”两世经历惊人的重叠,在珍贵的老乡面前,再也忍不住,如果这一世跟上一世一样,被家人拖累到死,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总是陷入这样的怪圈?上天就不能给她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家庭么?她到底做错过什么啊!这番话她从未对人说过,前世宿舍的小姐妹虽然会聚在一起抱怨家里,然而她们嘴上说的再恨,行动却再次陷入那样悲剧的轮回。

她是真的不想,为什么女孩儿就不能好好过一世?不求你做父母的一碗水端平,可至少别那样理直气壮。妈妈明明你也哭诉外婆的偏心眼不是么?所以,她没有勇气对身边的人说这些话,她怕陷入伦理的围攻。她会被所有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各色人马从人前到人后肆意辱骂。她们过的太苦,她们要发泄的渠道,而她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只好把恨不得想断绝亲子关系的念头埋在内心深处。深到,她以为她都忘记了。

九年如浮萍般的漂浮,整个人仿佛被全世界孤立。乍逢老乡,内心的秘密如汛期的洪水溢满了堤坝,就这样急急的蔓延出来。周幸哭的很难过很难过。

燕绥沉默的伸手将周幸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如同安抚婴儿一般的轻轻拍打。温暖的怀抱,无言的抚慰,堤坝霎时崩塌。周幸嚎啕大哭,似乎想把两世的苦难都一同宣泄出来,而后,永永远远的带走。

每个人的悲哀都不可复制,燕绥抱着哭晕过去的周幸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发呆。远处隐隐传来的嬉笑和烟火声,反而衬的此处愈发孤寂。今夜中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一世的亲人几乎死绝,不知前世父母还安好?随即苦笑,总共一儿一女死的干净,哪里还能……可是,爸妈,请你们相信,我真的、过的很好!所以,请你们也好好活下去,把我和弟弟的份,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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