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威到底年轻,夜里就醒转过来。痛,是肯定的。但比起心中的痛,身体上的感觉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谢家走到今天的悲剧结局,第一责任人就在于他。如果他不是那么无能,守的住祖业,如恒依然是谢家的小娘子,只待日后欢喜嫁人。如果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么作为独生女的如恒招赘是那样理所当然,廖五又何必步步紧逼?不过就是因为宗法上他才是继承人,而廖五心虚。
烛光摇曳,映着周幸忽明忽暗的脸,谢威却一句话也不想说。
周幸也在沉默,这样的事,怎么劝呢?“节哀顺变”四个轻飘飘的字,她说不出口。只能陪他一起发呆。骨折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不是小问题,大夫还是建议暂时不宜挪动。这两人结婚证都扯了,廖云家的管事也就没安排多一间客房,直接把他们俩扔一间屋里。燕绥对着廖家人怎么样都别扭,再说好又多还要人坐镇,早回去了。临走前还一直拉着周幸的手咬牙切齿的道:真狗血!太狗血了!这种泼天的狗血事都能让你赶上,行!没对不起“穿越”二字!
燕绥是心里不爽,很不爽!周幸不是亲生的,那也处了这么多年,还是老乡,处的还不坏。自己又没个孩子,周幸也乖。看着个这样的晚辈哪能一点不疼呢?好容易苦尽甘来,房子也买了,店也开了,虽然没有赚大钱,应对日常却也足够了。结婚提上日程,新房也布置完毕,嫁衣也拾掇清爽,眼看着好日子就在跟前,就等着谢威过两日过来欢欢喜喜的过日子了。结果这么大一盆狗血直接连盆一起砸在头上!简直是我勒个去!
现在倒好,周幸不能撒手不管,不然显的她自私任性半分情谊都没有。两个人相爱是狗屁,只有细心维护着的相处才是真理。现在不出手,很容易就形成隔阂,一个处理不好这段感情就完蛋了。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再婚都要打折,何况现在?中国人自古对纯粹二字抱有极大的好感,结发的元配在所有人心里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必须显的大度,必须吃点亏,以后才能得到更多。可管白事最是麻烦,略错一点都容易被人记一辈子。未婚妻名不正言不顺,你管个p!只能把结婚证先拿了,这婚礼还不定什么时候办呢!亲姐妹服的是大功九个月,再没有亲妹妹孝期未过热热闹闹结婚的。再磨蹭一点儿,一年后老夫老妻了都!再穿着嫁衣闹一回?那才是有病!所以她心情能好才怪!
周幸倒没想这么多,她就一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说的好听是淳朴,说的难听是二缺。做出的事倒真令人动容。廖娘子原不喜欢她——正常良家妇女就没有喜欢红灯区的小姐的。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处下来,也渐渐不觉得讨厌。女儿家都要矜持,这样才不会被人看轻。然而婚姻大事都能如此果断事急从权,至少在对谢威的感情上无话可说。若是自家的女孩子,当然不乐意。然而她算夫家的人,就觉得这个新妇有情有义了。当然她一个做舅母的,喜欢还是讨厌一点也不重要。只不过讨厌一个人会影响情绪,日常生活中还是能喜欢就喜欢的好。遂对周幸的态度也略微好转起来。
中国人讲究一个面子,谢家的那些“世交”们关键时刻屁用没有,但人情往来又必须有。谢如恒当日唯恐烧的不够彻底,还在地底下埋了炸药,账本早就化成渣渣。元柳病的七死八活,还是同行的廖家派了廖文博来背了一回人际关系表。周幸也不想搞的过于热闹,又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只给每个“世交”家写了个帖子,告诉这件事算完。顺便也是告诉世人,谢家又易主了而已。落款自然也是谢周氏了。
谢如恒葬礼很安静,事情太诡异,亲友也就打发人来送上丧仪,很多人都未亲至。街坊四邻对谢如恒的感观实在说不上好,这个女孩子太决绝,同归于尽换个地头他们或许还会赞一声坚韧,可在自家门口就……再怎么样自家搞自焚,也是极危害四邻的毫无功德的行为。即便是谢如恒心细,早修了高高的风火墙,然而大火将熄时产生的浓烟也对周围人家造成了相当的损失。廖家出面赔了点钱没错,却还是无法弥补身娇体弱者被伤害的事实。可一个女孩子,被逼到这个份上,再骂她,便是没人听见,自己心里也过不得。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世交”们更添了一层顾虑——不想掺和到谢廖两家的纠葛中。所以尽管谢如恒当了好一阵的当家主母,葬礼却安静的像夭折的孩童。不由让人唏嘘。
上好的棺材,廖娘子顺手在里头添置了几样首饰,就这么抬至坟地。谢父没有尸首,只有一个衣冠冢。谢母倒是葬的很符合常规。因谢家不穷,两个主人的墓葬并没有挨的很近。周幸便在二人中间点了个穴,把谢如恒的棺材放了进去。想来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讲,没有什么比父母共同守护更让她安心的吧。谢威拄着拐棍来送了一程。眼睛干涸的连泪水都无。
谢威的异常沉默,让周幸有些气闷。能做的她都做了,谢威还摆着一张死人脸。知道他伤心是一回事,可日日面对这么个人事另一回事,心情也十分不好,跟谢威一样沉着个脸。元柳还未完全清醒,谢威还有话要问,廖云也还有满腹疑惑,表兄弟两个没必要再装作不和,谢威乖乖住在廖云提供的宅子里养伤。周幸把他送到住处便道:“我先回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幸幸!”
“嗯?”
“拖累你良多,对不起。”
周幸情绪很差,不耐烦跟他讨论这些问题。很敷衍的说:“没事,你先休息。”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威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周幸的背影,他想,这是触到了她的底线了。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礼仪变成这个样子,谁都不会开心。他知道结症,可没办法去解开。他没法在妹妹尸骨未寒时谈情说爱,更没办法喜气洋洋的结婚。甚至连哄她开心都没心情。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可以自欺欺人的说,只待日后补偿。可是伤痕在那里,再怎么补偿都是一道疤。除了说对不起,别无他话。
周幸回到家中,先到燕绥房间问安。燕绥见状叹了口气,对女使喊道:“红娘,去请个大夫来。”
周幸忙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
燕绥没理她,直接看了红娘一眼。红娘果断跑去请大夫了。
周幸疲倦的叹了口长气:“接二连三的,就没几天安生日子。我上辈子是八国联军吧!”
燕绥噗的笑出声来:“你还真能说。这也没什么大事吧?”
周幸一撇嘴:“结婚不是大事啊。”
“哟,你不是不在意吗?”
“也不是完全不在意,而且……。”周幸皱了皱眉:“这倒是小事,现在阿威那个样子,烦!”
“晾他一阵子。他不是没良心的人,既然欠了你的,日后自然补偿你。”燕绥想了想又嘱咐道:“但你也不能仗着这件事……把好好的恩义耗没了。”
“我能仗着什么呀?最开始帮他就没指望他做什么。”周幸烦躁的抓着头发:“谁想到缠成这一团乱麻?我大姨妈还没来呢,就结婚了!前几日写帖子,我这变成谢门周氏了都!”
燕绥抽抽嘴角:“你这婚前恐惧症到婚后才发作!?”
“……。”
“还有你的大姨妈,怎么这么晚啊?”燕绥经周幸一提醒也想起来了,扫了一眼周幸的胸部:“跟饿着你似的,一点没发育!!”
“……。”
“不行,还是得找大夫仔细瞧瞧。我还指望你多生几个孙子给我玩呢!”
周幸被雷劈了:“你还很年轻好吗!玩什么孙子啊?哪有从青壮年直接进入老年期的!?还有你y今年才三十四,搁二十一世纪没准还没嫁人呢。玩孙子……亏你想的出来。”
“我闲的,不行啊?”燕绥翻个白眼:“你说我现在能做什么吧?等阿威缓过来了,账都不用我算了。对你!”燕绥上下扫了周幸一圈,丢了个鄙视的眼神,“已经没指望了,又不爱打扮,又没有才艺,也就一家庭妇女。出去说是我养女,真不是一般的丢人!趁着年轻带的动,不教出一个大家闺秀来,真对不起我连续当了两世的大小姐!”
话题又绕了回来,周幸现在提起谢威就心情不好:“还等他缓过来呢!那个样子……。”
“嫁都嫁了,想开点吧。那会儿心软,结婚证打的那么爽快,这时候就别纠结。不然费力不讨好,你亲妈就是这样的款,所以一世不得人喜欢。你想变她那样?”燕绥笑道:“女人呀,不能什么都做了但憋在心里不说。也不能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觉得委屈。你得占在大义上,让周遭的人都说你好,再传到他耳朵里,他才会敬重你。”
“活在别人的评论里?”
“笨!我是让你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什么也别做!”燕绥补充道:“譬如日常小事,你不能什么都替他收拾的太妥当,否则不失去你他就不知道珍惜。你得让他也做点,才知道彼此的辛苦。分工不要太明确,最好对内对外两个人都要掺杂一些。到了出大事时,就要你有担当。越大的事关注的人越多,你就做个好人,自然有人说你好话。”燕绥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幸,“别告诉我你也信那好心没好报的鬼话?”